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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红笺寄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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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两年后,平静许久的人间再起祸事。这一次,却已不止是花仙,从正道修行的小妖到天地日月灵气养出的仙灵,竟是三五不时便会失踪不见。
起初尚无人在意,但失踪的多了,总惊动了仙界。何况此番依然以花界仙灵居多,于是依旧是红熵领命,前往人间捉拿凶手。
她未忘曾经的约定,一到人间,便先向了季府那熟悉的宅子去。
宅子依然还是当年那栋宅子,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一走进便感到些许的阴冷,与外面宛若两个世界,连阳光都带不来些许温度。一片死寂的院中依然茑萝茂密,却空长枝叶不见了繁花众灵。
冷清与死寂,让她几乎要怀疑,这里究竟有没有人在。
“无痕?”
屋里似乎有了些许动静,她快步推开门,房内阴暗,连阳光都照不进这里。
“——无痕?”
低低的咳嗽声伴随着那道身影,季无痕青白衣衫,连脸色也有几分青白,初初一眼,竟有点……人不人鬼不鬼。
红熵忙走过去,“无痕,你怎么会如今模样,你——生病了?”她心下疑惑,他的身体确实虚弱,却不像是生病,而更像……阴气过重,阳气已衰。
“红熵,你回来了。”淡淡一句,已让红熵情愿放下疑虑。季无痕的笑容不曾改变,那样淡然着,带着从心里透出来的欣然,呈现在那清隽细挑的眉目上。
一时间,许多未觉的思念便溢漫而出,红熵知道她身为天人活得太久,许多感觉便在漫漫无尽的时间里变得迟钝起来。两年,原本在她看来,似乎只是一段不长的时间。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
只是不见了园中嬉笑热闹的声音,这宅子却平添了几分阴气。
因为无人整理打扫,院子许多地方失修,而很多一直闲置的房间也落满蛛网,弥漫重重的霉气让人无法进入。红熵便未曾去过那些房间。她一面照顾季无痕身体,一面缓缓搜寻,数月,却是一无所获。
上仙界终是催促下来,红熵知道事情已不能再耽搁,可是见过使差回到季府暂别,却没有见到季无痕。
她走过院子,在空旷的季府寻找着。
也曾想问他可知院中仙灵的下落,但季无痕只是凡人,这些事情又何从知晓,便从未开口。
傍晚已近,今天的天却格外阴沉,密布着厚云早早阴暗下来。一阵风来,满园茑萝摇曳凌乱呜呜作响,竟像是哭声一般。一股妖气和腐气随风而来,更像是随着茑萝叶子的气味而来。呜呜咽咽,如同哭诉。
她一个激灵,突然俯身去挖层层叠叠茑萝叶子下的地面,很快一具尸体呈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只鼬。
两年前,曾经被他抓到过,却逃走的那只鼬。
它的尸体还未变成白骨,死去不过就是最近几月的事。而且死时肉皮干枯,阻止了腐败的过程。
红熵微微觉得冷,茑萝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她抬起头,正看到高高的院墙,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无痕时所坐的地方。
可是风里依然在不断送来阴冷冷的气,她起身,有些迟疑的循着阴气而去。
一间看来很久不曾有人走进过的房间,打开房门时灰尘簌簌落下,红熵拨开蛛网走进去,见到的却是妖阵,铁笼,还有各种魔修所用的工具。
这一切与季无痕,有什么关系?
她情愿相信,没有关系。
可是房门外,却出现季无痕的身影,缓缓走进。
“我只是出去片刻,想不到就已经被你看到这些。”
红熵回头,季无痕在黄昏幽明的光中,他的身上却还残留着一些不属于世间的灵气,以及死气。
“如果你再晚一个时辰回来,这些灵气就可以完全吸收,你什么也不必看到。”
“季无痕,那只鼬怪是你杀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依然平静,几乎难以听到其中的颤抖。
季无痕浅浅笑道,“对,因为你回来了,它便无用了。”
“那些仙灵也都是你害死的?”
“你教了我可以看到的法术,可是我身上蛇妖的血太淡,力量还不足以维持。所以只能吸取其他仙灵的精元来提升法力。鼬怪教了我很多,连同那本书上没有的。”
她抓住他的衣襟,声音里的颤抖带出了破碎的嘶音,“季无痕!你怎么可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依然淡淡,没有慌张,没有愧疚。
“因为我,不想再回到孤零零的日子,不想在寂静里生活。只要有了法术,我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那是你给我看的世界。”
红熵的手无力的松开,是她教给季无痕去看,是她造就了今日的季无痕。倘若季无痕没有遇见她,今日他便还是那个有着淡淡寂寥,清心寡淡的季府少爷。
“红熵,从此你就不必再离开了。妖的法术我已通透,再加你的仙术,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再没有人可以将我当作不详,有这等法术,我们就可以做出些大事,让全镇的人都膜拜敬仰。”
“可是无论你要做的事是什么,都要用无数仙灵的精元来做代价!”红熵退着,眼前的季无痕已是她无法理解的季无痕。他若无其事的说着这些话,轻蔑一笑,“那些不过是天地间集灵气而生的东西,本无血肉,再生便有了。若你不高兴,我不再动花灵便是了。”
“不止是这样!无痕,你所做的事天不会容!停下吧,趁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只当你被鼬怪蛊惑,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当真被发现,以你所作所为便是永不超生!”
“不可能的,红熵。我无法回头了,要我回到过去,不若死。”
红熵无法理解的看着他,为何他还是不懂,他要面对的不是死,而是万劫不复。
“红熵,你若不肯答应,我只能强行将你留下来——我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就像,镰鼬那样?”从走进那个房间她就已经知道。因为笼子中满是镰鼬的气味,还有斑驳的血迹。
他囚禁了镰鼬,日□□迫,方让它交代出所习妖术。
原来竟连往日情谊,都已无法改变他分毫。
季无痕怀中抽出一道长锁,细细锁链以幼蛇躯骨所造,落地分作七条,向红熵环绕游去。
此时心已经冷了。红熵不动,任由锁链将自己缠牢,季无痕眼中浮上怜惜,“红熵,何苦。”
堕入魔道的人,便渐渐丧失良知。季无痕的血里有大半是凡人,修魔又浅,她愿相信一回。
季无痕将她锁在那间屋子,蛇骨缠身。他一如过去般温柔道:“我去帮你拿点吃的。”转身,却在门口停住了脚。
“红熵,你做了什么?”
他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红熵被他锁住,季无痕被她困住,或者他们有一人妥协,或者有一人死去,否则他们谁都别想离开这个房间。
“无痕,回头吧。”
季无痕淡淡的脸,没有一丝动容。
一日,两日……积蓄的妖气已经用尽,季无痕如今那副不人不妖的身躯没有了妖气支撑,被迅速反噬。红熵眼见他痛苦的模样只能劝,“无痕放弃吧!就算吸取妖气也只是饮鸩止渴,迟早一日会被妖气反噬比现在更痛苦百倍的!”
季无痕坐在墙边,只有一句话:“让我出去,或者死在这里。”
红熵的眼泪终于落下,“无痕,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季无痕没有再说一句话,红熵宁可看他死,也不肯放他出去么。既然如此,何必再有言语。他咬紧牙忍着反噬的痛苦,失去妖力,这个身体终于渐渐虚弱,五日,六日……红熵心渐如死灰,眼见他气若游丝,终于身上的蛇骨缩段段碎落。
红熵走到他面前,手中红光化作长剑举起,“无痕,至少,你要作为一个人而死,进了轮回,不要忘了此生的错。”
季无痕的眼无波无澜,看着长剑刺下,直入心口。
他的痛苦总算可以结束。
尾
红熵跪在大殿之上,司罚的镜林神子声音清冷如水,“那么,是鼬怪在这两年来残害仙灵修习妖道?”
“是。”
“那么,你又为何私杀凡人?”
红熵的心已如灰,再没有丝毫波澜,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为情。”
“既是如此,想必你也知道私杀凡人乃是重罪,下去等候发落吧。”
“是。”红熵缓缓低头行礼,漆黑的长发铺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心已死,何谈悔。至少,季无痕尚能作为人类死去,重入轮回。
她明艳的身影却只是一团没有了温度的火焰,退下大殿。
等着她的,将是天界对她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