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生子》长弓姥

22、第 22 章

　　这些年，小芬渐渐大了，有时候也觉得的太委屈，私下也有过会跟妈妈报怨几次：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把她管这么死！
　　初中之前，兰英脾气一上来不仅骂，还上手上脚，有时打起来狠劲没数。后来因为自己经常南京老家两头跑，正好小芬又住校，打的少了，主要是觉得伢子大了，又难得见到，怕打了记仇。
　　骂也换成苦口婆心的说教方式：为了你受了你奶奶多少年气呀？我都忍下来了，你长大了，就指望你了！小时候大家都说你是忤逆子，我就不相信，一心一意把你服侍的妥妥当当的，指望你给我撑面子，立门户呢！
　　其实这些年来，忤逆子，倒生子，这些都是他们夫妇说出来了，别人口中也没听到过。最多他们跟亲戚朋友聊天说起时，别人附和几句，倒从没人特意跑来训她这样的话。兰英这么说，一是为了表示这个不是我说的呀，不要记我仇；二是外面人都晓得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辛苦呀！
　　而每当小芬这么抱怨时，她就知道被逼急了。自己调教这么多年的伢子，心里有数的很，不逼急了，也不会来编排父母长辈们。
　　但是她知道这是拢人心的机会，她不仅要小芬为她挣口气，她还要出掉心头多年的那些恶气。
　　她不会忘记被逼去结扎的算计；不会忘记受公婆气时，丈夫总拿“没办法，忍一忍，不能让外人看笑话”来压她；若是怀孕时少辛苦点，能吃上点有营养的饭菜，也不至于生孩子会在鬼门关走一遭，娘俩吃那么个大苦头。
　　但凡他能像老二为二娘子那样，替她出一次头都好。其实她是忌妒香二娘的，一天到晚好吃懒做的，作风也不好，无论年轻时，还是现在都没她漂亮，却过得比她滋润，丈夫把她当个宝，婆婆多说一句都为她顶出去。相反自己忍了一辈子，也就是人家嘴里说说的好名声，什么实质性好处都没捞到，因为当年的月子病，这些年又引出一些其他的小毛小病，反倒落得一个不舒心的身体，心里怎么能舒心。
　　后来生意做大起来了，动不动就跟她来来脾气，看不起娘家人和亲戚，忘记了当时是哥哥嫂子卖粮给他凑钱开了生意的头。
　　看他这块做得越来越好了，又没有在外面养小奶奶，自己又不识字，不苦钱，只好先忍到。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要忍老的，现在要忍他，总有一天会把心头堵的这些恶气给出尽了的！
　　她的本钱就是小芬！把她拉拢过来，晓得伢子越来越大，成家立业后不可能总被他们纂在手心里的，但是只要跟她一条心，就不怕！
　　因此，她要先养“虎”成“患”，“捧杀”出一个让人厌嫌的经老大。
　　他这张“假”脸皮总有一天让姑娘或女婿帮她给撕破了，闹大的。这样大家就都知道她这些年受的罪，吃的苦。
　　所以每次她都会说：到底是你爸爸呀，我能怎么办？天天吵架让人家看笑话呀？一家子，你就忍下子吧？他能活得过你呀？我不是忍到你奶奶死呀！再说，算命的都说了，你的属相跟你爸爸的犯冲，脾气还臭！我们也是为你好，事事都给你想到位了。
　　至于这么多年这个“算命的说的话”，究竟是他们说的，还是真的算出来的。而算命的究竟算出了些什么，全都是听他们说的。当然小芬也不会真去找个算命的验证，她既不迷信，也无力去验证。就算不是这样的话，他们还是会找出其他的方法来禁锢她！
　　有时亲戚朋友聚会，大家谈天中谈到各家伢子，经文国经常把小芬贬的一文不值，除了长相还可以（这个还是亏得他和兰英的遗传好），就是脾气臭，学习差，笨手笨脚，因为是独生子女，在家里他们夫妻就怕她乱发脾气，往往都让着她。
　　这时候，兰英往往都不作声，只露出捉摸不透的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毕竟大家既不跟他们住一起，也不是天天来往，都是耳朵当时听了就当真。过后，亲戚朋友都私下感慨，他们夫妻养个脾气不好的忤逆子，不容易！特别是兰英是拼了命生的这个“倒生子”，还是带记号来投胎的“讨债鬼”。小芬每次无奈的独自坐在一角，听着他们的“口若悬河”，以及那些听“故事”的人们“哄笑”和“正义的批判”。
　　但事后，兰英又会当着小芬的面臭他：你看看你这张嘴不关风，说起来就收不住头！把伢子说得这么差，你看人家都说家里伢子好！
　　私下时，会“苦口婆心”劝小芬：到底是你爸爸，你就忍一下，又不是他说什么就是真的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不晓得他脾气，我不是也忍到？
　　小芬抬头看看眼眶泛红的母亲，点点头，心中想着：能怎么办呢，只有忍着！不忍都不知道怪谁？母亲生她不易，而且也受气多年；父亲就是图个嘴上快活，又不能真计较；别人也不是乱说的，都是听父母说的。也时常迷茫，这条命究竟是拖累了别人，还是糊涂凑合了自己？
　　当说出“能怎么办？”时，兰英说得很顺口，很是理所当然，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听到经老太爷对她说这话时的愤怒和委屈！
　　兰英早就憧憬过她老年的时光：享受姑娘女婿的嘘寒问暖，享受孙子孙女绕膝乐趣，而臭脾气的经老大只有羡慕的份，只有靠她来说动姑娘女婿对他好点！

　　每天晚上出去散步，都要把兰英和小芬拉着，一路上不仅一遍又一遍地听他们曾经的辉煌史，主要还是夫妻俩心里都臆想着别人看这一家子齐整和谐，是多么羡慕！所以路遇的邻居熟人看到，基本都会夸赞两句，两人心里就更是甜如蜜了，更是将日子过在别人的嘴巴和眼中。
　　又一个周五晚上出去散步，快八点了，经老大提议去超市。他早就摸清了，超市晚上八点后有些蔬菜、面点打折出售。
　　正好卤牛肉在打折，经老大挑了一块。小芬便挑了两根黄瓜，两个西红杮，然后说：“明个中饭我给你们做凉拌面吃。前几天谈业务，在一个饭店吃了蛮好吃的。”
　　对于吃的，经老大觉得简直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便斥责道：“才吃过几次饭店，见过多大点世面？就开始能七能八起来了！凉拌面里面有哪些料，你倒是报给我听听看！”
　　小芬被说的直接放下黄瓜和西红杮，转身就走。
　　“你什么态度呀！啊......”
　　经老大这一吼，把旁边几个顾客吓得都掉头朝他看。兰英看他这样，连忙小声骂道：“你作什么怪头子呀？像个什么样子？就你能呱呱的，见过大场面了？别人都不能见大场面？伢子高高兴兴地，非要发个神经病！”
　　经老大也发现自己失了风度，便忍下一口气。任兰英去把小芬放下的菜拿起，夫妇俩往收银口走去。
　　收银口兰英喊来小芬，指给她看拿的菜，小芬一看还少酱和花生米呢，便快速进去找这两样东西。拿到后飞快地送来结账。
　　结果就因为她这急匆匆地，收银员把酱给忘记算账了，直接拿了往购物袋一放。交过钱后，出得超市大门。路上经老大拿着小票反复看，看着看着，把刚刚超市压着的怒火全部消散了。
　　“死远点呀？”看到丈夫挤到她身边，把手伸到面前，兰英超市余火还未灭。
　　“你看下子呀！一袋酱没收钱！”
　　“啊？”看着丈夫一脸吃蜜的表情，兰英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收我们钱了，酱忘掉算账了！”经老大喜滋滋地说。
　　“我们都出来走这么远了！”兰英立刻说。
　　“是他们算错的了，拉倒！”生怕妻子回头去送钱，经老大立刻把脸沉下来，堵着路。
　　兰英这点较好，一直以来能占的便宜肯定不会放过，但是偷鸡摸狗，吃拿卡要的事不干。像在菜场买菜，菜农算少了钱，事后她算出来，下次买菜时必定补回去，所以菜场好几个人都对她印象不错。她经常说：“跟你们还价是一回事，还下来，你肯卖，我肯买。少算钱了不能，这个是昧心钱，不能贪！”
　　看着丈夫这个死样子又犯了，兰英便说：“在外面混的人，这种昧心的便宜也贪，也不怕报应！”
　　经老大气得把东西一股脑往她手里一放，说：“你好人，你自己去！”然后铁青着脸转头就走了。
　　兰英喊住小芬回头去补钱。超市收了钱，但是送了一个小西瓜，以示感谢。
　　母女俩乐呵呵地收下了，一路上开开心心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经老大臭着又黑又硬的脸在沙发上摆扑克牌，看到她们便说：“两个大好人回来啦？超市给你们颁奖的？”
　　“没颁奖，送了个西瓜！”兰英就顺着他阴阳怪气的话，回气他一下。
　　“西瓜？大概是坏的，没人要了！”
　　兰英也不吱声，换了鞋，洗了手，顺好东西。拿西瓜洗净，切好，放在盘子里。
　　“小芬，出来吃瓜了！”故意站在过道对着小芬房间高兴地喊道。
　　小芬出来，跟妈妈一起坐餐桌边吃西瓜。等吃过两片后，耐不住的经老大主动跑过来，一看西瓜真不错，便说：“哎哟喂，送个好瓜，把你们能的哦！”
　　说完全伸出大手拿两片，他吃西瓜跟推土机似的，从右到左一路推过去，一片一口，然后满嘴瓜囊，还要说话，嘴角边西瓜水便顺着往下滴。
　　又让兰英骂了几句，但总归今天占到便宜了，所以依旧很开心。

　　第二天中午，小芬就准备做凉拌面了。
　　先煮面条，然后把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进冷开水盆里浸着，然后切黄瓜丝、西红柿丁、牛肉粒，再弄点花生米放在砧板上压碎，做成花生碎。然后锅里放入油，摊了蛋皮，放入甜面酱，做好酱拌料。
　　经文国从卫生间出来，他一般都舍不得在洗面池放水洗手的，都是去厨房看看，若是兰英正好洗碗洗菜，他就顺点水洗洗手。
　　看到小芬在厨房，正好过来看看忙到什么程度了，他来指导一下，再顺便洗个手。
　　看到面条盆里有水，于是就把手在水盆里正反放一放，再搓一搓手指。小芬转身正好看到，气愤地说：“盆里有面条，你怎么在里面洗手？等下怎么吃呀？”经文国甩甩手上的水，于是面条盆里，旁边洗干净在沥水的碗上，还有小芬切好的黄瓜西红柿上都飞溅上了水珠。
　　经文国听了生气地说：“我就把手在里面放放，什么时候在里面洗手了？再说我手上有屎？这个面条上哪里弄脏了？啊，你们一天到晚不晓得节约用水，马上面条捞起来，水就倒掉了。”
　　小芬急的直跺脚：“那你也要等我把面条捞起来再洗手呀！你在里面洗手，这个面条让人怎么吃？你把洗手水甩的到处都是，这些碗，菜还要重新洗。”
　　“啊？还嫌起来了？不吃给我吃，你们就作怪去吧！”说着，经文国就端起面条盆，用手抓起面条往嘴里塞。
　　因为抓得太多，有两根没塞到嘴里，掉在了地上，就弯下腰拈起来放进嘴巴里，又因为嘴里本来就满了，一弯腰，面条呛到鼻子里了，刚直起身，一个大喷嚏打出来，嘴里，鼻子里的面条飞的厨房里到处都是，这下厨房真的热闹的一塌糊涂，菜上，餐具上，操作台上，水槽里，地上，锅盖上，小芬身上，无一例外都沾上了。
　　小芬就站在那里，恶心无比地看着他，经文国赶紧说：“全给我吃，你们再弄就是了！”说完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嘴巴，把沾着他口水，鼻涕的菜盘子拿过去，把盘子对着嘴倾斜着，用手指往嘴里扒，三划两扒全进肚了，接着又把面条盆端起来继续捞面条吃，吃完，用手一抹嘴说：“我吃饱了，不要带我中饭了！”
　　小芬放下菜刀，也不管了，去卫生间一通清洗，什么胃口和兴趣都没有了，直接进房间午睡了。
　　兰英扔完垃圾回来，看到弄的乱七八糟的厨房，气得火冒三丈：“我才走一会儿，扔个垃圾的功夫，你们在家跟打仗一样！”
　　“我就过来洗个手，就气起来不弄了，现在脾气大呢！你就惯吧，就是个老奴的命！”
　　兰英不信他的话，特别是说到厨房洗手，便去房间找小芬，小芬把事情原由清清楚楚地说一遍，兰英气得出来把经文国一通破口大骂，再把厨房里东西重新清洁，打扫一遍，然后也不弄饭吃了，直接睡午觉了。
　　经文国看没有人理他，心虚地在茶几上摆扑克牌“龙门阵”，过会儿又去悄悄打开房门探头探脑地看看，开门声吵到生气睡觉的兰英，又被一顿臭骂。
　　一顿计划中的温馨的周末午餐就这么让他给败了兴致，倒了胃口！

　　老家来了亲戚，经文国带他们去玄武湖和紫金山，因为这两处是这个城市标志性的景点，最主要的还都是免费的，而且一个要爬山，一个要逛湖，都是走很多路的体力玩法，累得只能一天玩一个景点，这样两天就安排掉了，正好这两处景点离家也不远，只有两三站路，玩过景点后，直接回家吃饭。兰英在家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这样经文国只要买几瓶矿泉水，省钱又省事，且又不怠慢客人，夫妇二人很满意自己的周全计划。晚上大家就打地铺睡在家里，经文国说都是亲戚，这样大家晚上打打牌，谈谈天，多热闹自在？住宾馆哪有家里好？亲戚们都附议，于是皆大欢喜。
　　晚饭时候，经文国又开始天马行空吹嘘起来，一不小心没有刹住车，用他惯用的硬幽默来调侃小芬：“你们年青人思想新潮，明天星期天，就由你带大家出去玩玩，我跟你妈妈在家歇歇。要用心招待好，该下饭店下饭店，该买礼物买礼物，总之该花钱的地方不能小气呀！你工资也不少，小气了，看你以后怎么好意思回老家玩？”
　　客人们客气地说：“不用不用！就带我们去逛逛商场，买几件衣服就好了，年轻人眼光好，帮我们挑下子。”
　　“你们不要烦了，明天肯定让她照顾周到，让你们玩开心了！”经文国还在给自己树立形象，逞一时之快，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心思简单，不会他那些算计，玩心计这方面正好跟他们完全相反，所以夫妇二人这次失算了。
　　小芬一听心里一咯噔，每个月一发工资就留个二百元零钱，还要隔三差五听他们安排买点东西或付个牛奶费，身上哪里有钱？
　　于是便说：“工资在你们那块，身上没钱，你们要拿点钱给我！”
　　“哎呀！你家伢子真听话！这么大了，都让你们管钱，真服你们管！”客人中有人立刻发出感慨。
　　经文国牛吹兴奋了，脑袋一时草包起来，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到底是夫妻一心，兰英立刻接上话：“哪里哎，这么大人，我们也不想管，耐不住这个伢子老干些呆头楞脑的事，在公司里三天两头给人家买东西吃，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花，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得办法才这样的。”
　　小芬的各种善心事、呆巴事都由夫妻俩一次一次重复宣传着，所以她的实心眼早就深入亲戚们的心里。此时已有一年长亲戚顺口接话：“年轻人，银钱要当事呢！你好心好意，别人当你呆瓜好骗，老吃你白大！”
　　“是呢！是呢！”经文国脑袋终于平静了，附和着，并转头跟兰英说：“拿个5千块给她。”又转头看着小芬：“5千够了吧？要不把你工资卡也给你带到，不够直接刷卡。”
　　一听这话，小芬明白了，工资卡里早就让他们取光了，不然何必麻烦带着现金，一张卡既方便又安全。便说：“差不多吧！或者多给点也行，用不完回来还给你们。工资卡不要了。”
　　兰英和经老大这才觉得扳回了面子，脸上光彩慢慢又回来了。
　　第二日小芬带大家去了夫子庙，是南京有名的古建筑街区，里面吃喝玩乐购物一条龙，去的时候小芬在路边拦了两辆出租车，夫妻在楼上看到，心里有点不爽：“坐公交再走几步远就能到了，还打车，死丫头，钱多烧的慌了！“
　　小芬先带着坐游船，绕着秦淮河轻松玩了一圈，中午挑了口碑不错的咸亨酒店吃了饭，下午再带大家去逛街，买了衣服和礼品，小芬付了几次钱后，有几个客人不好意思了，坚持自己付钱，小芬便作罢。傍晚带着大家坐出租车回家，看到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兰英心里已经咯噔起来了，再听客人们说坐了游船，又买门票去了什么景点，中午还在饭店吃了哪些招牌菜，下午又买喝的吃的，还买了这么多衣服和礼品，花了小芬不少钱，太不好意思了。夫妻两个脸上笑着，嘴上客气地说应该的，心里早就气坏了，经文国已经肉痛的两腮开始颤抖了，兰英直接皮笑肉不笑地去整理饭菜招呼大家吃晚饭了。
　　第二日客人们走了，晚上小芬下班回家，鞋子还没换，夫妻二人就戳着她骂了又骂，兰英气的晚饭也不弄，不吃了，直接洗洗，躺床上睡觉了。
　　经文国一边摆着扑克牌，一边阴阳怪气地讽刺小芬：“你钱多，有本事以后顿顿下饭店去！“
　　不过这件事常常被亲戚们提起，顺便感谢夸赞他们家待客真诚，周到，礼数真到位，这是唯一让夫妇二人觉得满意的地方。不过回到家想起来，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于是又再次不阴不阳地把小芬奚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