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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如履薄冰 ...


  •   “今夜子时,风雪必停。”早朝议事,皇上脸色不虞,臣子们心情沉重,钦天监更是如履薄冰。
      只因天象一事,即使有些规律,也敌不过老天爷心情二字,自初雪之后,屡屡不准,惹得樊帝心头不快,干脆不多说了,只支支吾吾应付过去,直到今日,殿上又被逼得狠了,心知再不给个准头,恐怕皇帝耐心全失......
      龙椅上樊帝紧锁的眉头未有丝毫松懈,“半月前便如是说,几时真正停了?”
      他目光虚虚落在殿外,不见情绪,那官员趴在地上,“此番,此番是经多日勘察,又有往前数日的停停下下,所停时刻与时长,都与钦天监所预测无差,今、今日停雪,臣等敢拿性命与圣上担保。”
      那老头把头磕在地上,心中只以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赌上这一把来宽慰自己。
      幸而这几日的预测,十次中了七次;昨日酉时突然大雪之后,今日果然已十分绵软——好歹给了他几分盼头。
      实际上,樊帝亦早让太子着手准备祈福一事,只是而今临近时刻,反而有些情怯,这时沉默了半响,问樊勤,“祈福一事,准备如何了?”
      “回父皇,儿臣昨日业已收到国寺回信,诸事俱备,路上随从、所需物事都与礼部陈大人核对完毕,途中护卫、宫中留守业已安排妥当,只待雪一停,便可动身出发。”
      他自抗旨拒婚以来,与樊帝间的父子之情已是生了极大嫌隙,又经前些日子殿上议事罚跪,心中早已擂响鼓槌,知眼下已是君大于父,也不敢再掉以轻心。
      但见父皇还肯将祈福一事交由自己,生怕再误了事,忙了几个日夜,将各方事务都安排妥当,心中大石方才放下。
      樊帝却只淡淡道,“祈福宫中无人,守卫需谨慎行事。”
      “是,此事全由儿臣与赵大人操办,绝无三人知晓。”
      樊帝闻言,淡淡道,“那便只待钦天监之言应验了。”
      又教钦天监的官员又莫名出了一波冷汗。
      樊勤察觉樊帝对他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心中微微失落。但念及前些时日,他令父皇那般失望,如此也在情理之中,这般暗自劝解自己,又再提神听起别的议事。
      但他心中如是想,目光却仍是忍不住落到另一列那靠后的位置:那里往日会站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青年,衣服挂他身上太大,越发衬得人瘦。他又似终日不曾睡醒一般,每日旁人大发议论之时,总是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他又不在。
      想到自哈查来使以后怪事不断,莫说朝上不得相见,便是私下,有意无意,也渐渐疏远了许多。
      樊勤心中苦涩,又念及昨日琅邪匆匆离去之时,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时他不知他那一眼究竟是看那叫文贞的少年,还是看着自己,只隐约觉得有几分决绝之意,此时再想起来赖,回味起那道目光,朝堂之中这般暖和,太子却不由打了个冷战。

      等议事散去,樊勤与樊诚一行默默走出殿门。
      忽听几个声音小声议论,“......文大人为官虽功利,到底忠心耿耿,到底为何人所害,还恰恰在这样的时候?只怕那烧粮的事也脱不得干系......”
      “现是一箩筐烂事,没什么功夫来理睬罢了,你瞧早朝上,皇上闻之悲痛,却也不想追究,想必早有旁的打算。”
      “......依老夫看,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众位看他何时不与人作对?好似朝中只他一个忠臣能人……”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背后说人闲话!?”小王爷喊了一声,把那几个吓得一哆嗦,忙告了罪,匆匆溜了。
      小王爷本也不十分喜欢文峥,但更厌恶那背后议论是非的小人行径,只觉无一点英雄气概,且所说的是个死者,更教人鄙夷,心中有气,马上便想上去揪人教训。
      这时,却听身边息延悠悠叹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子帆,你叹什么?”
      “下官叹文大人,这般年纪轻轻,便教人害了性命。”
      小王爷便以为他因文峥死在刑部狱中,心里自责,破天荒地开解起人来,“文大人这事吧,本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关得那样严实,偏生还有人潜得进去?”
      他安慰人的本事实在不怎样,这不,息子帆闻言,未有丝毫轻松不说,反而面上闪过一丝微妙表情,像被人揍了一拳,好似有些痛苦。
      但只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只是转过望向西北方向,“……可怜李大人,这一去一回,物是人非。”
      这头顶乌云不知何时才散,众人都一个赛一个的伤感起来。连息子帆也似唱戏一般说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话,樊诚听得眉头拧起,“李大人?你说哪个李大人?”
      “自然是李崇德李大人。”
      “关他什么事?他不是去给边关送粮去了么!我倒也想去,只父皇不肯应我!”
      他作出一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中曲折的样儿,不料逗得息子帆一笑,看着樊诚,由衷赞道,“小王爷单纯赤诚,倒也叫人羡慕。”
      因琅邪三天两头便卧病在床,别的不说,倒是让息延与这二位皇子的关系更密切了些;他又知樊诚这人最没架子,言辞间便也少了许多顾忌。
      但他这时真情流露,未拿捏得住分寸,那眼神落在樊诚眼中,哪是羡慕,分明如看个傻子一般,登时惹他瞪起双眼,“息子帆,你看什么?!”
      息延嘴角笑意更深。
      小王爷不由分说,手上脚下分别一个招式便已打了过去。
      息子帆轻松躲过他的攻击,忙笑着告饶,“小王爷大人大量,饶了下官口不择言......”
      樊诚哪里肯听?嘴里谑谑哈哈,已经胡乱地排开。
      息子帆起先还只躲来躲去,过了会儿,也被他勾得还起了手来。
      这两人年纪加起来也有近五十了,虽小王爷是个百无禁忌的,息子帆却极懂分寸,今日却不知为何,竟这般放手与他胡闹,一时之间,两个身穿朝服的男子汉竟在宫中雪间打斗,飞来跳去,留下好一串黑色脚印。
      如此数个来回,惹得樊勤心烦意乱,低喝道,“小诚,皇宫之内这般胡来,你是不怕父皇打你板子?!”
      平白挨了大哥一声骂,小王爷这才收敛了些,左右瞅瞅,见侍卫目不斜视,嘴硬道,“分明只几步路便出宫门了......”
      到底还是停了手,一个跃身出去,对息子帆招招手,“快出宫门与我来打!”
      “......”
      息子帆冷静下来,心中哭笑不得,见樊勤脸色自出殿门外便不大好看,又放慢了步子,缓缓踱在樊勤身边。
      “大殿下近日为了祈福一事劳神,脸色不大好看,等回了府,还是召太医去瞧瞧的好。”
      樊勤苦笑,“你也在朝上,不见父皇如何待我?何必挖苦我。”
      息子帆忙道,“下官不敢。”顿了顿,“皇上所作一切,皆是为了太子,殿下莫多心。”
      樊勤沉默。
      息子帆正要跨出宫门,听见他凑近了些,低声又道,“子帆,我有一事问你。”
      “太子请讲。”
      樊勤停下脚步。
      两人正站在那宫门之中,风口之间,樊勤的声音也自夹了细碎风雪似的,并不如何真切,“......小邪与文大人,究竟有什么牵扯?”
      “殿下何意?”

      息子帆平静而恭敬地望着樊勤,尽管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一贯的,无论相貌、声音都那般温和,此时的目光却夹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便是交好,尊卑身份之下,息子帆也不该与他这般对视,但这会他已没有躲闪,与他相视片刻,忽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大殿下为何以为,琅邪与文大人有牵扯?”
      他这一问,似也只是寻常的一问,但樊勤几年太子倒未全然白当,见息延这副坦然模样,多少已经明白,心中震惊,嘴角却还扯出一丝笑容,“是我......胡言了。文大人出事,朝野悲痛。父皇嘴上说得平淡,心里怕也是很难受的;我看小邪身体本就不好,今日又卧病,便以为他是因此伤心。”
      两人都未说话。
      风又刮了起来,但雪的影子好像已经消散。
      樊勤抬头看一眼天际,缓缓道,“......文大人,必不会枉死,祈福之后,想必便可查出凶手。”
      “不必。”
      这时轮到樊勤怔了怔,“嗯?”
      息子帆轻松道,“殿下,下官早已查明凶手。”
      “谁?!”
      息子帆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一瞬间,樊勤心中一紧,分明瞧见息延眼中夹杂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野心?还是别的什么?
      他说不清楚。
      但他吓了一跳,他想再问,但息子帆不会告诉他,他至少得再去见见琅邪——即便他已成了亲,即便今日父皇仍对他那般地冷淡。
      “大殿下,宫门风大,还是走罢!”息子帆唤了一声,脸上已不见情绪。
      这时他们只需十来步便出了宫门,小王爷早急得跳了几个来回,“大哥,几步的路,你与子帆哪里那么多话要说?息子帆,快来接招......!”
      却见他二人都无视自己,因着好奇,也顿住动作,鼓起眼睛朝他俩望的那厢看去。
      ——只见东面一个狭窄宫门,一顶红色软轿正由四人抬着,匆匆朝门中进去。
      那轿无论颜色、装饰、质地,都非寻常官员所用,再来,没有皇帝特许,也无人敢坐轿进宫,因此三人都愣了一愣。
      “那是......姑姑的轿子?”小王爷眼珠子来回转了几圈,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她老人家这时辰进宫做什么?”
      但见息延一脸高深,大哥则表情凝重,只都不开口搭理他。

      其时那软轿中坐的确非旁人,正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子樊静。
      这位公主殿下自经营起京华楼以来,十有八.九都待在她的酒楼中,似更享受那民间闲人的身份,今日却不知怎地一改常态,一早便换了华丽宫装,戴好金钗,又匆匆叫那轿夫进宫去。
      丫鬟小厮被这一番使唤弄得没反应过来,呆呆问她,“公主,今日不去京华楼了?”
      要是往日,一根细细的指头定已戳上了他几个的额头,细骂了一声,今日却没那心情,只是蹙着眉头,“不去,我要面圣。”
      眼见她将屋中柜子屉子枕头都翻了一番,丫鬟又问,“公主找什么?”
      樊静脸色愈加难看,“走罢。”
      轿子走了两刻功夫,她嫌他几人脚程太慢,不住地掀起轿帘朝外看看,但见长街银装素裹,几乎没有行人,但雪花已渐渐转为冰晶,风也有止息的意味,不由叹了一口气,慢慢放下轿帘。
      软轿进了御花园,“公主,到了。”
      大太监桂珺正跪在轿前,“奴才见过公主。”
      樊静麻利下轿。
      “桂公公请起。”
      桂珺见她来得急,这会儿却不急着进屋,只环视着花园,心中好奇怪,但也不敢催促。
      但听樊静问了一声,“皇上身体如何了?”
      桂珺道,“还是整日地咳嗽,但今儿听说了公主要来,心情倒是大好的。”
      樊静淡淡笑道,“桂公公这般说,恐怕是在替皇上责怪我这个当妹妹的,没什么时间来见他。”
      她年纪已不小,却保养得极好,今日又上了妆,看上去更是肤白如玉,半点瑕疵也无,说是二十来岁的姑娘也不过分,这般一笑,即使是桂珺这么个阉人,也觉得美妙无比。
      听她说这话,桂珺脑中微微一转,已知她是何意。
      只道公主自在民间当了个老板以来,进宫的次数一根手指头也数得过来,这会儿,怕是有些忐忑,因此要向他这个皇帝身边的人来探听他老人家是何心情,倒也乐得卖个人情。
      “公主可真是冤枉了万岁,一听您来,便特地吩咐厨房备了公主喜欢的小菜,又温了黄酒等着,哪有人这样责怪人的?奴才未曾听过。”
      樊静莞尔,“那便烦请公公带路了。”
      几十百步路,她走得不快,行到花园尽头,桂珺请了一声,“万岁爷,公主千岁来了。”
      “进来罢。”
      这才请樊静踏入屋子。
      樊静与樊宏举一母同胞,自幼一块儿长大,兄妹之情非比寻常。只是这几年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便是一见,也是一个宫装,一个龙袍,再不是小时候那般欢欢喜喜地拉手嬉笑,而只能行君臣之礼,“臣妹拜见皇兄。”
      樊帝今日却换了一身寻常袍子,见了樊静,招招手。
      樊静没有犹豫,走上前去。
      “没用过膳罢?”
      “等着皇兄这顿呢。”
      宫人布了菜,都被桂珺打发了走,只留他这一个总管在一旁,以供皇帝差遣。
      樊帝只像吃一顿家常,随口道,“怎地不动筷?比不上你那京华楼里的?”
      樊静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庞上沟壑已现,发丝也白了过半,一双夹菜的手竟都有些哆嗦,不由眼眶微热,“皇兄身体可还安康?”
      “好,亏有个臣子忠心,咳,找了个名医后人,来给朕瞧了一遍。”
      “那便好。”樊静又道,“臣妹来时见雪已转为冰晶,似乎要停了。”
      樊帝唇角溢出一丝笑意,“哦,你也瞧见了?钦天监诚不欺朕。”
      樊静也笑道,“等这雪灾过去,皇兄该轻松许多了。勤儿、裕儿、诚儿皆非池中之物,虽比不上皇兄,多少也可分担一些。”
      樊帝不置可否,只道,“那,也等祈福之事过了再说。”
      樊静笑容减淡,“何日祈福?”
      “倘若钦天监所言为真,咳咳,自是明日便要启程。”
      樊静垂下目光,眉尖微微蹙起,“西山路远,路上又有积雪,皇兄的身子怎么......”
      樊帝摆摆手,“朕不要紧。雪下了这么久,再拖下去,百姓该对朕有怨言了!”
      樊静便未再出声。
      兄妹两人默默喝过半盅酒,桂珺劝道,“万岁爷,公主,这酒小饮怡情,大饮可就伤身了!”
      樊帝道,“没你的事,出去。”
      他这一走,樊静倒放下了酒盅,望着他,“皇兄,公公说的不错,大饮伤身......”
      “有事便说罢。”
      樊静一怔。
      “静儿,你跟朕一起长大的,也没一句真话?”
      樊静搁下筷子,要起身下跪,却被樊帝止住,“一顿便饭罢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樊静犹疑片刻,“臣妹,臣妹想带小九回南边去。”
      “哦?”

      樊静来前,心里早有过数遍草稿,这会儿说来也还通顺,“这孩子自来了京城,身子便越发地弱,三天两头地躺在床上,我看他年纪轻轻便这样,哪里忍心?当年他师傅也说过,他这命是捡来的,说不得哪日便不好了;倘若有那一日,便将他及时送回山上去,兴许还能活得久些,臣妹便想......”
      “皇兄,这孩子性子太直,又不通世故,只会得罪人,留在这里,只怕也是让你添堵,臣妹便将他带走,再不回来如何?”
      樊帝久久不语。
      樊静见他不说话,愈加惶恐,跪倒在地,“他到底是臣妹的一手带大的,臣妹一生孤独无依,早把他当作自己的亲骨肉,他是臣妹的性命,皇兄若怜惜妹妹,便让妹妹把这孩子带走,求皇兄……”
      樊帝低头,见这至亲妹妹伏在脚边求情,心里哪能没有涟漪?但嘴边只问,“文峥之事,你知晓了几多?”
      樊静身体一抖,“别的不知......但臣妹知那孩子本性善良,绝对不会狠心要人性命。”
      樊帝低低笑道,“他是不会。”
      “朕知晓文峥为罪民暗度陈仓,朕也痛心哪,粮不是他烧,却因他而烧,朕念他到底还算忠心,只治他毁粮之罪,自问也算公道。偏你这孩子厉害得很......”
      “他是你看着大的,难道就不是朕看着长大的?”
      “朕何尝没有警告过他!偏他最爱自作聪明,咳咳咳咳咳.......你当他还是个孩子,哈查那事,你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樊静张口欲言,却听樊帝咳完,“哎,你这个傻姑娘,杨朔瞧不上你,你为他一生不嫁不够,便是为他这儿子做半生老妈子,又有何用?”
      他连连问她,她也只是垂首听着,毕竟此时此刻,做姑姑的只想带着不听话的孩子平安回去,别的便都受着罢,但听到后来,皇帝竟说出那人姓名,这才如被抽了骨一般,失魂落魄地呆坐地上。
      “我,我不是为他,我是为那然……”
      樊帝看她那样,更恨那杨家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活着的,不让人消停;死了的,也缠着人不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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