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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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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女帝登基二十年,我朝附属沙熙之国安守本分了二十年。如今沙熙新王继位,却对我边城蠢蠢欲动。”
“好在世代镇守边疆的北萧王一脉仍是骁勇,如今的北萧王世子更是我大曜的一员猛将,只是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边城后,竟在这国家用人之际,拿这位世子…”
惊堂木一拍,看客屏息凝神,四下无声,说书人不紧不慢地捋了捋半寸白须,更是将这片刻的寂然,拉得生长。
“下了狱…”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我撂了手中瓜子果仁,又往说书人跟前凑了一个木桌的距离。
远处,不知谁家房顶立着的青衣人,纹丝不动。
“若沙熙来犯,全仰仗北萧王抗敌啊,陛下怎会如此?”众人议论纷纷。
‘莫不是有何隐情?’我心想。
“据说,事关清枢城的一位,郡主…预知后事,且听下回…”
说书人匆匆离去。听众兴致勃勃。我瞠目结舌。
清枢城,是我家。
那位郡主…思来想去,清枢城也只有我一位郡主。
还是当今女帝因着某些缘由破格封赏的郡主。
……
?
??????
我一个无父无母、落在边远小城的空壳郡主,好不容易来曜京城收一次租,还能听到这档子发生到我身上的故事?
…现如今的京城,怎么喜欢往不为人知的人身上编些故事?
(二)
廊下美人眼波流转,顾盼生姿,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一双朴实的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我讪讪回头,抿了口热茶。
“公子,今年的账目就在这儿了,您瞧瞧。”管事弓着身,收起了满眼无奈。
我接过账目簿子,随意翻看起来。
这管事是十几年的熟人了。自我一家被贬去清枢,他就在曜京城替我管着画舫总部,我信得过他。
“公子…”
我漫不经心向他一瞥。
今日,管事他似是有心事,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打量,本着他不说我不问的原则,我就当没看到,然而他犹豫半晌终是下定决心,“您是不是还不知道您联亲的事?”
我抬头,瞪大了眼睛…管事一副不出他所料的表情叹了口气:
“要我说,您就不该冒险来曜京城,现在城内外都传遍了陛下要拿您去联亲的事,您这时来,岂非羊入虎口?”
“跟谁联亲?何时联亲?当初贬我去清枢的时候,陛下可是下令,这辈子都不准我出清枢的。”
晌午在戏院听的那书,总不至于是真的吧…
“…难不成跟北萧王世子?”我狐疑地问。
人家不乐意,然后陛下要拿他下狱?
也是,人家大好前途,娶谁不好,娶我…
管事摇了摇头,“曜京已传遍了,是同当朝新任首辅大人,联亲。”
一口清茶烫得生疼…看来不是梦。怪不得那一干听众听到世子一事与本郡主有关后,便纷纷意兴盎然,感情是真有几分听八卦的闲心在里头。
可是谁不好,偏偏是首辅…能当上首辅的人,要么年纪一大把,要么妻妾一大把,我过去也就只是个摆设…我那当了皇帝的远房表姐,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想起来的我啊。
“管事你说,” 我拍了拍来曜京城前特地换的一身素色长衫,“我这么一身男子装扮,现在跑了也没人认得出我吧。”
管事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我几眼。
大不了,不回清枢了。
“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月鸣’,不知公子听说过没。”
我点点头。不仅听说过,还挺熟。
我豁然开朗,“管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快给我多拿些积蓄来,我要去雇杀手送我出大曜。”
我翻出一本珍藏许久的名录册子,揣在怀里,出了曜京城。
(三)
开这个画舫,是有原因的。
如今年岁见长,总喜欢回忆些过去,一不小心,就回忆起了十五岁那年,被人追杀的场景。
那日凄惨,伤口血淋淋粘滞着衣裙,我滚下了山崖,杀手在我面前提刀欲落,行经当时的一位青衣白发的行者将我救下,那一双柔金琥珀的眼瞳,宛如神明…
我摇头将那些回忆丢开。
自那时回还,我便觉得自己得努力自救。
于是,我在亲信指导下秘密开始了赚钱的行当。后虽被贬离曜京城,全大曜数一数二的城镇也都慢慢开上了画舫的分铺。
去岁画舫生意大赚,一不小心,我当上了大曜首富。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我都首富了,还有人取得了我的性命。
我拿着一沓银票‘pia’在‘月鸣’临时驻扎点大门外的木桌上,大喊一声,“去把你们管事的给我叫来!我有笔大生意要同你们谈。”
这次,青衣人立在了竹林之上。
…好功夫。
(四)
我本就是个自生自灭不收面首的闲散郡主,用我联姻,岂不是太过分了。
我越想越气,抓起手边杯器就是重重一按,惊着了不远处走来的斗笠侠士,他不动声色地滞了一瞬,立马迈着平稳地步子向前,从容落于我身旁。
唔,说不定,是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
“阿……公子说有桩大生意要与我们谈,不知公子的生意…”
我收起气愤至极的表情,山水折扇半遮面,幽深地回望一眼:“送本公子出大曜,”我略往前推了推那一沓银票,“此乃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那人的身形,微晃了晃。欢快的小风吹过,一双翠如橄榄的瞳掠过我周身,他不曾清点银票,便干净利落地起身,示意我跟上。
“可。但我‘月鸣’,还想向公子讨个额外的报酬。”
额外的?看来画舫的消息无误,‘月鸣’近来果真缺银两。
不过,不知是本姑娘的伪装甚妙,还是这‘月鸣’的老大记性差,他没认出我。
“只要本公子付得起,自然可以。曜京城向西北经清枢至玉連关,出了关,便是沙熙,送我入沙熙便可。”
他停下了步子,低头看我。
他身形高过我许多。竹林作衬山水在旁,我才发觉这许多年不见,他竟已如此气宇不凡。
我可耻地热了脸,只好拿折扇去挡。
“如今沙熙来犯,边城混乱,若公子再次溜之大吉,在下该去何处寻报酬呢?”
这再次又是哪次?将我错认成了旁的?
我摇摇头,“此乃我随身令牌,便交予领主阁下。在大曜地界所有画舫,持此令牌可提取大量金银。”
我笑了笑,“这算是本公子的诚意。”
他按下了我的手。在我不解的眼神中,他剑柄微微一挑,便拆了我腰间一枚香包下来。我忙用折扇一挡。无果。
“在下只要这一枚。”
“…”
香包这种贴身的物件,怎能轻易…更何况还是我亲手绣的…
“嗐,也不知是哪日眠花宿柳时美人留下的…”
结果,他压根没让我把这借口编完。
“我只要这一枚…”他倾身而上,将我逼退了半步。
好好好,给就给。
(五)
“怪不得公子要重金寻‘杀手’护你出大曜。”领主吞下一杯热茶,余光瞟向远处房上挂了许久的青衣人。
“不过依在下看来,那位,并无恶意。”他放下杯盏,我赶忙跟上。
“不知名的尾随之人,断不敢轻易报以信任。还是你我这般,建立在金银之上的关系更加牢靠。”
他突然停住了,转身将我看着。隔着黑绸斗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却有股,说不出的沉重在里头。
“领主?”我问。
他开了口,“刚得到消息,不知为何,北萧王的军队在前方沂水驻扎,盘查过往行人,公子若要尽快出大曜,我们可能得绕路。”
“无妨。我跟那北萧王世子还有几分交情,实在不行,我去请他通融一下。”
我感觉盯在我身上的目光重了又重。
不信我吗?
“此言乃真。”我笃定地点头。
才怪。
然后我们当真被拦在沂水河畔。
还是被北萧王世子亲自拦的。
“你不是在大牢里吗?”问完我就后悔地捂住了嘴。
北萧王世子挑了挑眉,笑意盎然地将我看着,“哟,这位姑娘知道的不少啊,那看来,更不能放你走了。”
“…”
我感觉领主在岿然不动地死盯着世子。
“额,我其实,真的是男的。”我转出折扇半挡着脸,北萧王世子笑意更深了。
“怎么?许久不见,郡主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他向前一步,“曜京一事我听说了,我还以为郡主会前往北边城寻我,没想到郡主竟企图绕过北边城,身后还…跟了两个尾巴,所幸,北萧军消息灵通。”他勾唇一笑,神色颇为得意。
这…他竟是专门赶来堵我的。
“没想到,世子竟一眼便认出我了。惭愧惭…”
我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领主抽出长剑,缓缓横在我和世子中间,“既然接了公子的生意,在下自然会好好护送公子,这突然冒出来的熟人…断不可轻信。”
世子的目光自剑尖一路望到斗笠,他大步一跨,将我拉到了身后。
“我记得,‘月鸣’到底只是个江湖组织,与正统的军队相比,到底不成气候。领主年纪尚轻,这种护佑他人的举措,还是莫要自不量力了。”
“…”这股莫名其妙的攀比让人哑口无言。
却没想到领主,径直掀开了斗笠,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世子及他握着我手腕的臂膀撕成碎片。
“阿姊,你不会把我忘了吧。”鹰隼转瞬柔和如温柔家犬。
领主他早就认出我了…那他多半也知道我出逃的原因吧。
“阿姊小时候可是说要嫁给我的,所以,我是想着带阿姊远走高飞的。”他唇角一扁,委委屈屈的。
嗯,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我刚离皇宫回母亲故乡时,半路遭遇土匪打劫,领主的父亲救下我,因我是个路痴,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在‘月鸣’生活了许久。
那时的领主胖乎乎地,一看就很有力量。于是…他说的是实话。
然后后来,我听说他们也是坏人,我就逃了…但是在‘月鸣’的时候,他们对我真的很好,是我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
“夏鸣星,瞒我很好玩吗?”我问。虽然我一直知道是他。
夏鸣星委屈极了,并且企图将我揽回怀里。不过没成功。
“巧了,郡主小时候,也说要嫁给我。”世子揉了揉我的头,一脸温柔地将我瞅着。
这…也是实话…还是更早以前,我在皇宫的墙头上说的。
我拿丝帕沾了沾额头,这九月的天,怎的让人冒了汗呢。
“领主年幼,还是先安生长大吧,郡主之事便交给我了。”这句话,是世子对阿星说的。
“世子年纪大腿脚不利索,还受制于朝廷,还是我来保护阿姊更合适。”
“…”这样下去真没完没了了。求求让我赶紧跑路吧。
我主动迈出一步,横在二人中间,“阿星你不能贸然与朝廷为敌,还是先回去,我跟世子回边城也很安全,你也…”
我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世子得意一笑,然后阿星大步向前,吻在我侧脸。
“好吧,我都听阿姊的。”
阿星不舍离去。
我愣在原地。
而我身旁的世子,碎掉了似的。
(六)
我费了老大劲…也没自某人的桎梏下逃离。
“世子…哥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叫我萧逸…”
他的气息,霸道且令人留恋,熟稔地碾过我的每寸肌肤,我脱了力,下意识将他往外推了推。
“马车外…”我趁着他换气的间隙说,“还有那么多…人在…世子哥哥…不怕别人传些谣言么?有碍…你的声誉。”
“你还有心思顾那些人,看来,是不够深。”他笑意浓郁,伸手抚住了我的双眼,黑暗降临,宛如换了世间。
我向前摸索,他抓住我的手,落下火热的一吻,“任他们传去。你在就好。”
他又吻下来。绵长,令人窒息,又快意丛生,我几乎淹没在他的爱意中。
许久,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停下,我轻轻推了推他,边城这样快就到了。
他餍足地靠在我肩头,不过片刻,他起身将披风从头罩住我,令人沉溺的香气袭来,我忍住睡去的冲动扒在了他脖颈处,不解地掀开披风。
“?”
“方才没忍住…你这样子若被父王看到,他铁定会认为我欺负你。”他笑意更深,披风遮住光线,他抱起我,步伐平稳舒缓。
我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唇。
……
火辣辣地。
(七)
我睡了许久。
醒来时,已是黄昏。庭院传来阵阵武斗声响。我扶着门框出了房间,天灰蒙蒙的,萧逸就在洒了几缕红光的院子里练枪。
上次相见,还是去岁中秋,他奉了皇命,送封赏至清枢。
我们一同赏了许久的月,然后,他抱住了我。
那夜,燥热得很。
后来他来清枢提亲,我只派人送了封信给他,便离开清枢许久。
还以为,他会嫌恶我这般轻浮之人,没想到,竟没有么?
我失神地望了他许久,直到他捉到我的目光,放下长枪,向我奔来,将我抱起,在半天月色与半天昏黄中,转了个圈。
“世子哥哥,我饿了。”
他蹭了蹭我的鼻子,“醒得刚刚好,是晚膳时分。”
廊下铺了长席,其上满是我爱吃的,我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还不忘拉着他的臂膀,喂我吃我无法分神去剥的果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消息的?”我问。
他剥得细心干净,塞入我口中,“朝廷那边消息传的快,已经知道郡主自清枢逃了。”
我心满意足地咀嚼着。我想,他们既然认为我是自清枢逃的,那就不能算消息很灵通了。
“就在方才,女帝的圣旨来到,命我父王交出郡主,不然,就治他一个抗旨之罪。”
他歪着头打量我,又一颗果子塞入。我抬头看向他苍绿如松的眼眸,“那…世子哥哥要将我交出去吗?”
他摇头宠溺一笑,“我自然不愿。你可是我的萧小五。”
吃得差不多了,我起身梳洗,“可是,我也不想让叶伯伯为难。”
萧逸没有接话。我转身急忙去寻他的身影,却看到蜡炬成灰处,他高大的身影将我整个拢住。
他的笑颜融在烛光里,令人心头一颤,“那就嫁给我,这样我父王就不算为难。”
虽然那青衣人已经刻意远离北萧王府了,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来自他的视线,幽怨而深沉地盯在我与萧逸身上。
“我…你知道我的答案。”我轻轻推了他,与他四目相对。
他勾唇一笑,将我打横抱起。
长廊,小院,屋檐风,居室香。
他伸手欲解我的衣带,我揽住他的脖颈,笑着问他:“陛下命我嫁于首辅,世子哥哥这样做…是要抗旨吗?”
他眼中有火。他强压着火焰在我耳边沉沉地说着,“我只遵循我的心。我的心,只想要你。”
他欺身而上,火焰将我们一同吞噬,只留下淡淡的痛意。
萧逸睡得沉。
我揽过轻纱披在身上,月色清凉,每一步都能踩出异样感,我看着月光洒在我的轻纱上,仿佛我落入深潭,窥探明月星空。
我对着深潭开口,“你跟了我一路了,你究竟是谁?”
青衣人终于落在我面前。我也终于看清楚他。
长发如雪,玉眸如金。
他的目光十分平静,却在落到我身上吻痕时,落出了疼痛感。
我垂首看到这些痕迹,调戏的心思涌上心头,便上前一步挑起他的下颌,仰头笑问他,“难不成你也是…一个爱我的人?”
他错开我的手,退了半步,偏过头不愿看我,“我叫齐司礼。只是上天派来倾听你愿望的。在你实现愿望前,只能跟着你。”
我转身笑意蔓延,“是么?”
月色里,他的阴影拖得老长,我一步步踩着阴影离去,“那你可要一直跟紧我,一直看着我,在我说出愿望之前,不要插手我的任何事情。不然…”
关上房门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孤身落寞,一身青纱笼在腰间,朦胧中透出几分冷意。
我勾唇望向他身后月,继续说着。“不然我可能,会恨你。”
(八)
边城虽不敌曜京富庶,但落座宴席中,我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北萧王叶传的热情。
没记错的话,当年在皇宫,叶伯伯牵着萧逸的手问我,要不要跟他们走。可惜宫变当时,我的回答根本无足轻重。
那位慈祥的伯伯如今已两鬓斑白,若我父亲还在,会不会也是这样和蔼的样子?
边城温煦枯燥的风刮过我的侧脸,我端起一杯果浆,浅浅慰藉干涸的唇,便听到叶伯伯重重一叹:
“本王于朝政一向关心甚少,但能当上首辅的,不是七老八十,至少也是个知天命的年岁,小女儿青春年华,可犯不着为朝堂事赔上一生…”
说完,叶伯伯看了看萧逸,“这小子鲁莽得很,陛下谈及首辅求娶清枢城的郡主一事,他立马反对,众将面前驳了陛下的面子。”
唔,看来‘下狱’一事,多半是这么回事。
“可知陛下也是无奈,陛下登基二十年,未曾定下继承人,大曜内忧外患,首辅虽新上任,但根基颇稳,此时献退敌良策,却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娶你。”
叶伯伯说着,温和地看向我。他认为家国之事不该由我一人来背,只是局势至此,于我那远房皇姐而言,不过是舍我一身安社稷。
我这么逃避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北萧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要么,让首辅心甘情愿退婚,要么…
“我知道。叶伯伯。我会好好考虑怎样解决这件事情。”
前者需阳谋,而后者…我将果浆一饮而尽。我好歹算是个首富,总是会有些手段的。
不过,我就奇了怪了,首辅跟我家多大仇啊,非娶我不可?
一旁沉默许久的萧逸终于起身,端着气势大步流星,拉起了我,他取了墙上挂的佩剑,转头便要带我离开。
我最后看到叶伯伯无奈一笑,宴席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世子哥哥。”我唤他。未得到回复。
“萧逸!”我停下步子,不肯向前,他终于回头看我,干燥的风带着轻沙与枯叶穿过我们周身,他将我拥入怀中。
“你不嫁我可以,但我不想你被迫嫁人。我只愿,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余生。”
我在他脖湾蹭了蹭,“我决定回去。并不是我要屈服,而是…我要去跟这位素未谋面的首辅,谈判。”
“你放心。我从未想过妥协。我还想自由地去沙熙游玩一遭。”我说。
“所以,你就在这里。”我捧起他的脸,“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你就来帮我。”
“好。”他循着气息向我贴近,我纹丝不动任由他渐渐靠近。
他双眸真的很美,仿若一池星云落入深渊,只留下灿灿的蓝色光芒,让人一不小心便想要沉溺其中。
“…可以松开了吧。”背后传来不悦的声音。
我刚酝酿出来的惜别情意被这股酸涩味催得烟消云散。
萧逸目光流过我周身,又一眼刀捅在夏鸣星身上,挑眉问我,“你要跟他走?”
“眼下局势,只能如此。”我按下萧逸晃动的剑柄。
更何况,我的香包还被阿星收了。沙熙还没去成,本首富不能做亏本买卖。
萧逸在我侧脸重重地亲了一口时,我想阿星现在一定对‘天道好轮回’这五个字,深恶痛绝。
(九)
既然没有身份的阻碍,我与阿星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曜京城外的一场交易。
黑红的骏马跑得飞快,我侧坐在马身上,下意识抱紧了身后夏鸣星的腰身。
他似乎,有些僵硬。
周遭景色变换不断,林木阴影后退成不可触的画卷,翻飞的鸟群不时追赶上来,又在片刻之后被我们甩得远远。
我扭头想要问阿星行程,就看到他一双翠绿的眸正温和地将我注视。
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我垂首,默默往前挪一挪。
“小心,在马背上乱动,可是会出乱子的。”他凝眸向前看着。
“会出什么乱子?”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斗笠下他倏地红了耳尖,我萌生出些许恶意来。
“这种?”我靠近他胸膛问。
他危时勒马,我们连同马匹一同钻进了密林中。
他动作不紧不慢,我被按在树干上。
“我可是,一直等着长大,也等着阿姊长大的。”他低沉沉地说,自眉眼,至下颌,印象中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如今已可以将我整个笼罩在身下…
寸步难行…
可我们时间不多。
我闭上了眼睛,等着他吻过来。可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停在咫尺,流风挽起青丝,在我脸上蹭出酥麻,我睁开眼睛,他如深渊一般将我看着,像是要将我刻入灵魂似的。
“可我怕在阿姊眼里,我比不过那个世子,或者比不过其他人。还是说,阿姊希望,我也去混个王侯做做?”他的指尖滑过脸颊,冰凉,如泪。
如玉如竹的手握惯了死物,触碰皮肉时,出了奇地小心。
我压低声音,勾住他的脖湾,“我这不是让你带我走了吗?我也不愿与北萧王为难。如果我得到自由,你带我走,我们去看小时候没看完的风景,可好?”
我是在骗他。而他知道。
他缓缓拢住我的后脑,将我按在他胸前。
“好。”这声音,颤抖而喜悦。
意料之中地,来势汹汹的暗影一个个落在我们身侧,夏鸣星的怀抱越来越紧。他舍不得放开,却又开始汇聚不上力气,慢慢虚弱下去,我扶他靠在树上,他用尽全力抓着我的手,开口却没了说话的力气。
我捧起他的脸,吻了下去,“汤圆,等我来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收起那些虚情假意,眼前一顶血红的轿子,暗影躬身行礼,我正欲向前,一个声音响起:
“拿下。”十分低沉的音色,令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我问。
“…”轿中人沉默不言。
“药是我给他下的,如果想要我活着跟你们走,就不要伤他分毫。”
“那就,请吧…”那人说。
“…殿下。”
“…”我被蒙上眼睛,被人搀扶着,像是钻进了血轿。
我怀中的名录册子不知被谁抽了出去。
一声冷笑传来,“原来…我竟还没资格…”
(十)
我那本名录册子上,画满了人像。
但涉及之人不多,如今仅三人。
一人黑发靛眸,一人橙发绿眸,一人白发金眸。
我好不容易才解开了绑我的红绳,顺着光线,向外逃去。
不知名姓之人夺了我的册子,将我丢在这空无一人还漏风的屋子里,飘卷的黑色纱帘时不时隔开窗外灰蓝的天空,在人心尖生出一股颤意。
我压下呼吸。眼前的长廊,凄冷得很,围帘上影影绰绰,满是女子身影,刹那看去,寒凉感浸透全身,我鼓足了勇气去看,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女子的面容熟悉得很,我赤足向前,边走边看,卷帘风吹过,我才发觉那女子是谁。
我停在一幅画帘前,伸手去碰画上女子翠竹的簪。
同我发上的簪,是一样的。我越过昏暗的光线去寻青衣人的身影,未果,便又看向画卷。
那女子或喜或忧,或动或静,或文或武,举着双臂向一人奔来,或是明媚目光将那一人看着,那…那人该是什么样子?
银缨束发,玉面血眸。
原来我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他人眼中的世界。
这长廊无数个生动的我的画像,仿若自许多年前开始便渐渐画成,像是我被立于何人身前,被他细细端看许久。
若换了旁人,这份思念会让人害怕。可是,是他…
原来是他啊…
我继续向前。
红烛自窗边亮起,隔风的黑纱被谁的指撩起一角,那指有力得很,落在画纸上,定会生动无比。
“幼时,母亲时常说…”隔窗那人缓缓开口,我仍在向前,他的轮廓愈发清晰。
“…在这乱世中,若图存活,便不可示本心于他人。然,遇到殿下后,微臣才知母亲所言,绝非微臣所愿。”
我终于越过黑纱,来到他面前。这一双血红的眼眸比起离别时,染了许多沧桑与沉沦。
“我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之重的寄语。陆沉,不,首辅大人。”我说。
我与他相隔数步之遥。
他自镌蟒的红檀椅上起身,遥遥望着我,繁复的长袍拖在地上,发出持续的沙沙声,他躬身作揖,沉沉地弯下腰去。
“你不该拿我的名录簿子。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
我听到自己寒凉如冰的话语。我其实不怎么想知道答案。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害我,我也不会让他害我。
“微臣…出于妒忌。”他缓缓起身,与我平视。血红的眼眸平日里满是谋划与算计,此时我却看到了…
…渴怜。
“他们,不过是我的棋子。真正与我谋划大事的,唯你一个。北萧王年事已高,世子即将继位,大曜的兵权,我要。江湖朝堂波云诡谲,能为我暗中行事的‘月鸣’,我要。二者皆为武。而文,我要你。”
我上前一步,仰视着他。
他的面容那般波澜不惊,即便是亲口诉说对我的爱意,他也是沉稳的。当得起此名。
“殿下既然要微臣,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他的笑容亦是沉稳的。
“殿下所待时机已至,只是殿下若决意如此行事,便再无回头路了。”
我微勾唇角,“我为鱼肉多年,这天下,也该换换主人了。”
炉火烧得旺盛,汤泉水氤氲了他的面容,他摊开曜京城地图和一沓密信时,我吻上了他的唇。
长久的纠缠后,我松开了他。他仍旧在原地,未曾挪动半分,不进亦不退,即便是交融之时,进攻的,也只有我一个。
“殿下,”他说,“微臣可有幸…做殿下裙下之臣?”
我心中一颤。
压制住那股躁动后,我走上前去,将他推入汤泉之中,“首辅大人以向陛下求娶我为开局,那我自然要应此约。”
我扒开他衣领,吻了上去。
汤泉的水温热如许,暖流蔓延至我全身,青纱的披风将我们轻轻笼罩,加深印象之前,我听到他说,
“我的心早就是殿下的了。只是殿下心中,可有我的方寸之地?”
我停下了剥他衣服的手。
丝绸的轻衫滑落入汤泉,他仰起湿漉漉的头将我看着,那一汪如血潭的深情目光仿若浸入人世的红色宝石。
我无动于衷。
与他这样的人贴近,若是动情,迟早会跌落深渊。
而我不想跌落,我只想为自己所掌控地,活着。
—未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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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乙游同人文,女主无私设名,但是有很多私设,只是很喜欢那个古风卡,遂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