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年年》半寤

5、第 5 章

　　陈若水把两人带回了天云宗。
　　她作为回春峰的长老，也顾不上什么别的，急匆匆把那个伤势严重的少年送进她制药的地方。那里还乱七八糟堆放着不少丹药，此时正派上用场。
　　陈若水先替人上药，包扎好伤口。
　　她动作时，身侧那个衣裳破烂的黑发少年站在她边上，满眼急切地用嘶哑的声音叮嘱她伤员的各种用药忌讳。
　　“少爷天生体弱，不能用太寒凉的药物。”少年人，正是变声的时候，声音属实不怎么悦耳。沈岁安此时说话的声音尤其难听，像野兽用爪子摩擦骨头发出的声音。
　　陈若水不作声，只默默放下手里一个白色瓷瓶。
　　由于对方是个凡人，有些修士所用的药就不能给他用了。好在陈若水也钻研过人间医术，能保下这少年的命。
　　“你叫什么名字？”陈若水察觉到身后人情绪不对，主动开口同他聊天。
　　“沈岁安。”
　　兴许是刚才情绪过于失控的缘故，沈岁安的声音听着格外疲累干涩。陈若水听罢，对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那人挑了挑下巴：“他呢？”
　　沈岁安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回她话：“少爷名唤季年意，是季家的小公子。”
　　“你……”青衣医修张了张口，一张姣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忍，终究只吐出一句，“别难过，我定能救下季公子。”

　　沈岁安一直守在房里看陈若水忙活，也帮忙做些换水端药的杂活。闲暇时，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季年意的身边。
　　陈若水实在看他不过眼，没好气地让弟子按着这倔孩子去睡觉：“你可放心吧，他现在就是累了要休息，没什么大碍。”
　　沈岁安应了一声，却毫无动静。
　　阳奉阳违这四个字给他玩透了。
　　若是季年意见着这场面，定然要开口劝上两句，背地里偷偷摸摸地笑上几天。往常沈岁安与季年思置气时也是这样的态度，令人捧腹。
　　修士队伍没找到季年思。活人也好，尸体也好，都没找到。
　　季家上上下下算上沈岁安一共有二百四十七个人，修士喊他认尸时却只有二百四十四人。
　　——除却侥幸逃脱的他，被救下的季年意，下落不明的季年思，季家再无一人。
　　沈岁安自认上一世的经历已经叫自己冷心，却在看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时不由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点秋，杨二，做饭的陈婆，同季年思关系极好的一众侍女。沈岁安清清楚楚见到他们的脸色铁青，露出的是惊恐的表情。
　　他辗转那么久才有的，唯一的家。

　　陈若水的医术的确是全修真界闻名的，季年意过了三四天就能睁开眼睛说说话。
　　“……少爷。”沈岁安已有许久未喝水，嗓音干涩粗重。他坐在季年意的床边，目光丝毫不肯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季年意此时还犯着迷糊劲儿，晕晕沉沉地点了点头。
　　“少爷。”沈岁安像是怕他也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开口又喊，“少爷。”
　　他的状态不怎么对劲。
　　但季年意根本分不出神去注意这些地方，他自己身上还隐隐作痛，也就没能看见沈岁安满眼的血丝。
　　“……我想喝水。”
　　季年意开口没发出声音，咳了两声才说出话来。
　　沈岁安便起身为他倒水。只是少年站起时身形趔趄一下，扶着床沿才堪堪站稳。饶是季年意大脑罢工的情况下，也能看出这不是沈岁安应有的身体状态。
　　“岁安，你不舒服吗？”季年意仍旧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说话。沈岁安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去为他倒了杯温水来喂着他喝。
　　季年意安安静静地喝着沈岁安给他倒的水，忽略掉对方这个略显怪异的姿势。

　　陈若水从外面端了药，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叫沈岁安的少年正按着她的病人喝水。
　　她没有出声，静静地把药放到沈岁安手上。
　　“你先让他喝了这些，待会儿还有一碗。”陈若水说着，给两人留出独处的空间。她知道这两个孩子都受了苦，此时刚刚死里逃生，正是要互相舔舐伤口的时候。
　　可怜他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便要遭此家破人亡的浩劫。
　　陈若水到底是回春峰的长老，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目光不由带上打量：那个叫季年意的小公子虽不曾修炼过，体质却是万里挑一的；沈岁安没有那般好的条件，心性却比宗门里不少同龄人要强得多。
　　如果能把这两人留在天云宗，那是极好的。
　　陈若水收回视线前，撞上一双阴沉的眸子。
　　——是沈岁安，却又不像沈岁安。
　　陈若水从来不曾见到这个还未加冠的少年露出这样阴森的神情，和之前低眉顺眼满心都是季年意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心下一惊，忙转过身去。
　　若沈岁安先前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那她尚不能对这少年的品行下定论。
　　一切还是交给那位宗主去处理吧。
　　她不过是个柔弱无力的医修罢了。

　　至于陈若水想的宗主，此时正在通云峰的议事堂里，神情异常悠闲。
　　那名双目布满白翳的瘦削男人原坐在一张长桌前，兴味颇浓地摇着脚。突然他面上显出困惑的神色，口里不自觉发出一声：“咦？”
　　男人站起身，虽目盲却行动自如，灵巧地避开身前的障碍，走出议事堂的大门。门外的弟子见到他，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宗主。”
　　唯独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蹦蹦跳跳扑进他怀里，脆生生喊他一声：“爹爹！”她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一双扑闪的眼睛很是漂亮。
　　男人露出无奈的笑意，将她搂住：“筝儿又不读书。”
　　顾筝脸上笑容僵住，偷偷从顾元鹤的怀里又挤出去。
　　顾元鹤对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没什么话好训斥，任由她跑去玩耍。
　　他独自站在议事堂的门槛处，一双盲眼好像能看穿天边云雾，到无限远的地方。
　　良久，顾元鹤才叹了口气。
　　“筝儿的命数，可全要系在这位季小公子身上了。”
　　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那位沈小公子的命数会不会冲撞了。”
　　“罢了，罢了。”

　　挤时间写了一点略有点水，六月考完会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