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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憾枝 ...

  •   车马奔袭的速度比意料中快,看来傅良博也知道,迎娶公主事关重大耽搁不得。

      一袭人狂奔直至深夜,于高山上隐隐遥望见了滨江,这才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李少阳提着温好的酒,挨着傅良博坐了下来。

      “一个人前往东追,害怕了?”

      傅良博抬了抬眼皮,“你当我这迎亲队的人不存在?”

      李少阳凝神静气的看了一阵,叹服道:“西望的眷影卫,原来多半是女子。”

      话音刚落,二人眼前骤然闪现出一抹颇为窈窕的身影。

      美人眼波流转,略带几分风情,她款款行了一礼,柔声道:“燕楚打扰二位了吗?”

      李少阳暗暗打量她,这美人身上红衣猎猎,身后弯刀似月。从远处行来却悄无声息,看来武艺不差,至少有三阶以上的水平。

      “不打扰。有事?”傅良博接过酒壶,却没有要饮的意思。

      美人单膝跪地,恭敬道:“燕楚统领傅家一万眷影卫,此行但凭三少爷吩咐。”

      李少阳暗暗打量她,眷影卫传说是傅砚辞和傅菁宇为护亲眷所专练的一支亲卫,甚是难得一见,原来平日里竟都是宫宅中的家仆。

      傅良博环视了一番车队,神情郑重。“大哥二哥是把最信任的人都给我了。”

      “三少爷说笑了,此行征战旧部的营军,也半数来自您的军中。大少爷说过,傅家向来能够将彼此将信任的人交予对方。燕楚此行,也定不会让三少爷失望。”

      傅良博颔首,燕楚略施一礼,翩翩然退下了。

      傅良博将纹丝未动的酒壶丢还给了李少阳,翻身跃上马背。看来是打算要日夜兼程了。

      他们这一路招摇过境,速度却快的惊人。得益于西望遍地的良驹,傅良博可于途中驿站不断换马。

      三日后,迎亲大队直抵了滨江。滨江自北岚流出,分隔了东追与西望大陆,一路奔腾直至南天仙境,是货真价实的一条名江。而它右侧,连接着整个东追的命要-阜连山脉,古语有云:‘凡天下物产,可尽寻于此’。

      阜连山脉既是东追富饶千年的秘密,也是东追驻防于西望的绝佳关隘。

      既是关隘,那守卫定然相当严密。东追二皇子李擎苍亲自领兵驻守此地,营兵十万,皆属精锐。

      傅良博一队行至此处,也只得按规矩通传上报。

      可直等到日晒三竿,才待到那李擎苍懒懒的上关一叙。只是抬眼瞧着,此人分明面色不善,不好相与。

      “西望傅良博,此行特往东追求娶六公主,还望二殿下通融,放我等过境。”傅良博于关隘下方拱手言道。

      “我未曾收到什么传令,更不知你要来。”李擎苍于关上抠了抠耳朵,望向下方神情鄙夷,不知是在嫌弃耳垢还是嫌弃那队正在踏桥涉水的人马。

      看来东追王城并未回应。傅良博等人纵使满腔忿忿也只得悻悻而归。

      但枯守干等也绝非良策,若东追王城一日不传消息来,一行人马难道就要于这滨江边上鱼入浅滩似的止搁不前?

      “眼下可有什么办法过境?”傅良博召了荣安燕楚,一同落座马车内商议。

      攻破关隘显然不可行,绕道山路则意味着要将半数聘礼遗落在这滨江江畔,更别提这辆十六骑拉动的车架,东追王城的传令不知几何天到,说不准傅铁犁的援兵更快能来。右横竖都是等,竟没有更迅捷的法子。

      李少阳斜靠在车内一隅,见三人一脸愁态,不由浅浅咳了一声。

      “别人恐怕没什么办法,但李擎苍,是个傻的。”

      “你有办法?”众人抬眸,傅良博怀疑的问道。

      “没有啊。但看在你我同行的份上,教你一招笼络人心的妙法也未尝不可。”

      傅良博于他面前抱臂昂首,一副愿闻高见的姿态。

      斯人淡色的薄唇浅浅吐了两个字。“送礼。”

      傅良博闻言眉心一跳,“但赠何物?”

      “迎亲队中带了几筐滇西酸枣,是也不是?”

      荣安听得莫名其妙,送礼兴许是个法子,可这送礼哪有送酸枣的,那东追二皇子岂会被这等俗物打动而放开关门。

      傅良博显然也被这出人意料的回答怔住了,但依旧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

      “我等日夜兼程,这酸枣如今倒还新鲜的紧,正适合二皇子那位夫人。”

      燕楚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莫非…二皇子夫人,有了身孕?”

      “应当是吧。赌一把了,如若不然,给夫人送点新鲜水果也未尝不可。”李少阳若有所思的摸了摸线条优美的下颌。

      傅良博眸色深沉,道了声“好。”起身便去安排了。

      #

      阜连关内,李擎苍正面色不悦的杵在夫人门前,身后端着汤药的丫鬟战战兢兢的瑟缩着,颠的碗内银勺直发出轻微的哀鸣声。

      李擎苍回首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低声怒喝道:“抖什么?洒了夫人的汤药,我定唯你是问!”

      “奴,奴知错了,这,这汤药大抵是凉了,奴再去热来。”

      “滚!”李擎苍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见那丫鬟脚不沾地的端着汤药遁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紧了又紧。

      听得门内隐隐约约的响动,他不假思索的松了手,他一个杀人如麻的将领,近些年被洗涤的脱胎换骨一般,松懈配剑,原是件要命的事。

      李擎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这柄剑,已许久未曾染血了。

      端着热好汤药的丫鬟来了,人却换了一位,是夫人先前救下的西望丫头,眼眶红红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这门到底没有打开的迹象。李擎苍一颗心,似这汤药一般,凉了又热,复又凉了。

      外面奔来一名小将,行色匆匆的来报:“二殿下,西望那伙人送了几筐滇西酸枣,说,说是给夫人的……”

      李擎苍有些头大,低声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拿来送人!我夫人不爱吃枣!让他滚蛋!”

      抬头见那丫鬟委屈的张了张嘴,小声道:“爱吃的,这时节酸枣难得,害喜的女子就爱吃这个。”

      李擎苍眼皮跳了跳,忙把人喝了回来,“跑这么快作甚,那什么枣,赶紧拿上来给夫人尝尝。”

      李擎苍得了枣,煞有介事的让丫鬟去敲了敲门,小丫头悄声道:“夫人,小棉洗了些新鲜的酸枣,可酸可脆啦,您要不要尝一尝?”

      隔了好一会儿,门内终于传来一阵柔秀而又略带沉闷的女声。

      “小棉吗?进来吧。”

      小棉露出惊喜的神色,忙推开门,闪了进去,不管不顾的将李擎苍关在了外头。

      李擎苍窘迫的站在门外,两只手捏得青筋暴起,眼里噙着不甘,又有些期待。

      片刻后,小棉捧着碗乐呵呵的出了门,只是一见李擎苍,那点儿欢欣的笑意便退了个干干净净,直低了头,恹恹的踱了过去。

      李擎苍见她变脸似翻书,司空见惯的没说什么,倒是眸光猎猎的盯着那只碗,如今内里只剩下枣核了。

      李擎苍控制不住的扬起了嘴角,他的夫人自打怀孕以来,一直都吃不下什么东西,这还是头一回将食物吃的这般干净,他不由得喜出望外,从小棉手中夺了碗,像是看到什么稀世奇珍一般爱不释手。

      “来人,将那几筐枣都给夫人送来!”他像是寻到了什么宝似的,想也没想便一股脑儿堆砌起来妄图讨人欢心。

      小棉眼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兵士将那几筐酸枣抬进了夫人屋中,不由得蹙起了隽秀的细眉。

      “怎么,不满意?”李擎苍不解的瞪她。小棉扁了扁嘴,扭头又跑回屋子里去了。

      许兰贞正对着那几筐酸枣发怔,抬眼见到小棉委委屈屈的进来,招了招手将她唤了过来。

      “对不起啊夫人,我只是说了一句,谁料到他会这么不管不顾的送来这么多…”

      “这不怪你,倒是这些酸枣,如此新鲜,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西望的傅三少爷,据说他此行是要前往东追迎娶六公主呢,这些酸枣,是随着迎亲队伍一块儿来的。”

      许兰贞垂眸端详了那些皮肉饱满的酸枣一阵,若非日夜兼程,这些枣子早该干了,莫非娶的是心上人吗?才如此这般迫不及待。

      许兰贞被这没由来的想法逗乐了,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了笑。

      小棉蹲在竹筐边上皱着眉头收拾着枣儿,不经意间抖出了几个字条来,顿时觉得十分困惑,可她不识得几个大字,只得眼巴巴的望着许兰贞。

      许兰贞无奈的看着她,伸出细白的腕子接过一看,本就不见血色的面容更显苍白。

      ‘郎情妾意天作合,赴都求娶心意决’

      ‘百无一用是相思,天长地久唯相守’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憾枝’

      眼看许兰贞的双手不可抑止的颤抖,小棉连忙将那几张的莫名其妙的破纸夺来藏在身后。

      “上面写了什么?小棉看不懂,夫人你别怕,小棉这就将它们都烧了!”

      “不——不要…”许兰贞眸中泛起潋滟的水光,她哀求似的摇了摇头,浅淡的唇被她咬出鲜红的颜色。

      “好,好…小棉不烧,小棉不烧了。”她见夫人这般,急忙将那些被她揉皱了纸摊平了铺好,郑重的压在了镇纸下边。

      “夫人,小棉错了,您别生气。”小丫头楚楚可怜的蹲在许兰贞脚边,活像一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狗。

      她的夫人,怀着身孕,本就不爽利,现如今竟被她弄哭了,就连李擎苍那个王八蛋,这些日子都没把夫人弄哭过。想到这里,小棉几乎都要忍不住流泪了。

      她不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只是个妄图前往东追讨生活的西望流民,谁成想被李擎苍一股脑的抓了回来,幸得夫人援手才免了偷渡过境的罪罚。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李擎苍。”许兰贞眨了眨浸了珠泪的眼睫,她撑着书案起身,镇定的走向门外。

      小棉吃惊的看着她,那些她看不懂的字条,似乎给予了夫人坚定的力量。

      #

      傅良博半曲着腿仰躺在宽阔的车顶,这架十六匹良驹才能拉动的马车,活像个小房子般。

      他虽早已命人盯紧聂熙见的一言一行,但他的此番作为着实令人费解。此人先前便已趁夜色将整队的物资看遍,却只是摸了几筐不值钱的酸枣,还往里头塞了几句怡情似也的诗,不知意欲何为,难不成妄图走温情路线感化对方?这东追人的路子当真是琢磨不透。

      他正思索着,荣安却匆匆来报,说是李擎苍同意将他们送入关内了。

      傅良博蹬坐起来,这才不消半日光景,莫非这滇西酸枣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效?那确实只是几筐枣而已,硬要说的话,是夹了几句情诗的枣,就很不一样吗?怎么就拿捏住了那个没一副好脸色的李擎苍?

      #

      仅对他一人尘封的门又一次打开,只是这次出来的,不再是小棉那个丫头。李擎苍愣住了,激动的话也说不全活。

      “你,兰贞!枣,好吃?”

      许兰贞不冷不热的望着他,问道:“西望来的人马是去迎娶六公主的?”

      “是。”李擎苍直点了点头。

      “宫中尚未传讯?”

      “传了。”他如实答道。

      宫中的传讯上只略略提了一笔,没说放,还是不放。原本他心情不好,连带着傅良博一行也没给什么好脸,左右就是过个境,他一介掌管边境的至高统领,想什么时候放人,便什么时候放人好了。

      只是现如今许兰贞问起,怕是起了什么睹物思人的闲心。这样也好,他正愁没什么可做的来讨好人呢。

      “六公主已是这般年纪,难得还能遇上知心人愿为她千里求娶,李擎苍,你若是还有心,趁早将人放了去,莫要令她误了情郎,抱憾终身。”

      她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末尾四字尤甚。李擎苍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内心却仍是雀跃不已,这当是,许兰贞这些日子以来,同他说过最长的话了。

      “好,今日关上景致甚好,你,不如同我一道出去看看。”

      许兰贞如烟似的墨眉淡淡的蹙起,思虑片刻后,允了。

      许是放不下心,许是有些好奇,她也想看看,在三日内便从望京赶赴阜连关外的人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她跟着李擎苍去了关上,远远望去,迎亲的十里红妆似一条飞扬过江的红缎,十六匹宝马拉着的马车更像是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而那自关外而来的年轻人,生的似那泼墨画般,肆意浓烈,张扬溢彩,只一眼,便叫人难以忘却。

      关上的烈风似迷了眼,直教许兰贞沉寂的双眸泛起隐隐水光,她曾经,也有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放在心上。

      傅良博特意上了关隘再行拜谒,无论如何此刻入了他人地境,周全的礼数总是要的。

      他诚意盎然的拱了拱手道:“多谢二皇子美意。”

      “无妨,还要多谢傅三公子的酸枣。”

      李擎苍对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但看在一旁许兰贞的面子上倒也收敛了几分,音调平平的回了声谢,显得中规中矩。

      傅良博面上带着亲和的笑意,转头看向许兰贞。那是位姿容秀丽的绝代佳人,只是面色似乎浸染了一层近乎惨淡的白。想到她此番已是怀有身孕,出口的言辞便更添了几分柔和。

      “夫人,此番入关未曾备下什么厚礼,思来想去,唯车内的瓜果还算新鲜,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怎会,滇西的酸枣甚好,我很喜欢,多谢。”

      少年人远看但觉仪态风流,颇具挥洒墨画般的恣意,细看眉眼却生的极为精巧,这般颜色无论出落在何方土地,都该是迷倒万千的上人之姿,此刻于前言笑晏晏,饱满的卧蚕隆起,更叹其钟灵毓秀,万中无一。

      只是,六公主自小便养在深宫,莫说他傅良博扎根于西望,就连她这个煦都贵女,多少年都未曾一见。这二人是如何…仅仅是因为先帝赐下的婚约麽?可这婚约纵使耽搁得了六公主,也耽搁不住西望的权首之子啊。

      “既如此,傅良博此番便先行告退了,二皇子、夫人请留步。”

      “你,究竟为何要迎娶六公主?因为御旨?因为不忍,还是因为…你傅家西望权首的位置。”

      看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许兰贞咬了咬唇,还是坚决的的将这不得解的残酷问出了声。

      “夫人,我心悦一人,她曾救我于危难,不止一次。我曾想,这一生若是无缘求娶,便孑然一身,但若能成人之美,亦是好的。我向您保证,六公主,会嫁予她的心上人。”

      傅良博回答,却并未转身,他只是定定的注视着南方,待说完这些肺腑之言,便径直离去了。

      “心上人…么。”‘那便好…’许兰贞紧握的手松了开,故事的情节已然不再重要,结局不负真心足矣。

      思虑间,不觉竟红了眼眶,她由衷的叹道:“人人都说六公主是个不幸可怜人,一辈子守着先帝的御旨盼不到尽头,可在我看来,她分明将要是整个东追最幸福的人了。”

      “不用羡慕他人,我定会让你成为东追最幸福的女子。”李擎苍一双眼睛里只有许兰贞,傅良博说了什么他全然未听进去。

      “呵呵,李擎苍,你在说什么笑话。全东追都知道,我的幸福,早就被你毁了。”许兰贞冷冷的看着他,直露出讥讽的笑意,可那的倔强的眼眸中到底没有流下泪来,那积怨累恨的水痕似是随风蒸发了,消散在了这茫茫一片的天地间。

      #

      傅良博一行终是如愿以偿入了阜连山脉。

      山间官道被开辟的极好,亦彰显出东追于此的开山拓土野心。

      西望众人人头一回于这传闻中的山脉中跋涉,不由惊叹开去。

      “这片山脉竟然这么大!”

      “据说山里可全是宝藏,这般延绵不绝,天呐,东追究竟得有多富饶啊!”

      “前面那是什么?”

      彼时已近日薄西山,将落的斜阳映照在的前方不远的矿山之上,折射出动人心魄的光芒。

      “老天,这是金子铺成的路吗?东追的金矿…是这么多山啊”

      那是西望人未曾见过的光景,他们终其一生,也难在西望大地上寻得的富饶物资,可如今在他们脚下,皆变成了唾手可得的东西。

      “咱们…有什么可以同东追比较的吗?”

      “嗯,譬如,咱们的马就很好。”

      “酸枣也颇受孕期女子的抬爱。”

      “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

      一干人等车马劳顿,翻过了延绵山脉几许,星月加身方觉疲倦。

      此处也属阜连山的几处至高点之一。自入了东追,一路便再无满是良驹的驿站可供换骑。马匹累了,队伍便歇息下来。

      众人忙着生火做饭,拾柴扎营,聂熙见默默的站在的山崖边上,遥望着远方出神。

      傅良博见了,想起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走到那人身边,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聂熙见淡淡道:“从这里,可以望见南天。”

      傅良博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金。

      人间仍可见点点灯火,那处却似寂灭般,了无生息。

      傅良博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南天仙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从这里望过去,显然不似他向往的那般热闹。可那是凡人看不透的地方,而他傅良博唯一的仙缘,在九年前的不归途中,散了。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身侧已然空了,后边的车帘动了动,他思虑片刻,跟了过去。

      马车的甲板晃了晃,李少阳抬了抬眼,向后靠了靠,为傅良博腾出一片更大的地方。

      “你要听东追辛密么?”

      “不妨说说看。”傅良博凑近了些,抱着要汲取要闻的姿态对聂熙见不耻下听。

      “东追王育有八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便是你此番求娶的对象。”

      傅良博颔首,“托你的福。”

      “东追王于十年前被人刺杀于王宫殿内,此事诸说纷纭,世人传言,是我所杀。”

      “略有耳闻。”关于聂熙见那数不胜数的黑历史,他没听过一万也有八千次了,可那又如何,他也是如今唯一,能带他找寻季隐芝的人了。

      “东追的皇后,才是如今的权首。”

      “据说她的确一直垂帘听政,有何不妥吗?”

      “不妥,廖元瑛绝非善类。若你贸然求娶,她定然不会答应。”

      傅良博观察他的表情,竟是眉头深锁,哼笑道:“看来你的六公主,与她有仇。”

      李少阳不置可否,执扇点了点茶案,“继续。曾经的东追太子-大皇子李南珣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许兰贞,是殿前太师许昭林的女儿。”

      “许兰贞?不会刚巧,是那二皇子李擎苍的夫人?”傅良博怔了怔,才打过照面的人,还是位倾城的绝色佳丽,倒是不容易很快遗忘了。

      “正是。”

      “所以,是廖元瑛从中作梗?”

      “不错,她蛊惑二皇子求娶许兰贞,又设计让许兰贞在二皇子殿内失仪,李南珣,许兰贞不愿,那又怎样,那可是东追第一名门的闺秀,于那群迂腐文人眼中,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许昭林亲自纳礼,许了这门婚事。”

      “所以,李南珣就因此遁入空门了?”

      “那倒也没有,潜法寺不愿为他剃度上戒,充其量,是个避出王宫,窝在寺里的假和尚罢了。”

      傅良博顿悟,心道西望截取的情报当真是有限,若非今日聂熙见一言,还当真以为此人早已出家为僧了。

      “李擎苍强娶了许兰贞,却因此事闹的与太子不和,被前东追王李凡胤一气之下贬去了边境。自此疏远了内政肱骨,也算是被廖元瑛踢出了争储的席位。”

      “如此说来,我懂你为何言那李擎苍是个傻子了。这天下美女如云,他竟轻易着了皇后的道,弄得兄弟反目,祸起萧墙。而他本人,至今甚至还在感念皇后恩德,认为太师之女可为己妻,东追的兵权在于他手,是多么了不得的信任。”

      “呵呵,可是于李擎苍看来,他的确收获颇丰啊,娶了名动煦都的美人,背靠着都城太师的人脉,手握着近半的兵权,身后守着的,是东追最富饶的命脉。”

      “其余的皇子呢?”

      “三皇子李川穹于祭天当日跌落城楼,摔得魂体分离,肉身至今存留在风雪岚的玄冰棺之中,四皇子李宴海,被设计掉入冰河,自此一身痨病,五皇子李五德,学业不精,不堪大统,其母垂帘听政,他却连内殿都上不得。七皇子李天承,刚出襁褓便被国师预言不详,被贬黜出宫入了道门,八皇子李佑荣为君试毒瞎了一双眼,后又被剜去双膝,现如今只得依附于轮椅度日。九皇子李酒瑭是个酒肉王爷,终日流连赌坊,除了进贡烟花,平日连王宫的门都进不去。”

      傅良博唏嘘道:“余下这些,倒真是非诞即愚,非伤即残了。”

      “如你所言,这王位,李南珣分明也有一争之力,不一定是那李五德的。”

      李少阳动了动眼珠,“你不认可李擎苍麽?”

      “我信你所言,此人是个傻的。”

      李少阳冷呵一声:“你可莫要小瞧了东追这八位殿下,能从廖元瑛手下活着,足以证明他们颇有自保的实力。”

      “那你的六公主呢?皇后如此暴虐,她竟活的好好的。”

      “他活的不好,不过,也还活着罢了。”李少阳斜了斜身子,夕阳西下,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照在窗上,形成了影子映在他清瘦的背部,显得孤寂而脆弱。

      “故事讲完了?你想说明什么。”傅良博见他别过身去,这东追辛密竟就此戛然而止了。

      李少阳转过身来,“廖元瑛是个狠人,你需得比她更狠才是。”

      傅良博看着他眸中狠戾,一时竟不知是在劝说他还是自己。

      “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傅良博此次出使东追,要的可是江山美人皆在手。”

      “你麽?可还差得远呢。”李少阳冲他轻轻的哼了一句,后者感受到其言状的不恭,不满的剜了他一眼。

      终于,第十日,西望的马蹄踏上了煦都的官路。

      傅良博自那日听取辛密以来,竟也习惯了在这车上睡去。然今日醒来,却是吃了一惊。

      聂熙见正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傅良博顿时清醒了,惊道:“你做什么?”

      “给我换套夜行衣,这身的颜色太过扎眼。”

      傅良博不解道:“你要去做什么?”

      “去见心上人啊,不行吗?求你了。”聂熙见眨了眨澄澈而又多情的眼眸,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歇。

      “你——”傅良博一时噎住了,“随你,一件衣服而已!”正要起身唤人,却被聂熙见按住了。

      “不必了,脱吧,就你身上这件了。”

      傅良博不由得气道:“那我穿什么?”

      聂熙见身上那件龙纹鲛纱覆了过来,“同你换。”

      那鲛纱似是洗过了,透着一股纯冽的清香,又软又薄的熨帖在肌肤上,直叫人心生喜爱。饶是如此,傅良博依旧皱着眉将它扯了下来。

      “不要。”

      “我不过是去见心上人而已,用不着拼命。若真有什么,六公主也会护着我的,你就不同了,要是在娶到公主之前就被廖元瑛弄的身先士卒了,我可当真,是没有后路了。”

      话音未落,聂熙见已然顺理成章的从他身上剥了那件玄衫,而后又慢条斯理的帮他穿戴起来,清晨的气氛朦胧又暧昧,傅良博懵懂的看着聂熙见在他跟前动手动脚,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头脑有些莫名的昏沉,他怕是真的还未醒罢。

      “一件衣服而已。”聂熙见蛊惑般的说道,“买它还是用了你的钱。”“你可千万要穿好了。”

      傅良博于恍惚中点了点头,偏过头又沉沉睡去了。

      “荣安大人。”李少阳掀开帘帐下了车。

      不远处荣安停下脚步,他正欲唤他家少爷起身,却被聂熙见撞了个正着。

      “你家少爷今日睡得很是安稳,且过阵子再去叨扰他吧。”

      荣安望了眼平稳的车驾,点了点头道:“好。”

      “那我这便告辞了。”李少阳顺水推舟的作了一揖。

      “什么?你要去哪。”荣安闻言一惊,三少爷还未醒,这聂熙见竟要跑了,待少爷醒来他可如何交代。

      李少阳转了转头,“自然是去王宫了。”

      “你能进王宫?”荣安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他一眼。

      “不然呢?公主的信物在手,我自然进得去。你若不信,大可跟来。”

      荣安只得半信半疑的跟着聂熙见到了宫城外,本以为他是要走什么秘径,却未曾想到此人当真大大方方,从御卫眼皮子底下进了宫门。

      荣安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看着他走进了王宫,只得无奈的策马回程。

      傅良博似是才刚起来,捂着脑袋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荣安心道他家少爷今日果然睡的很沉。

      见了荣安,傅良博才似想起什么,直问道:“聂熙见人呢?”

      “他,一早便进宫去了。”荣安挠了挠头,如实以报。

      “什么?”傅良博大惊,聂熙见竟一声不吭的跑了。

      “千真万确,我可是亲眼见他进去的。”荣安坚定道:“看来聂熙见所言非虚,怕是真的和那六公主关系匪浅。”

      荣安不假思索的的汇报着,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两人今日竟连衣裳也穿错了,他不禁红了红脸,提醒道:“少爷,您的衣服,是不是…”

      “是什么?”傅良博似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大事当前,直把此等小事抛诸脑后。甚至淡然的将盘金外袍披上了身。

      荣安咽了咽唾沫,不再多说什么。

      见他呆立于前,傅良博直瞪了一眼,道:“还等什么?不赶紧收拾进宫?”事有反常必为妖,他此刻恨不能飞入王宫,将那不辞而别的聂熙见揪出来问个清楚。

      “可…少爷我们需得诏才能入宫呢。”

      ‘该死!’今日是怎么回事,竟连这事也给忘了,此地早已不是西望,那煦都王宫的大门,并非他傅良博想,便可长驱直入。

      天空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鹰啸。荣安抬头一望,乐道:“呀,是咱们的海东青,望京那边可算是来消息了!”

      他抬起手,于小指处吹了一声,翅展近三米的大鸟于空中盘旋着降落了下来,立在那十六匹良驹拉着的马车檐上。

      荣安仰头去瞧,却见那鸟背上绑置了一物,待小心取下一看,不由得愣了,捧着那物什的手都有些颤抖。傅良博接过一看,漆黑的眸触电般抬起。

      这竟是,西地的神话——望月璧。

  •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改自无名氏-《金缕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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