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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 ...

  •   我躬身想捡起地上的花,却是整个身子都跪了下去,只有雨水打在伤口上的痛楚提醒着我。我爬向另一户人家,抬手拍响了门,“麻烦你们行行好,借我一把伞!我一定还!求你们了……”
      “救救我……”
      “我快死了……”
      “开门啊!”
      如此反复几次,无人应答。
      我不能等了。不能,也不敢再等了,扶着墙勉强支起身子,撞着浸在雨中俨然一副泡在水中的皮囊。“岑锐,坚持……坚持住,回家……回家就暖和……了,明天结婚,结完婚,你就……有家了……真的有家了……”我一遍遍呢喃着,牙关颤抖得厉害,几乎咬破自己的口腔——我胡乱抹着嘴角的血,两条腿像细杆似的挪着……我想,我总会到家的,程稚还在家里等我。
      ……可我没曾想,这场雨,下了整夜。
      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少年时动人的回忆开始在脑海浮现,像霓虹灯,那么动人。我又看见了母亲。母亲啊母亲,你不能带我走了,我想在这个充满了苦楚的世界安家……我拼命抽自己耳光,告诫自己不能睡,眼看着那间熟悉的屋子越走越近……我忍不住笑了,望着屋内的灯火,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吐出一口鲜血。血染红了地毯,却是热的。
      “……程稚……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执着地把手朝门伸去。好近。好近。马上就要碰到屋内的灯火。昏黄的,温暖的。
      ……
      雨好大。
      杂碎了我回家的路。
      ……
      次日。立春。
      再睁眼时身旁已挤满了人。
      他们切察着在我脸上比划,手却直接从我面门穿了过去。
      ……原来我还是被这个冬天留下了。
      旁边躺着我的尸体。我死得很难看,身上的衣服全是血和冰碴,脸上也都是凝固的血迹;一只手攥着绢花,一只手还执着地伸向家门,连眼睛也没闭上。
      ……屋内程稚还在等我。
      只是他再也等不到了。
      ……
      对门的爷爷这时冲了出来,一把拨开我周围的人,却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孩子……孩子你醒醒……”他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拍拍我的脸。“醒醒……到家了,你躺在门口是做什么……”他有些失语地望着我,回答他的是我两只木讷的眼睛。“……你起来……你起来!”他两只手只有树枝那么粗,却奋力拖拽着我的尸体,企图能把我叫醒。“今天是你大喜日子……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啊……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凑巧,我正是死了,原本握着的手因老人的动作而打开,捏坏的绢花里面是碎掉的糖。
      也许是抢过我糖的人们被我盯得有些发怵,悻悻而去,昨夜被我敲门的人家锁上了窗。爷爷捡起那颗糖,颤抖着撕开包装,干枯的手指拣起糖粉倔强地塞入我口中。他抱着我哭了一会儿,缓慢地、似超渡一般合上了我的眼。
      “……孩子……一路走好……”
      “下辈子……早些成家……”
      “……”
      我站在一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看到一家人的墓旁重新多出一处新土时。
      我才真的明白自己已死了。
      ……
      我抬腿进屋,已是灵魂的身体轻易穿了过去。程稚坐在窗前,似乎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
      白日的微光,映出他脸上一道未干的泪痕。
      ……傻瓜。
      我只是死了。又不是不爱你了。干什么为我哭。
      ……
      以后的日子我就留在你身边吧。
      老爷爷很尽心。他年迈的灵魂同我一道陪在程稚身旁,还隔一段时间就给我烧纸。当年协助警方缉拿林瑞获得的锦旗,已看不出我的名字,却始终没落上灰。至于我的遗物,在我走的那天便被他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他面对我的遗像说,自己保不齐哪天也走了,得让程稚醒来就能看到。
      ……也不知何时起,总会有灵魂来往着穿过我家。见我坐在地上,一脸笑意望着轮椅上的人,还一身新郎官打扮,他们便喜笑颜开。
      “喂,你还不走?”
      “嗯,不走。”
      “有什么放不下了。你等活人,怕是没有指望喽。”
      “我要结婚了。”我指指胸前的红花。他们依然笑着。
      “……我结婚前一天死了。”
      “我差一点就结婚了。”
      “我是说……”
      “差一点。”
      “……”
      后开时光匆匆,又是两年。老爷爷闭上眼,去寻了早逝的老伴。
      怎么办呢。
      程稚又无依无靠了。
      直到几日后的清晨,程稚从轮椅上跌下的声音惊醒了我。
      他醒了。在我死后的第二年。
      他的腿还未恢复知觉,两只眼却睁得奇大,似乎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无边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大脑——这些年来有声无景的记忆,几乎让他的大脑宕机。许是思考好了,他仍瞪着天花板,只是眼角的泪滴淌成一条小溪;直到眼球发疼,他才木讷地眨了眨眼。我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本来已没有心脏地位置却隐隐作痛。
      “……别躺了哥,起来,”我伸出手赶他,“好不容易醒来了要好好看看世界。”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又对上我笑得灿烂的遗像。他爬过去,打开我存放着遗物的盒子,里面是我的手机,和已经泛黄的信纸。
      他被吓住了。好几次信都被抖在了地上,他不厌其烦地捡起,仿佛与自己做了千万遍斗争。
      “看呗。里面又没有老虎。”
      他几乎用尽毕生勇气才打开那张薄纸,信上寥寥几句却让他哭得泣不成声。
      “哥,我想对你说三句话。”
      “谢谢你。对不起。没关系。”
      “谢谢你帮我报仇。”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的感冒其实是肺癌。”
      “没关系。其实我早就不生你气了。”
      “哦,说错了。还有第四句。”
      “最重要的。”
      “我爱你。”
      “……”
      他看到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小孩般的无助。
      “岑锐……岑锐……你这个废物……你为什么死了……你凭什么死了!你让我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抱着我的遗像,声嘶力竭,“你说话……你为什么不撑到再看我一眼!我做的有什么用!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有了……”
      “你爱我有什么用……”
      他又在地上坐了许久。半晌,挣扎着够到了桌上落灰的水果刀,在袖子上擦了擦,比到手腕上。他愣了愣,终于记起什么事,看向了我那台破旧的手机。应该是为了吓我,他捏着刀爬去给手机充电,老化的电池让开机变得异常艰难。
      他看着贴在手机上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记得听录音。
      我静静站在他身旁,默默看着他操纵,那样模糊的界面,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我还活着。
      他点开录音,仅有的一段音频孤零零地等待着,今天终于张开了嘴。
      “……哥,哥。是我——岑锐,”
      手机年纪大了,模糊的音质卡顿不堪。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听到这段——录音……”机械的忙音刺耳万分。
      “反正……我,应该不在了。”
      “我,很爱你……”
      “真的……我,很爱你……”
      “我,我,求你——”
      “请一定,带着我,的那份。”
      “活,下去。”
      “……不要……来,找我……哥,你……忘了我吧……”
      一段嘈杂的音频后,我唱起悠扬的歌。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
      “飘啊——飘啊——”
      “飘向西天……”
      “……”
      我那时唱得极慢的。
      因为我知道。
      那是一首诀别的歌。
      程稚手里的刀滑落到地上,神色木然,只有泪还淌着。可怜的他,冲我发了一次脾气,却连哭也是平静如水的。
      我一定让他痛苦了吧。
      我伸手想拭去他的泪,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留不住,空落的心口倔强地生出一丝疼痛来。
      “……哥……别哭了……”
      “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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