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证明》鲁言

4、迟来的道歉

　　几乎窒息的前一秒，方蔚看见眼前有一只手递过手机，页面是储存联系方式的页面。
　　“我没有要走，一直在等你。”唐着希的声音响起，将方蔚从等待的恍惚中拉回现实。
　　方蔚知道是说等他穿衣服好送他回家，但眼前还是止不住地模糊了起来。
　　他接过手机，眼泪打在眼镜上，又流下去，滴到手机屏幕上。
　　过去多少年，他还是这样一个懦弱、没用的废物。他这样的人，怎么值得唐着希等待呢。是他先害怕退缩，亲自让唐着希走的，走出自己的世界，然后自己也逃跑了。
　　方蔚手指颤抖，几乎要接不住手机。眼泪越流越多，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丢脸。这次方蔚故技重施，再狠狠掐着手指想止住泪水，可眼泪不听话，怎么也止不住。
　　如果自己真的是瞎子多好，唐着希人好，总不忍心看瞎子空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流泪，总会安慰他一下吧。
　　下一秒他被抱住了，整个人埋进身体构建的港湾，眼前黑暗，靠着的臂膀却可靠宽厚。好像昨晚“叮”一声后房门打开，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拥抱。但现在更紧，更温暖，恍如从前。
　　“别哭。”唐着希拍他背。
　　方蔚没出息地哽咽出声，哭得更凶了。这么多年了，唐着希还是不知道正确安慰人的方式。
　　小小的嗔怨敌不过汹涌的委屈与内疚。方蔚现在看不见唐着希平静澄澈的眸子，借着那一句有点安慰语气的话，彻底放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只知道重复这三个字，直到哭到一个字也说不出，通通梗在喉头，化成不可言说的秘密。
　　唐着希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很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时不时拍几下。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过去的事情，但都清楚这些对不起是说什么的。
　　分开总是有理由的，总要有一个人先提。从少年走到成人，从高三到大四，他们共享的时光几乎已经是年轻人生的四分之一。那时的他们都还抱有对未来天真的向往，一起规划过彼此的人生，将对方划入自己的前程。
　　大学毕业前夕，唐着希以为即将迎来新的阶段。突然，方蔚不给理由，自己驳回自己之前所有的诺言，就让唐着希滚蛋，任是谁也要伤心。唐着希那么骄傲的人，低声下气求方蔚求了那么久，最后甚至不求复合，只求一个理由让他死心，方蔚都没有施舍给他这个理由，哪怕敷衍他一句都没有。
　　所以他们分手，彻底决绝，再没有见面。
　　不管方蔚有什么苦衷，伤害是实实在在的。
　　疯狂的夜晚过后，总要迎来晨曦。混乱纷扰的过往，也总要补上一个结局。
　　方蔚积攒了四年的道歉，在重逢的第一天都说了出来。能不能弥补哪怕一点点，对唐着希的伤害。
　　方蔚原本睡眠就浅，跟唐着希散伙之后更是睡不好。晚上的梦境里，总看见唐着希流泪注视他的脸，还有他离开的背影。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突然枯萎了，在夕阳的影子里，一点点矮了下去，最后慢慢变成一个小点。
　　方蔚当时就不忍心看，无法接受亲眼看着唐着希走出他的视线。于是方蔚转身很崩溃地狂奔。他们冲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哭着走，一个咬着牙逃跑。跑到太阳落入地底，最后一抹暖光都被吞噬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渐次亮起的街灯。方蔚靠着灯，抬头看初生的飞蛾撞着冷白的灯管，恍若污点溅满白纸。
　　方蔚梦到这里，就会心悸惊醒。坐在黑夜里，他也慢慢地矮下去——是抱着膝盖哭了。

　　方蔚回到家，先闷头睡了一天，直到手机狂响吵得他不得不起来接。
　　因为喝了解酒汤，他头并没有宿醉后的疼痛，只是睡太多了有点发昏，说话也就有气无力的。
　　“我草，你人死了？我打一百个电话都不接。”是赵一彦，一开口就是大吼一通。
　　方蔚还闭着眼躺着，慢慢道：“死了，有事烧纸。”
　　赵一彦：“好啊方小蔚，你是幸福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方蔚一下坐起身，想起要问什么了。
　　“他妈的，我还没提，你先来找骂了。”
　　他先翻了一下未接来电，赵一彦——12
　　“你就打了十二个电话，怎么四舍五入到一百的。”
　　赵一彦啧：“夸张手法，你懂的。快说快说，我找的人不好吗，怎么要骂我？”
　　“你故意的？你是不是真想跟鬼同志面基了？”
　　“什么故意的？”赵一彦很懵逼，“我根据你要求找的啊，年轻帅气，我线下见了真人的，身材也好，才让他过去找你。”赵一彦得意地哈哈大笑：“我超级负责的！”
　　“啊？”赵一彦讲话还是这么傻不拉几的，但是很认真，不像拿他取笑。“你找的谁？”方蔚也纳闷了，一开始以为赵一彦发现了他之前跟唐着希的事情，看自己状态不佳，特意找唐着希来的。但他认识唐着希，不可能这么描述他。
　　“我看看啊……叫小菜。咋了，小菜不好吃？”
　　方蔚无语了，看来真的不是赵一彦作妖。
　　“不是……出来说吧。”

　　晚上方蔚和赵一彦在陈姐素菜馆碰头。这人多，而且大多是养生的老头老太爱来的地方，和他们的朋友圈不重合，谈话安全。
　　方蔚把事情小小修改了一下，就说来的是他前男友。赵一彦一听那还了得，一拍桌子就拿筷子抵在方蔚脖子逼问。但是方蔚同志还在纠结，誓死不说前男友是谁。
　　“你地下党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事。”赵一彦怒目而视：“我是不是你最爱的宝宝了，这都不跟我说吗？”
　　方蔚嫌弃地推开他的手：“直男卖腐天打雷劈，去去去。”
　　“那你给我说前男友是谁。”
　　“不是，他真的没法公开说。他比较有身份，大概就是这样。”方蔚摆手。
　　“我草，不可能吧。有身份的话还去当鸭……这什么癖好，有钱人真恐怖。”赵一彦恶寒地“咦”了一声，呲牙摇头。
　　“少仇富，你先打电话问问那人，怎么回事。我钱到底给谁了？”方蔚急得要命，很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一彦说干就干，立马撂筷子打给了小菜。
　　方蔚在一旁听不清，急得又开始扣手，扣一半想起那人握住他手时候的感受，强忍住停下来了。不扣手了他就开始狂吃菜，筷子几乎夹出残影。
　　赵一彦打电话的时候全程“啊？”“嗯？”“啥？”“草！”，间谍估计都听不出什么信息。最后才捂着嘴骂道：“草你爸爸的，小心把你炖了，别再让我看见你！”然后把手机一把摔在桌上，惹得周围老头大妈都朝他们这桌看过来。
　　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方蔚催着他把刚刚的电话转述了一遍。
　　这小菜也不是个嘴严大胆的，赵一彦还没开始威胁就吓得全倒出来了。那天赵一彦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找他，让他把房卡交出来，晚上不用去了，钱照拿，要求他转告赵一彦说要加额外的条件：不准开灯，并且还会再给额外的钱。小菜还想问问是什么事，那人只说不需要管，有别人会替他去。小菜也是个傻的，只觉得拿了钱还不用卖身真是幸福，于是乐颠颠的应下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知道了，唐着希作为替身上场，大展雄风。
　　“草，这人脑子有病，要是去的人不是想上你而是想揍你杀你怎么办。”赵一彦讲完大怒，后悔刚刚没多骂几句。
　　方蔚却是反应过来了。昨晚，真的是唐着希故意来的，知道是他，也知道是他叫的人。
　　什么意思？侮辱他，无聊了，还是什么其他想法。
　　方蔚想不通。
　　“倒没错，他可能也想揍我杀我吧。”方蔚苦笑一下。
　　赵一彦搭在方蔚肩头晃了晃：“归根结底是我没找好人，哎哟，是我的错，喝点喝点。”说着，一杯黄酒干下肚。方蔚摇头，让他别在意，自己干了杯中的可乐。他现在需要清醒地思考问题，不能喝酒。
　　“那你俩现在什么状态？想复合吗？你他妈的，嘴太严了，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谈过恋爱。”
　　方蔚低头看自己手：“不知道。唉，我不知道啊。”
　　上学时候的问题还有个标准答案以供参考，就算只是个“略”也勉强有点提示。但如今的情况让方蔚手足无措，大脑宕机。

　　昨天哭完以后，他昏昏沉沉跟着唐着希上车。
　　他没明白唐着希现在是什么态度。
　　让方蔚在手机里输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却没给他自己的。开车送他回家，却拒绝了他一起吃午饭的邀请。抱他安慰他，放开手却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总裁模样了。
　　方蔚后悔自己小时候没多看几本奇葩小说，谁能解读一下这样的男主，或者能否借他读心术外挂？别让他用尽方法还是碰一鼻子灰。
　　他们命运的齿轮估计从昨晚开始重新转动了，但是很显然，齿轮停了四年有点生锈，转不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