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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疼 ...

  •   天气越来越冷,黑夜逐渐长过白天,太阳缓缓升起,独自在厨房捱过了三个小时的疼痛和黑暗,终于迎来了天光大亮。
      时钟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往前爬,距离预约的化疗时间越来越近。
      安云乐悄悄地穿好衣服,尽量不打扰身旁熟睡的人。
      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身穿一件单薄卫衣的他,感到了一丝寒意。安云乐带上了卫衣的帽子,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知是太过于寒冷,还是因为些什么。他的鼻腔有些发酸。
      凛冽的冷风划过脸颊,眼睛感到有些干涩,像是风吹起了一粒沙,吹到了眼睛里,使他眼角酸麻,或是有些许灼热。
      站在公交车站,安云乐打着寒颤。不停的搓着双手。
      今年,苏州的冬天来的很早。
      上了公交车,他才感觉身体逐渐暖和了一点。像是身旁裹上了一束毛茸茸的暖光。安云乐低着头,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好不容易黯灭的酸涩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时光向后退,退到了回了四年前。
      苏州的夏天,少有的多云。层层白云挡在太阳的前面,似乎遮挡住了炎热的酷暑。
      但那天还是很燥热,树上的蝉鸣悠长且聒噪,像是在举行一场音乐盛典。
      那日,在校门口的合欢树下,两位少年悠然的坐在长椅。
      年少时的爱恋,往往令人有些羞涩,心头一阵阵小鹿乱撞的感觉。撞得他心脏砰砰直跳,或许还会时不时的漏下一拍。
      那天安云乐恰巧有些中暑,红扑扑的脸颊为这暧昧的气氛增添了一丝懵懂羞涩。
      因为年头有些久,太多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顾锦城从口袋掏出一枚戒指。
      是一枚纯银色的莫比乌斯环。
      那枚戒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素圈,没有浮夸夺目的装饰。可在安云乐的眼里,这枚戒指闪着耀眼的白光。
      银色的戒指在安云乐手指上有些发黑,带了这么多年,怎么从今年开始,就慢慢变黑了呢?
      有一种说法是——银制饰品会变黑,是因为身体有毒素。
      可能,是因为他生病了。
      这枚戒指跟了安云乐四年了,他从未曾摘下。因为这是顾锦城亲手为他带上的,他舍不得找下,也从不想摘下。
      记得顾锦城曾说过: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送你一个更亮,更好的戒指。
      可他食言了。
      莫比乌斯环是永恒的,寓意了永恒的爱。然而顾锦城和安云乐之间,永恒的似乎只有痛苦黑暗,和无休止的争吵及一次次的质疑。
      这条路的阻碍,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耳畔再次回响这句话。
      这条路要遭受质疑,非议。面对种种流言蜚语,安云乐还是很勇敢的说出了那句话——“没错,我喜欢顾锦城,我是同性恋!”
      至此,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敢。
      父母嫌他丢人,朋友嫌他恶心。
      于是,他离了父母,弃了朋友,而现在,他连自己的生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安云乐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他常常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父亲开车的时候分了神。
      可是事实,安云乐的父亲醉酒驾驶。
      那为什么喝了酒还要开车呢?
      他一次又一次的把错误归结在自身。
      可能我的病就是报应吧,安云乐想着。
      “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到了。请您从后门下车…”公交车的报站声将安云乐的思绪拉回现实。
      下了车,寒冷再次袭来。
      医院里充斥着双氧水的味道。安云乐讨厌这个味道。
      血液科,抬眼易见的便是面色惨白的病人,不知道下次化疗,还能否见到这些面孔。他们或许都是时日不多之人,有些乐观面对,有些绝望痛苦。走廊中能听到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伴随着家属歇斯底里的哀嚎。
      失去至亲会很难过吧?顾锦城会吗?
      安云乐心头一震,有些反胃。药物的副作用来的就是这么不巧。
      骨髓穿刺很痛,是那种,身体被挤压的痛。
      虽然打了麻药,可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尖锐的骨锥在胯骨上拧洞,像是在木板上拧螺丝一样,拧啊拧…有种很酸楚的痛感。钻到深处,酸胀的痛感不断加深,像是用烂到神经的蛀牙咬了一片很酸的柠檬。
      安云乐独自躺在充斥着双氧水味道的治疗室,身下的床很硬、很冰冷,房间很小,狭隘逼仄。
      疼痛代替了反胃,安云乐咬紧牙关,却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泪水从眼睛流入另一只眼睛,再顺着眼尾流出,落在枕头上。洇湿了一大片。
      捱过疼痛,随即而来的是胃里的阵阵绞痛,似乎把一台绞肉机放进了胃里,不断搅拌,胃里阵阵痉挛。
      他想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他一天没有吃饭了。
      第一次化疗,起初他不清楚骨髓穿刺的感觉,只是依稀记得医生和他说:会打麻药,不疼的。
      不疼。
      就在刚刚,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时,安云乐差点觉得自己挺不过来了。
      来到问诊室,主治医生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一杯温热的水捧在手心时,他才浑然察觉,自己的手好冰。像是没有了体温亦或是一具冰冷的死尸。
      安云乐小口小口的喝着水,热水滑过喉咙来到胃里,似乎是降低了胃酸的浓度,绞痛感得到了一丝缓解。
      江晚景。安云乐的主治医生。血液科的专家,二十出头,却已荣获很多奖项。
      他目光注视着安云乐。
      安云乐面色有些煞白,脖颈和锁骨还透着若有若无的红印。
      是那种很明显的,被吸吮出来的印子。
      “你…”这句话有些难以启齿,但身为安云乐的主治医生,有些问题一定要问。有些事情,也要尽可能的避免。
      良久,江晚景开口道:“你…昨天晚上,有性行为吗?”
      安云乐一怔,眼神有些直愣愣的,数秒过后,他点了点头,嘴唇有些发颤的回答:“有”
      江晚景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适合频繁的做…性行为。”
      安云乐噗呲笑了一声,他知道了,江晚景原本是打算说“□□”,可能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改口成了“性行为”
      “我知道,江医生。”
      “可我很爱他!”
      江晚景皱了皱眉头:“爱不只有这一种表达方式。”
      “回去好好休息,按时吃药…避免一些…行为。今天是你第一次做骨髓穿刺,可能有些接受不了,习惯就好了。”
      这是第一次。
      也就是说,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要多久才能熬过漫长的黑夜抵达黎明。
      待到天明,究竟还有多久。
      这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长跑。
      走到家门口,似乎已经嗅到了淡淡的饭菜香味。
      安云乐打开门,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听到顾锦城在厨房喊到:“宝宝,你回来了啊”
      顾锦城已经做好了晚饭在等他。
      六点四十五分。
      原来他出去了整整一天。
      看着眼前的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安云乐感觉心底透出毛茸茸的暖意,好像一头钻进了棉花堆里,在里面待着,就能睡上一整天。
      整个人,被爱和温暖包围,充满了安全感。
      好像这只是一个最平凡的傍晚,他和最爱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没有过争吵,没有过病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虽然一整天没有吃饭,可安云乐并不觉得饥饿,只是感觉胃里很嘈杂。
      晚饭也只是草草的吃了几口。
      夜幕降临,黑暗笼盖了湛蓝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闪烁着说不清道不尽的孤独,只有月亮与之作伴。
      安云乐侧身躺在床上,身旁的人从背后将他揽在怀中。
      耳边一阵阵呼出的热气。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安云乐感受到了顾锦城胸口的起伏。
      那晚,安云乐做了个好梦。
      梦里。
      他们似乎回到了年少时,抬头是那棵郁郁葱葱的合欢树,再往上看是盛夏的烈阳。挚爱的人在身边,爱意埋在心底。一只麻雀飞过,栖息于合欢树的枝丫。
      仿佛人间也没有那么破碎泥泞。
      仿佛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仿佛醒来时他们还正当年少。可以披星戴月,可以奔赴梦想、奔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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