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23、我要带他回来

　　路栖云脑中有过千丝万缕的念头，可从没想过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眼睁睁看着沈琼玉身如浮萍在这百丈悬崖上不住下落，猩红的嫁衣趁风而起，翻飞衣角漾起波纹来。盖在头上的盖头倏然间掀起，再也盖不住那张脸来，路栖云最后一刻望见的就是那双眼。

　　淡漠的，带着冷静疏离的，与往常无异的一双眼。

　　“师尊——！”

　　变故发生太快，旁边的媒婆和李衣衣都被巨大的风浪掀翻在地，她们是凡人，并未看到路栖云所见的场景。

　　“沈仙师不见了！” 李衣衣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手脚并用爬到悬崖边上。

　　媒婆疯疯癫癫的，提起衣摆就跑，边跑还边嚷“河神娶妻啦！娶妻啦！”

　　路栖云咬着牙，双眼通红，他死死盯着海面，发现那黑影在水下盘旋没有离去，它像是在耀武扬威，昭告自己生吞了个仙君，这妖物是故意的！

　　沈琼玉被吃了！

　　被吃了！

　　路栖云的脑袋里无限在重复着这个念头，他的师尊，就这样叫一条龙吞入腹中！

　　他现在顾不得其他，只想着该如何办，现在沈琼玉情况如何根本无从知晓，他如今叫铁链锁着，又葬入龙口。

　　路栖云之前从未见过龙，对于这种凶兽的描述也只在史书上读到过，三万年前龙族为一己私欲妄图屠杀所有凡人，扶光不忍，出手将龙族封印，自百年前蓬莱覆灭，自仙山关押的龙族倾巢而出，捣毁仙观，屠尽门徒，从此之后，凶兽重归于世，可是这百年间，他们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任仙门百家如何追寻仍旧不得一点踪迹。

　　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栖在这东海！

　　海面下的巨大黑影逐渐盘绕起来，隐约可以看见龙身，它在海面下团聚，紧接着一尾甩出，撞在悬崖峭壁之上，倏然间巨大的碰撞产生天崩地裂之响，碎石如雨从百丈高的半空之上尽数砸下。

　　龙尾的力量巨大，悬崖从半山腰开始便出现裂缝，那缝隙逐渐变大，蜿蜒而上。路栖云脚下的石头开始向下滑，他回头看到送亲队伍里的人早就扔了繁碎物品一溜烟的往平地跑，此时已经走了好远，也好，省的当累赘。

　　路栖云单手提起来李衣衣的领子，将她抱在怀里，起身掠了数丈远，脚跟刚落地，刚才站着的位置一大片坍塌下去，刀削一般的自悬崖上脱落，直挺挺垂入海中。

　　“你去，带着他们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

　　路栖云头也没回，压低了声音对着李衣衣发号指令。

　　李衣衣叫刚才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若不是路栖云救她，此刻自己也要随着乱石坠入东海了。她听着路栖云说话，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衣襟。

　　“路仙君，别去了！沈仙师，说不定已经…已经….”

　　李衣衣话还没说完，叫路栖云那双发红的眼睛瞪住，立刻把剩下话都咽回去。

　　“我去找他。”路栖云喃喃自语。

　　他说完，将李衣衣留在原地，归雪出鞘，一个飞身便踏上剑身。此刻归雪正在嗡鸣，路栖云的愤怒让它也感受到了。

　　空中波云诡谲，海面浪翻滔天。

　　他立在这天地中间，脑中所想皆是沈琼玉。他就不应该玩笑一般答应沈琼玉的提议，还未知妖物到底是什么之前，怎么能冒如此大险！若是寻常魔兽还好，这可是龙啊！是自上古时代就已经存在的神兽，虽然被封印但是也依然存活于世超过十八万年了！沈琼玉再怎么厉害，能降服的了它吗！

　　龙族亦正亦邪，先神时代企图杀尽凡人，让扶光仙人不得不出手封印在蓬莱仙岛上，九万年无尽岁月，他们蜷在一片漆黑中等待再临人间。

　　该死的！怎么会是龙！

　　路栖云不敢再想下去，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沈琼玉出来。

　　龙尾再次袭来，这次没有再冲着悬崖，而是冲着路栖云来的。巨大的龙尾扬起，比悬在空中的路栖云还要高上几十丈，他抬眼望过去，那龙身如此之粗壮，路栖云此刻只能想到避云峰的千星白御，仙楼三重，依山而落，若是碰上了这龙，怕是一下就能让仙府具毁。

　　此刻探出海面的，也就只是它的一半躯体。

　　眼看着巨大的冲击便要来，路栖云连忙驱剑而下，他没有躲这冲击，而是直挺挺的冲着海面而去，一个猛子直接入了海。

　　方入了海，他才看到东海之下的场景。

　　路栖云落在了黑影的中央，此刻看过去，四周皆是龙身，密密麻麻的鳞片在树下泛着寒光，他见四周躯体相互缠绕，如同蛇类一般蠕动着躯体，龙爪张开，冲着他就是一扣，还好路栖云身法还不错，躲开的也快才没有伤到。

　　他将归雪握在手中，时刻提防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危险。

　　突然那缠绕在他身侧的龙身退去，紧接着路栖云对上一双金黄色的眼瞳。

　　那妖龙的头巨大，他在东海之下与路栖云打了个照面，那龙的眼睛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大小，面前这个人于它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它甚至一点危险都感知不到，想要让面前这凡物死，简直是易如反掌。

　　巨大的眼在漆黑的水面下盯着路栖云，它口中还发出轰隆隆的叫声。

　　路栖云几乎是一刻也没有犹豫，将手中的归雪扎进了它的眼睛。

　　“嗷——” 巨龙的身体很大，但是行动却不如人，他的反应要迟缓许多，因此这明晃晃的剑来的如此快，它都来不及躲就叫仙剑扎瞎了一只眼睛。

　　疼痛突然袭来。

　　巨龙疼的蜷缩起身体，它在东海中来回翻滚，将身子撞击海底，又探出海面拍打岸边和悬崖。

　　李衣衣远远的望过去，突然发现她可以看到了，能看得见在东海海面上翻腾的身躯捣起了千层巨浪，一遍遍的冲击着他们所落脚之地，脚下震荡，那龙吟彻空彻响，凡人根本受不住，一个个都赶忙捂着耳朵。

　　不知道现在路仙君怎么样了，可有找到沈仙师。

　　巨龙此刻恼羞成怒，口可吞天，冲着路栖云一咬而下，幸好他早有准备，一个转身将归雪抽出来，冲着龙头而上，身子便稳稳坐在犄角之间。

　　妖龙从没受到过这种耻辱，见海中无法甩掉他，边腾空而起，直接跃出水面，身长百丈，扶摇而上。龙腾雾入空，在夜色中诡谲多变，它将身子极力扭曲，巨大的风柱行起，自东海海面升腾起来直挂长空。巨龙绕着水珠盘旋而上，一眨眼便入云，再无踪迹可循。

　　“看！那是什么！”此刻的村民们从震惊中缓过来。

　　“俺的娘啊，是龙哎！”灵隐村的村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神兽，有几个人立刻跪在地上开始磕头，嘴里阵阵有词的念叨，愿龙王大人保佑今年能够风调雨顺，保佑他出海能打一船的鱼，次次丰收，赚的盆满钵满。

　　“龙王大人保佑我们啊！”

　　那些村民见龙王现身了，一个个赶忙又往回奔，想离着近一点看看，李衣衣想拦都拦不住。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那龙入云端，心里像是有面小鼓，敲的响，一刻也没停下来。

　　路栖云对于御兽之诀一窍不通，只觉得他如今坐在龙头上，叫他甩的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置。

　　他从一开始便将归雪剑背向口，叼在齿之间。路栖云艰难的稳定住身子，尽量伏低一些，让自己不至于被巨大的风力掀翻下去。

　　此刻巨龙已飞腾到半空，从此处看下去，世间万物都渺小如蝼蚁，路栖云的背后挂着一轮满月，月色如瀑，照在他身上，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的到一般。

　　他此刻回首，将清冷月色尽收眼底。

　　有那么一个人，他总觉得也似长空破尽处的那抹绝色。高耸入云，危不可攀。

　　可他现在够的到了，伸手就快要碰到。

　　路栖云心里紧绷着的弦仿佛已经到了绝处，再无出口就要回地挥剑自杵。他脑子里一派混乱，低头看了看手掌下抓着的龙头，鬃毛遍布，龙鳞恒生，就是它吞下了沈琼玉，害他直到现在仍旧生死未卜。

　　他将卧雪执在手心里，在颠簸中一剑刺进龙颈上。

　　路栖云此刻有些疯魔。

　　他心里不住的在喊，不过是条龙而已，还未开智，只能已畜生来论。

　　路栖云驽睁着眼，那双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眸底一片血红。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未停，衣衫内也已经叫汗打湿了，先前叫周婉抓出来的伤还未好，此刻双臂用力，血又透过衣衫印出来，红了一大片。

　　龙鳞厚实，归雪扎的不深，路栖云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往下压，一寸寸的看着归雪的白刃扎进去。巨龙身型一顿，大概是才感知到疼痛，猛然之间长吟一声，将路栖云的耳朵直接震出血来。

　　扎到快要末跟处，他换成双手握着刀刃，再一点点往后拉扯，想要借着剑刃割出道口子来。

　　那龙似乎知晓了他的意图，在路栖云停顿的一个瞬间，抓准时机，在半空中突然一个急速转弯，用龙尾扫过了脖颈处，巨大的排击力正打在路栖云的背后，他硬生生没有躲开，被打的立刻喷出一口血来，归雪脱手，路栖云几乎是在龙的身上翻了两圈，有硬生生用手抠住了它的鳞片才稳定住。

　　风大的睁不开眼，巨龙腾飞速度极快。

　　路栖云突然想起了之前沈琼玉给的伏妖锁，他从乾坤袖里拿出来，冲着龙头一抛，那锁链边自动缠绕在龙的嘴巴上，捆紧了让它张不开，锁链两头回到了路栖云手中，他捆了两圈到自己的胳膊上，勒出深深一道痕迹。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控制不了这魔物。

　　无法张口让龙感觉到了耻辱，它的眼睛看到了冲到悬崖断壁前面的凡人，一个腾身冲过去，冲着那群凡人想要用爪子捣烂那些肮脏哄臭的□□。

　　路栖云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他拼尽全力用伏妖锁的力量强行控制龙回头，可是路栖云的灵力还是太小，只能勉强用蛮力改变一点龙行进的方位，因此爪子没有如期而至的抓碎那些人，而是让他庞大的身躯撞到了悬崖边沿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肉体凡胎震的满地翻滚，路栖云亲眼看着有几个离得近的人掉下悬崖被大海吞没。

　　他突然迷了眼，下意识的抓了一把，原来是头上的血流进眼睛了了。

　　怎么感觉不到疼。

　　路栖云怔怔的看着面前石块飞溅，村民哭天喊地余下的几个似乎才知道他们想要祈求保佑的神兽并非善类，这才开始疯狂逃窜。

　　早说了，为什么不听呢。

　　路栖云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内凄凉无比，他突然笑起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不少，魔龙感受到，身子侧着刮在峭壁上，将路栖云甩了下来。

　　他脑袋冲下，看着那龙离他越来越远，归雪插在龙的皮肉里太深，就算捏诀也召不回来。

　　糟糕。

　　他怕不是，带不回沈琼玉了。

　　路栖云不甘心的伸手抓，可是巨龙停在半空低头看着他。

　　他一眨眼，那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