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辞神仙编制后》柳扶林

8、凛若冰霜绝春情

　　融着春意的风，陡然料峭起来。
　　黎苗自导自演好大一场戏，惹得春心不曾萌动的小神仙们恍如惊弓之鸟，看她如同洪水猛兽。

　　摸不准黎苗心思的山神，有意搭出台子，却牵不下来黎苗这头犟驴。

　　反倒是一直未有只言片语的谢予恩缓缓开口：“想来是黎苗姑娘知道我们在此处修补结界，记挂着想要帮衬一下。只是恐黎苗姑娘白跑一趟，这结界破损不大，眼下已然完好如初了。”
　　眉眼舒朗，不卑不亢。

　　银冠束发，唯余鬓角碎发随风。
　　缥色的直襟长袍之上，三两闲鹤隐约，衬得他越发超逸出尘。

　　赛雪颜而无雪冷，欺霜色而少霜寒。
　　进退得宜，足够体面。

　　明晃晃地不接招，黎苗撒娇撒泼都没能得偿所愿。

　　重拳出击，还不如打在棉花上来的结实。
　　黎苗正欲反唇相讥，被丢光了老脸的山神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跃跃欲试的她，扽得她身上铃铛响得像是打鸣报晓的大公鸡。
　　听得小神仙们捂着嘴巴偷偷笑着。

　　到底是一山之神，谢予恩帮他算是情分，却也没有自己一推六二五，做个甩手掌柜的道理。
　　“既是如此，确实是不巧了。不过听说予恩小友还有打算盘查素霓山的山精野怪，这倒也不是件易事，我与黎苗久居山中，多有熟识，想来能帮衬一二。”

　　山神话说得谦卑过头，山中精怪不少，可是他与黎苗算得上是能如数家珍。

　　谢予恩也不推拒，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是素霓山这种本就鱼龙混杂各有靠山的地方，有黎苗和山神为他背书，事半功倍。

　　还不等众人行动，素来小心谨慎的山神恨不得把为非作歹的女妖精拴在裤腰带上，一时不察，竟让黎苗花蝴蝶一般挤进了小神仙们中间，金丝穿就得银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眉飞色舞地道：“这素霓山我熟，尽可跟着我走。”

　　此话一出，惹得小神仙们一头雾水，眼神茫然的望向谢予恩。

　　还不等黎苗抬脚，谢予恩却骤然施法。
　　胸前结印，骨节分明的双手上下翻飞，晃得黎苗眼花缭乱。
　　深厚雄浑的神力凝结于双掌，周身泛着幽蓝却也澄澈的光晕，似乎融进微微风意之中，漫山遍野追逐而去。

　　是识海！
　　竟然是识海！

　　谢予恩也算是天宫之中少有的后起之秀，可他毕竟在战场消磨数载，识海却修炼到能收放自如的程度，这是多少积年的老神仙都难望项背的。

　　神力不浅的山神，自然也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不露声色地疾走了两步，稳稳地挡在了黎苗身前。
　　悄无声息的在谢予恩铺天盖地的神识中融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黎苗也看明白了谢予恩此举何意。

　　山中精怪数量庞大，若是挨家挨户摸排盘查，只怕得走上十天半月方能有些眉目，还得是在她与山神鼎力相助，山精野怪乖巧配合的情况下。
　　可是山中规矩不比天宫一板一眼，不服管教的大有人在，若真是一家一户地查下来，只怕困难重重。

　　可谢予恩却用神力相融，识海四散，囊括了整处素霓山。
　　他的神力温润更兼正气浩然，容不下半分魔气。
　　确实是盘查素霓山最省时省力的法子。

　　黎苗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有了小九九，“人精一样的山神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谢予恩是无心经济仕途，却也不代表人家没点看家本领。倒不是个只余骁勇善战的莽夫，日后越发要小心应对。”

　　不消多时，神识散去，只有数道幽蓝高悬于空，想来便是沾染魔气的地方。

　　正沉思盘算，却突然听见小神仙们的惊呼，山神转身一瞧，才看见黎苗唇上明晃晃地挂着两道鼻血。

　　小神仙们不知所以，顺着黎苗的目光瞧见正利落收势的谢予恩，当即便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哄笑起来，冲着谢予恩挤眉弄眼地打趣，“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拖长了的声调带着并无恶意的爽朗笑意，散在风中。

　　不苟言笑的谢予恩虽是干巴巴地找补了两句：“近日天干物燥，一时间上火也是有的。”
　　也抵不住小神仙们一阵又一阵的嬉笑，满脸写着“你就掩饰吧，我们都懂！”

　　黎苗在潮水般的起哄声中摸到了自己尚存温热的鼻血，登时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却也在山神微微摇头后，抬起袖子抹掉血痕，重新挂上一副笑模样。

　　不待谢予恩发话，黎苗就笑盈盈地说：“山中景色甚美，与其腾云驾雾辜负美景，倒是不如请诸位移步，也好遍览山色。”

　　小神仙们彼此递着眼色，只当是这艳名在外的女妖精看上了自家丰神俊逸的老大，骨子里的红娘意识被彻底激发，当即就一窝蜂簇拥着来不及表态的谢予恩往前走。

　　声声哄闹之中，谢予恩的耳后反倒罕见地爬上一抹浅浅的红晕。

　　黎苗倒是说扮就扮上了，十足的春心大动女妖精。
　　端着小女儿家的青涩模样，微微低着头，全无血色的的面庞上不见半点娇羞，落在鞋尖上的目光在无人留意的空隙，蓦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状似手足无措地拨弄着腰间的一小簇铃铛，如同乐声乍起，清脆的铃声顺着风声传出好远。

　　小神仙们有意无意的拉开距离，顺带还将山神拐走，余下谢予恩同黎苗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并肩同行。

　　身量不算低的她走在谢予恩身侧，仍透着股子小鸟依人的味道。
　　黎苗好似前尘过往一概不计，微隙前嫌既往不咎。
　　同谢予恩攀谈起来，“仙家术法果然非比寻常，往日冒犯，都是我言行无状，还请您不要见怪。”
　　语气软糯，听得谢予恩莫名别扭。

　　“黎苗姑娘言重了，数次风波多是因我初来乍到，莽撞冒进唐突姑娘，日后我们还需叨扰多日，只望姑娘多多包涵。”
　　面不改色，手负身后，涵养极好地揽住所有罪责。

　　场面话不止她黎苗会，谢予恩也照样能同她有来有回地过上几招。

　　闻言，黎苗倒是佯做长出一口气，骤然停下脚步，扬起头，潋滟着一双杏眸晶莹，煞有介事地望着谢予恩，试探着问：“你还要在兰木扶疏呆上许多时日，我能不能唤你一声‘予恩’？”
　　语声清浅，却也足够身后的神仙们听个真切明白。

　　如同石投春水，激起小神仙们一声高过一声的起哄涟漪。
　　口中怪叫，惊得山里小憩的南归候鸟扑腾着翅膀冲向无垠天际。

　　谢予恩愣了愣，对上她的眼眸。

　　黎苗的眼眸生得足够漂亮，可眼底铺陈的是欲望，刻意泛起的水色掩饰着，才在最上面漾出恍若真心的希冀。
　　她不知道自己在沙场之上看过多少这样的眼神。

　　重伤濒死的敌人，困兽犹斗，尤其擅长此道。稍有松懈，便会借着恍惚的善意动摇，如同毒蛇暴起，亮出淬着入骨毒液的尖牙，刺穿菲薄的肌肤。

　　这样的眼神是前年古井的冷水，掺满细碎的冰凌，兜头浇下，让他忽然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女妖精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混不吝。
　　她对自己，不过是有所图。

　　在一众小神仙屏气凝神的期待中，谢予恩身姿挺拔，开口便是：“黎苗姑娘，还是称我一声‘谢仙君’妥当。”

　　吓得小神仙们噤了声，自家老大向来信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沙场之上，刀光剑影里浴血厮杀过来的，哪怕被人冒领了军功也不曾如此疾言厉色，今日是怎么了？
　　先是女妖精吃错了药，现在轮到自家老大抽风了？

　　难不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个两个的，都疯逑了？

　　当众被下了面子，黎苗的表情都僵了，如若不是还得维持着基本的体面，只怕她的脸现在就能扑簌簌往下掉渣滓。

　　小神仙学聪明了，没让她直呼他的职务，可能算是留了情面。
　　黎苗也不恼，毕竟她比谁都更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

　　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乖巧地应了句，吊着眼角眉梢，娉娉袅袅地将一声“谢仙君”念得百转千回，无故便能叫人苏了一身骨头。
　　却只让谢予恩起了一身恶寒，在身后小神仙们的窃窃私语中，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二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子压抑却不尴尬的诡异。

　　可黎苗不是个会安分守己的，山路狭窄泥泞，却也没到寸步难行的程度。
　　偏生山路临着半人高的土坡，头顶是积雪压枝低的苍翠竹枝。

　　她走得步履艰难，三五不时便重心不稳，几欲摔进泥潭。

　　终于，叫她瞅准时机，侧着身子跌向谢予恩的方向。
　　偏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予恩几乎是弹跳着躲开，动作之大，正碰上头顶载满积雪的翠竹。

　　落雪纷纷。

　　远远缀在身后的山神和小神仙们，只看见二人所处之地，弯曲的竹枝骤然弹开，抖落一身积雪。
　　白茫茫一片。

　　何谈接住跌倒的黎苗？

　　待到飞雪落定，也只能看见黎苗柔柔弱弱地跌在泥泞之中。
　　可不过三步的距离之外，正是雪落肩头却依旧光风霁月的谢予恩。

　　要么接住人，
要么接住梗，
要么接住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