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前兆》做我的骄傲

1、暴雨将至-01

　　金烟华知道眼前的画面是一场梦，同样的梦她做过不止一次了。

　　人做梦的时候思维总是虚幻的模糊，金烟华也不例外。她走在一片没有路的树林里，步子摇摇晃晃，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这儿的树都是一个品种，你问她怎么知道，仰起脸看看那些枝叶里夹缝的同色花就推出来了。

　　只是她看的时候，不知道是树太高，还是她太矮，这些林木全都高壮的要命，顶端的枝叶简直能跟日间的太阳齐肩，仿佛再长一寸，树头就能把挂着纱巾那么薄的云给顶穿。

　　她像以前那样飘忽着往前移，也可能是往左走，金烟华的脑子控制不了腿，在这场梦里，她的行动永远听从一个叫“本能”的指挥。

　　后来，天边的太阳似乎都开始黯淡的时候，金烟华的脚定住了。

　　她走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树跟她见到的相差无几的，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上面开的花蜻蜓点水般落到她脑袋上，很快又顺着头发滑落至脚边。

　　唯一不同的是，她找到的这棵树，有一个不大的树洞。准确来说，不过是长在树皮低处的一个小小坑洞罢了，看着像是松鼠在冬天到来前把搜集来的东西一点一点塞进去的地方。

　　奇了怪了，金烟华迷瞪地望着那个洞，一直都没想通，这的树都这么高，怎么她找到的这个洞就刚好能平视着望进里面。

　　当然，你要是问她里面有什么，她也说不准。要想看见里面的东西，目光必须要凑近……凑近，近到身体贴着树皮，近到睫毛都能感受到里面的黑暗。

　　然后，在她做了无数次的梦的最后，总会发展成，她看见——看见，一抹光远远的，从洞里的黑暗中走来。

　　起先只是一个异于黑暗的点，你必须要等着，它会慢慢地飞过来，因为那只是一抹光，不是放射状的光束，而是圆形的光点。倘若你一直盯着那光的中心，最中心，你会发现它们在动，圆外围的光一点点向内爬，有点像坠落的流沙。

　　最后，光芒会将金烟华的目光连同黑暗一并吞没，这时候，她总会短暂地出现失明，两只眼睛看见的是一致的黑暗。

　　金烟华会在黑色的梦境中接着走，但她觉得她已经离开了林子，因为脚下不再能踩出沙沙的脆响。

　　她就是这么走着，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游荡。

　　有时，她的梦会在这里戛然而止，有时，她则会继续做普通的人做的梦，有时，也会像今天这样，看到过去的回忆。

　　她恢复了视力，看见自己站在梦境与过往交错的雪地上，周围冷的想让人放声尖叫，从身后奔来一辆顶着雪的车，把她吓了一跳。

　　“你是谁家孩子？怎么穿成这样？”

　　金烟华回过头，一位不是特别老的灰发老太太从她身后刚走过来，穿着一件毛领大得有点夸张的羽绒外套，身上背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书包，她穿的裤子也是黑色的，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双驼色雪地靴，看起来又舒服又暖和。

　　“真是要命……我就知道今天不太对”她四下看了几眼，对金烟华拔高音量大声道，仿佛她是耳背的老年人，“你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吗？你父母呢？”

　　“父母？”金烟华肯定是张嘴了，但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老太太皱着眉，卸下背上的书包，脱下外套，把她裹进温暖之中。

　　“听着——”她蹲下来，去掉左手手套，在金烟华的头顶扫了扫，“我想象不出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给自己的孩子穿着夏天的衣服让她在雪地里流浪，你看起来……太可怜了，我要报警，联系幼协，让她们起诉你父母，终身剥夺监护权，这太离谱了……”

　　她伸手从外套里拿出手机，自顾自地嘟囔了几句。金烟华忘了她都在电话那头说什么了，只记得后来，老太太让手机低下去一点，对金烟华问道，“你叫什么？”

　　金烟华看着她，张嘴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的脑子里也是一片雪白。

　　老太太有点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也许不是第二遍了。

　　“你这个孩子智力还算正常……什么？”她又弯下一点身子，耳朵凑到金烟华的嘴前，“我没听清，再说一遍亲爱的。”

　　“尤佳……”

　　“尤佳？这是你的名字？”

　　“不……尤佳……”

　　叮——

　　梦境一下就被铃声驱散了，金烟华翻了个身，伸着手想勾到放在地上的手机，通常，它都放在那，但今天她怎么也没勾到。

　　叮——

　　她趴下来，把脸蒙进枕头，当中断后的铃声再度响起，她猛地坐起来，眯着一只眼在被子里翻手机。

　　来电显示赫然摆着两个字——“奶奶”，这让金烟华萌生出的一丝丝怒气顿时全无，她叹出一口气，一下倒回枕头上。

　　“hello？睡美人醒了？”金烟华听着，微微皱起眉头，电话那头不知道在干嘛，吵得要命。

　　“你能听见吗？我的好孙女——”

　　“出什么事了吗？”害怕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会有不耐烦，她又加了一句，“我昨天晚上两点才结束，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你们乐队去大街上弹吉他是不是，我猜你肯定接着跟那帮人出去聚餐了，你奶奶我最了解了，别看我金秀年今年74，作为大学教授，思想还是很能跟得上时代潮流的。”她在那头乐呵呵道，金烟华听见她转头又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她则扭头看了看自己那把放在角落的贝斯，贝斯外面是卡密搜20周年限量款琴包，琴包上面则是一层不厚的灰尘。

　　望着那些灰尘，金烟华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她不熟悉的空虚感。

　　“你在哪，怎么这么吵？”

　　“我给你个机会，你猜对了我就给你一百万。”金秀年说道。

　　“你在哪个庆典上……”

　　“很近了——猜猜我跟谁们一块来的。”她很是兴奋道。

　　“你朋友？还是你们办公室的人？”

　　“可怜人跟一百万无缘了，”她奶奶“哎哟”了一声，“我跟我们俱乐部的人一块出来了，我们在参加一个大学生流行文化活动，刚才学了一个她们的语言。”

　　“啊……”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对面那洋溢着快乐的声音，“今天不搞研究吗？”

　　“还有三天青屏就开始放夏假了，本教授自由咯。”

　　说到放假，金烟华走了两秒的神。昨天晚上乐队主唱喝完酒，唉声叹气地唱衰说，现在市场太激烈，大家都喜欢口水歌，在这样下去他就拍屁股走人不干了。

　　当时她被逼着灌了几杯酒，头脑晕乎的厉害，竟然产生了站起来抱怨对方工作态度有问题的念头。可金烟华平时哪会这样，她只是行程助理，就算不用好声好气地供着，她的性格也很难跟别人突兀地产生冲突，爆发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样。

　　“今年我要跟俱乐部的人一块去北边爬山，”金秀年的中间一句被那头的吵闹盖过去了一点，“刚好办公室的人都出国开会去了，今天开始我要把电子设备全部关机。”

　　“祝您玩的开心。”金烟华轻声道，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断了几秒。

　　“其实我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金烟华“嗯”了一声。

　　“说到这个我就生气！”她大声道，“我有个在残协的熟人，几年前帮了我一个小忙，最近她跟我来讨人情了，但是这也太离谱了。她说她那个协会一个朋友的女儿失踪了，这么多年最近突然就回家了，结果又失踪了。”

　　金烟华听着，有点迷糊地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那个老太婆精神有点不正常，不知道听谁说的我做过什么神秘学研究——”她在电话那头嚷嚷说“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是做地磁学研究的，在她嘴里就变成能看风水的了，你能猜到有多离谱了吧？她非觉得我是什么鬼怪专家，要我过去看看她家的磁场……神经病！”

　　“是不是前年的采访？”金烟华按下免提，在厨房丁叮咣准备给自己搞早餐，“你当时不是透露自己体质特殊，从小就能感受到空间内磁场的微妙不同。”

　　话说着，金烟华想起昨晚做的梦，她一直觉得，当年她在金秀年研究办公室门口碰见这位老太太不是偶然。

　　她和她一样，对环境和不同人身上的磁场比普通人要敏感一些。

　　而不一样的地方则是，金烟华从小就有些情感感知与表达上的障碍，对于有点超出她经验与认知外的情感表现，她不太能完全而敏锐的理解到对方的心理，而该到自己表达或感受的时候，难度高得更加。

　　“是啊所以我从来都没迷过路，有的人天生直感就很强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她不会以为我还是什么通灵神婆吧？”

　　“对方可能太急切了。”她叼着牙刷口齿不太清晰道。

　　“不管了，你代我过去应付一下，就说你是我的学生，要不是她今天一大早又打我也不会这么烦。”金秀年嘟囔道，金烟华的嘴占着，只听老太太继续说，“警察来了都说走道监控没拍到有人出去，要我说她肯定是神经衰弱。”

　　“青屏不是也有几个没被查封的的风水师，”她吐出沫子，“她没找那些人？”

　　“说是找了，好几个人都说地方没什么特别的，要我说那些装神弄鬼的没再骗老婆子多花钱也算是良心。”

　　“我去能行吗？需要带什么仪器设备吗？”

　　“哎呀怎么不可以，你就带个电脑，随便转一圈，跟她说这一切正常就行了，我记得她发的地址离咱们这不远。”

　　“好的。”

　　通话结束后，金烟华对着手机通讯录发呆，刚才界面返回她才看见，今天凌晨四点多她高中时代走过来的好朋友郁夏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在那之前，她竟然给他播了六通。肯定是昨晚喝醉后，她失智地对着他扯了些没用的。

　　郁夏现在应该也很恼火吧。

　　金烟华打完一通没人接，得出此结论。道歉的事，等她干完这个差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