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城》xenophyte

5、第 5 章

　　河星接过血迹斑斑的150块把它们放进床板下，哭着拽住松风的裤子：“哥，我不上学了，你带我一起去上班吧！”

　　“别哭别哭，以后没人欺负咱们了。”松风眼前发花，已然听不见河星在说什么，只是顺嘴安慰着，语毕就彻底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河星坐在他身边，小小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一点，显然是睡得极深，但是他的小手还牢牢抓着自己的手。

　　他这么一动，河星也就醒了过来。

　　“哥，你醒啦。”

　　“嗯，怎么不去床上睡。”松风皱了皱眉，他的嗓子干疼的不像样，一块还冰凉的毛巾从额头上掉了下来。

　　河星摸了摸他的额头笑了起来：“真的降温啦！这药真管用。”

　　“什么药？”

　　河星刚想开口邀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闭上了嘴，抬着眼小心翼翼地看自己哥。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几个白色的小药包，每个里面都有几颗白色的小药片。

　　“这药是哪里来的？”

　　“是朱伯伯带来大夫给的。”河星捏住了衣角。

　　“朱伯伯带的大夫？我睡了几天？”

　　“三天。”

　　“朱伯伯怎么会来咱家的？”

　　河星再次低着头不扭捏，松风体力不济想着等好了再说吧。

　　河星见哥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讨好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个白瓷缸子，用筷子搅动了一下：“哥，这是白糖盐水。白糖是朱伯伯带来的，那两个大夫说了，你要是醒了就先喝点这个，能补充体力。”

　　松风接过来尝了一口，白糖这年头可不是便宜东西，他皱着眉说：“不甜不咸的，真难喝，你拿去喝吧，给我倒点水来。”

　　河星应了一声赶紧跑去倒了杯开水，而后端起那杯白糖盐水尝了尝，眼睛一亮：“哥，好喝的！甜甜的！”

　　“那你就都喝了吧。”松风笑笑，把热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河星喝尽了白糖盐水，舔着舌头咽了咽吐沫，小声开口：“哥我不想上学了。”

　　松风笑出了声：“你这还没开始上学呢，怎么就不想去了。”

　　河星扳着手指一本正经地算计：“哥我问了，百花市场里摆摊卖菜也能赚到钱！我们把屋里的虾米拿出去卖！等我再长大点就和你一起去钢厂干活！”

　　“然后呢？就一辈子在钢厂里搬货？等到时候一把年纪了娶不上媳妇，咱哥俩天天搂着睡啊？”松风觉得好笑。

　　“我才不要媳妇！”河星挺起小小地胸板：“我就和哥睡一辈子！”

　　“行了阿星，哥没本事，这辈子就这样了。3岁看大7岁看老，你打小就聪明是念书的料子，不能和哥一样把人生都扔进钢水里，明白不。”

　　“我想和你一起去上班。”河星猴在床上耍赖。

　　“你好好学习，以后赚了大钱哥就不上班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赚大钱？”

　　“等你考上北京的大学。”兄弟俩无聊的对话在这个深夜一来一回着，直到河星浅浅的鼾声响起。

　　没休息两天，松风就嚷嚷着自己好了，任凭河星怎么抗议，硬是回到了钢厂，河星则是背上新书包走进了课堂。

　　没有了李家兄弟俩的刁难，也没了那个烂赌酗酒的爹，松风的工资养活两人绰绰有余，两人敲定了计划表，每个月要吃一次带肉的饺子，每周要吃一次鸡蛋面，松风还给河星做了身新衣裳，省的他在家老捡着那不合身的跨栏背心穿。

　　兄弟俩的面色逐渐红润了起来，河星原先牙签上插肉丸的身体也壮实了不少。松风在钢厂里积极肯干，年纪小脾气好，长得又漂亮，谁都愿意和他多说两句话。他不用搬钢料的时候就喜欢凑到钳工老刘身边，给人递个工具，忙前忙后地打水递烟。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扛钢炼到底不是个正经活计，还是要有个技术。邻居家有个八级钳工，养活一家9口都不是问题，老了下了一线还可以带徒弟，可以去做技术指导。

　　刘工也知道他的小心思，但是松风乖巧，从不多话，只是安安静静站在一边，适时地递上你最需要的工具。刘工试过他几次，干到关键地方就呵斥松风离开，等干完了再叫他进来端茶倒水。松风一点怨气没有，叫他出去拔腿就走，叫他回来也是笑盈盈的。

　　刘工觉得他心性不错，渐渐地也就开始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徒弟：“小子，看到了吧，锯切的时候，必须要沿着这条线。”

　　松风忙蹲下身子，顺着刘工的手看去，在脑海里记住走线。

　　刘工往凳子上一靠，松风立马站起身把他手指间的香烟点燃，然后拿着他的白瓷缸子出去灌了满满一杯热水。

　　刘工喝了口水发出舒服的喟叹，抽着烟看了松风几秒：“小子啊，你准备准备明年上去考个初级工。以后就跟我干钳工吧。”

　　“啊？我？”松风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肯定不给师傅丢人。”

　　“少贫嘴，赶紧把那机器保养出来！别撒懒！”

　　松风应了一声，喜气洋洋地拿着机油窜上窜下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头。自己当钳工的事终于有了着落，他有信心明年能一举考上初级工！河星刚进学校就展现出了过人的聪慧，其他孩子还拖着鼻涕认不清数的时候，100以内的加减法对河星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他下工后见过河星拿着学校发的大算盘做作业，噼里啪啦地好像在变魔法。

　　都是好事，都是好事！

　　“……中国实施了深刻的经济体制改革，推进了国有企业的改革和私有化，加快了市场化和开放化的进程，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和进步！……改革的原则是以市场为导向，以效益为中心……对无效益国有企业进行破产清算……”

　　第二天钢厂的工人们没有按时上工，而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院里，脸色铁青地盯着被高高挂起的广播。

　　松风听不懂什么市场化经济，股权变更的，他只知道自己下岗了，和他一起下岗的还有厂子里的其他800人。

　　松风又变成了那个沮丧的影子，一如一年前他刚进入钢厂的那个晚上。

　　他双手搭在腿上，佝偻着背坐在小马扎上，昏黄的灯泡在他头顶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