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和我出柜之后》丛山枝

1、第 1 章

　　天色沉沉压着——
　　“小衍！小衍！老汤骨质疏松…”一个身形瘦小的妇女急得往前走了两步，但赶不上少年阔步已经快走到巷口的身影，立在原地叹了口气。

　　迟衍拎着汤建华的后衣领强迫着他向前走，一米六出头的老头腿短且瘦弱，左脚绊右脚狼狈地勉力不让自己摔跤。
　　老头被胁迫着往前走，一路吐着打着颤的恶毒的诅咒。

　　迟衍拐进小巷，末端是死路，堆着装修拆下来的横木，废弃家具。
　　汤建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此刻被三面高大但倾颓的墙面包围着，身前人投在他脸上的阴影更令他窒息。

　　“汤建华，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迟衍声音不大，但沉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汤建华头上。
　　“...我没怎么啊！”汤建华梗着脖子吼，后退两步。
　　迟衍不说话，只冷冷盯着他，向前跨了一步。汤建华身后是破了皮的老旧沙发，腿弯一软跌坐上去。

　　汤建华声音透着慌张，“你这……小孩别不知好歹啊！我不是在替你说话吗？不是吗！？”
　　迟衍眯缝着眼，脖子都不弯一下地俯视他，“汤爷爷，脑子不好使我带您去检查一下吧。”

　　他随即弯下身去拽汤建华的手腕，汤建华竭力推他，吼道，”我哪说错了？“
　　“我脑子不好使？是你家那老头子脑子不好使吧！”汤建华脸上的皱纹狰狞地纠缠在一起。

　　迟衍听不得这话，横生的怒火快把他吞没，他拎着汤建华的衣领强迫他站起来，脚尖都微微离地。
　　汤建华两颊凹下去，又要咳嗽，迟衍快速往侧后退了一大步。

　　他压着脾气，问：“我为了迟鹤山成绩才突然变差的这话谁告诉你的？”

　　“猜……猜的。”汤建华抚着胸口，眼神躲闪，“你以后不就想留着照顾他吗？”
　　“可以，不说。”迟衍冷笑一声，”那我就得去你儿子店里好好问问了，学校里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汤建华声音弱了几分贝，急急地说，“小一啊……”

　　迟衍拧起的眉更加嫌恶，“是你能叫的？”
　　”...迟衍。“汤建华说，”我真没说学校的事儿啊，我又没个孙子的，哪能知道你学校的事？是不是姓黄的那老太婆乱说？我们现在去找她……“
　　迟衍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松开手，汤建华松下去半口气。

　　但很快迟衍转身，扔下一个字，”行。“
　　他插着兜懒散地往前走，朝向的却是他家药铺的方向，汤建华那半口气又提起来，”迟衍？迟衍！“

　　迟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转身，嗤了一声，嗓音干净透着好奇，“汤爷爷这是想起来了？”
　　汤建华还贴在墙边，迟衍走上前去，弯腰问：“是刘旸吧？”
　　“你怎么知道？”汤建华吞咽两口唾沫，“你别去找他……”
　　“他是你什么人？”迟衍脑海里浮现出刘旸的面庞，一副刻薄样，眼皮耷拉出三角眼和面前老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偏偏还最爱在老师面前装乖。
　　“我侄子……”汤建华急急解释，“他很乖的，说这话是无心……我说出来也是无心啊……”

　　迟衍面无表情，汤建华以为他稍微平静些，继续说，“小……小衍啊，这小学初中谁不夸你聪明啊，这高中突然就跟不走了你爷爷又...”
　　“又什么？汤建华，你他妈乱猜还到处乱说这事我警告过你了吧。”
　　“...又身体不好。”汤建华脸上挤出讨好但丑陋的笑容，“我就是说你要留下来照顾他嘛，你是有孝心的孩子...”
　　“是吗？”迟衍把视线移到他稀疏的头发上，“我怎么听说你说的是老的小的都活该烂在这里啊？”
　　“真是误会啊小衍...”汤建华几乎老泪纵横，“真的！真的！你去问茶馆其他人。”

　　又是无意义的狡辩。
　　迟衍心头火起，面上反而更平静，长指搭上汤建华肩头突出的骨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笑了一下，“你这把老骨头挺弱不禁风吧...”
　　汤建华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听刘旸说过迟衍打架都下狠手，是不折不扣的坏学生，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汤建华想起以前迟衍尚且比他矮的时候，那时候迟衍就能因为说了他爷爷一句话不顾一切像头小兽一样地给他当胸一脚，何况现在。

　　但迟衍很快放开了，那一下力道好像只是亲昵的问候。
　　迟衍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遍体生寒，“放心，你不禁打...汤达和刘旸最近身体挺好？”

　　迟衍勾着冰冷的笑意，大步流星往前走。
　　汤建华匆忙伸手拽迟衍的手腕，他的手指抓过花生米，黏腻又粗粝，现在贴在迟衍的皮肤上。

　　“汤建华，你最好别拦我。”迟衍狠狠地皱了下眉，甩开他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小心我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汤建华小肚鸡肠又嘴碎，中青年的时候和迟鹤山有过矛盾，前十几年在茶馆里骂他爸，有了他就连着三代人一起骂。迟衍无所谓汤建华怎么说他不学无术怎么说他爸狼心狗肺，但汤建华居然敢在迟鹤山面前像条野狗一样乱吠。

　　前段时间小老头一连好多天都闷闷不乐，表现得不明显，但迟衍还是察觉到了。
　　迟衍去了茶馆一问黄婶才告诉他汤建华那天在茶馆门槛前的桌子上打牌，迟鹤山刚好在馆里靠门一侧打麻将，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迟鹤山的耳朵。
　　后来俩老头面对面吵了一架，汤建华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气势足，迟鹤山听着听着肩膀就松垮下来，一辈子都那么能和人吵架的老头这次一言不发，点了头就回了家，这次后谁约都不来打麻将了。

　　迟衍身后传来汤建华的哀求声，逐渐演变成诅咒声，又变成低低的急促的小声呼唤，听动静汤建华是在给他宝贝儿子打电话。
　　但是小镇就这么大，十几条纵横的小巷贯通连接所有门户。

　　到汤家诊所的路程不过三四分钟。
　　大理是基本由环洱海的古镇古城组成的一座城市，民居商铺都多是四合院。

　　迟衍走到汤家门口，汤达正两手并着往下压卷帘门，还有半米合上。
　　汤达余光瞥见迟衍，慌张地抬脚去踩门沿，一米七的身高抬高腿的姿势可笑又滑稽。迟衍一跨步向前，单手抬着卷帘门往上猛一用力，和汤达全身的力量对峙不过一秒汤达就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迟衍扬起手臂，铁锈的卷帘门被人利落地推上去。
　　汤达吃痛地扶着腰没起身，哆嗦着手去掏裤兜里的手机，“你完了，你完了...我要报警，你私闯民宅还打人...”

　　迟衍锐利的眼角斜过来，抬脚踹在他手腕上，手机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迟衍蹲下身捡起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因为被人攥得过紧而残留的体温，他用手机拍了拍汤达的脸，冰凉的触感让汤达又一哆嗦。

　　“你和刘旸说迟鹤山有病？”迟衍收回手，小臂搭在膝盖上。
　　“没有！”汤达眼睛瞪大，迟衍把他堵在药柜前无处可退，只能又陪着笑，“这事儿你都说没有，我又没看见医院的单子，我怎么可能说这事啊。”
　　“我相信你。”迟衍很轻地笑了一下，“那刘旸和你说什么了？”
　　“他只说你成绩比初中差了很多...”汤达小心道。

　　“到这还不承认吗！”迟衍突然变了脸，冷冷盯着他，声音大了些。
　　汤达心虚得背后直冒冷汗，这事最开始的确是他怀着恶意在揣测，把迟家那几口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是一次了，但没想到汤建华这次会把这事闹到迟衍那里。
　　他硬着头皮否认，“...承认什么？”

　　“刘旸单纯讨厌我，他只会骂我。”迟衍给汤达生锈的脑子留足了思考空间，缓慢地说，“你说没和他提过迟鹤山...那说迟鹤山拖累我的是你吧。”
　　汤达心里彻底一凉，他反手扣着药柜，想起身跑。

　　迟衍带着狠劲儿的一拳打在汤达颧骨上，他又狼狈地趔趄了一下，还没站稳又被掐着脖子贯在沙发上。
　　小老头那些欲言又止的挣扎的眼神，强压着心事的笑意，连带着这么多天的痛苦和无助齐齐涌上心头，迟衍手握成拳扬起，身后突然带起一阵风，他转头，握住向他挥来的木棒，老年人卯足了劲还是震得他手心有点发麻，迟衍握着木棒一端往下一压，汤建华就吃痛松了手。

　　“迟衍！你疯了？别动我爸！”汤达吼得大声，迟衍侧过头，懒得再正眼看他一眼，一脚踹在汤达胯上让他以折角飞回沙发上。
　　“你别打我儿子！”汤建华哭嚎起来，却不敢上前，忌惮着迟衍。

　　汤达远没有汤建华胆子大，这么些年的流言基本都是从汤建华嘴里出来的，说迟衍是小混混，说爹不疼娘不爱，连他妈都不要他，迟衍都懒得计较没和他们动手，反而让这父子俩得意忘形了。
　　“出去说。”店里实在狭窄，迟衍盯着汤建华。

　　对面的木窗吱呀响着被推开，有人探出头来看热闹。
　　但迟衍不在意，他只要护着他想保护的人。

　　“你想干什么？”汤建华不敢离迟衍太近，倒退好几步到店外，对着楼上吼，“见死不救吗你们，都是邻居...”
　　“呸，你嘴臭活该！”应该也是对汤建华忍耐很久，楼上的女人啐了他一口，木窗被狠狠地扣上。

　　巷子里没什么人，木棍在石砖上被拖着前进的声响就极为明显。汤建华的心脏猛烈地抨击胸口，他张大嘴吼：“救——”
　　“闭嘴。”木棍怼在他面前，迟衍冷冷地说，“我妈不要我？”

　　汤建华紧闭着嘴唇拼命摇头，腿打着颤。
　　“迟鹤山给人开错药出人命了吗？”
　　汤建华还是摇头。

　　“说话！”迟鹤山行医了半辈子，汤建华就这样毁他名声，迟衍的怒意烧着指尖都细细打着颤，呼吸都有些紊乱。
　　“没有没有没有...”汤建华浑浊的眼珠晃着，嗫嚅着开口道，“只有一味药开错了一钱，而且那女的只是普通感冒...”
　　“那你张嘴就造谣？”迟衍冷笑一声，“去四川看看医生吧，嘴长错地方了汤爷爷。”
　　汤建华听不懂但还是疯狂点着头，“不说了以后不说了...”

　　远处突然响起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摩擦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要是有人来看见这幅场面一定会觉得他在霸凌老人，但迟衍没管，汤建华眼神却频频往巷口飘着。

　　“最后一个问题——”
　　迟衍手里木棍向前抵了一公分，汤建华慌忙一退，跌坐在紧闭着的门前，后背和木门碰撞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行李箱轮子由远及近的摩擦声也湮没在这一声闷响里。

　　汤建华攸得转过头，朝远处大喊，“小伙子！小伙子！救命——”
　　“汤建华，闭嘴。”木棍在手心打了半个转被重重杵在地上，迟衍用另一只手粗暴地把汤建华拎起来，“说——“
　　“迟鹤山哪里拖累我了？”
　　“我成绩烂和他有什么关系？”

　　汤建华被勒得眼角呛出泪花，恐惧占得居多。迟衍从头到尾都没对他动过手，但被呵斥和看见儿子被踹的恐惧已经足够淹没汤建华，他用手去推迟衍，拧着脖子坚持地向巷口的人求救。
　　迟衍烦躁地转头，刚好对上来人的眼睛，冷漠，不加掩饰的嫌恶。

　　男生身上是一丝不苟的衬衫，背着双肩包，臂弯搭了件校服外套，眉眼端正锋利，此刻还嫉恶如仇似的地拧着眉看着他——
　　迟衍最讨厌的好学生做派。

　　汤建华还在他手底下扑腾着求救，迟衍皱着眉，这人最好别来多管闲事，今天必须让汤建华保证不再在迟鹤山眼前出现。
　　他压着怒气对巷口的身影冷冷开口，“滚。”

　　来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迟衍脸上，闻言反倒迈开腿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