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如焰火》岚萝

18、第 18 章

　　准确来说，这并不能说是意外，从杜玦被关进去的那天起，赵筱甜就隐隐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只不过，她多少也曾设想过，比起杜玦，她母亲江新云应该更在乎她这个亲生女儿。

　　不至于在杜玦做出那种事的情况下，还站在他那边偏心他。

　　可事实证明，赵筱甜想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她本来正好好地上着班，结果忽然间接到前台的电话，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欲言又止，说她妈过来找她了。

　　当江新云用力把门推开，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立刻明白了刚刚电话里前台的那种欲言又止。

　　那种怨毒、憎恨的表情，哪里像是对着她的亲女儿，简直像对仇人。

　　而江新云那厢，鲁莽地进来之后，也不管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也不管赵筱甜站起来想要粉饰和平的动作，猛力抓住赵筱甜，一路把人揪出去。

　　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在走廊上大声斥骂，“臭丫头，我不在你身边管教，你是反了天了，敢把杜玦欺负到这份上，我告诉你，这个事情你必须出面摆平，听到没有！”

　　赵筱甜被她这一番行为也给弄得寒了心。

　　她嘴唇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可顾忌这里是君享，是她们甲方的地方，只能忍了又忍，温声去拉江新云的胳膊。

　　“妈，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别影响同事们工作。”

　　江新云胳膊一甩，两只眼瞪得像两口不近人情的深谷幽钟，“现在知道丢人了？你光知道考虑你自己，怎么不知道考虑一下人家老杜家的感受，你就是自私！”

　　一支又一支利箭插在赵筱甜心口，一时间她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眼看旁边其他部门办公室的百叶窗那里开始汇聚一双又一双眼睛，赵筱甜顿时感到一阵阵压力。

　　又一次低声乞求，却得到对方冷笑着讥讽般的回应，赵筱甜的面部神情也变得冷凝起来。

　　寒声问：“妈，你非要这样让我下不来台吗？你明知道是他的错，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吗？还是说，我这个亲女儿还比不上……”

　　话语被江新云的一个巴掌打散，赵筱甜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从头到尾，是杜玦在欺负她，是他做出了犯罪行为。可她唯一的亲人却为此责备她，迁怒她，让她去帮他脱罪！

　　江新云毫不心虚地对上那双冒出泪水的眼睛，斩钉截铁道：“要不你就去调解私了，要不，咱们就断绝母女关系，就这两条路！”

　　不知何时，一些围观的人已经状若无意地涌到走廊上，各种各样的视线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朝着赵筱甜涌来，面对至亲无情的打击和周围窥探的视线，赵筱甜有些眩晕。

　　正在这时，一道冷清的声线传来，“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并不是下班时间。”

　　随着这句简短利落的话，那些窥探的潮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商遇珩大步流星地出现在赵筱甜面前。

　　他盯着赵筱甜的脸看了一秒，冷眼看向她对面的江新云，话语中罕见地带有一丝针对和敌意。

　　“我是她的老板，现在是上班时间，请不要影响我的员工工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谈。”

　　江新云打眼一看这个骤然出现的年轻人，只觉他通身的气势，一时间气焰刚要消下去一些，转眼见到男人对赵筱甜示意，让她进去，心又一横，把人给拉住。

　　她扯着赵筱甜的胳膊，撒泼道：“老板怎么了，老板了不起啊？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你管不着！”

　　说着翻了个白眼，拉着赵筱甜就要走，却听男人又道：“我说了，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我们的工作，我只在乎效益，不在乎什么家务事。你再不离开，我就请保全帮你离开。”

　　江新云一边心想，堂堂一个公司领导，还能真跟她这个老太婆计较不成，一边继续往前走，谁知道刚走没几步，面前果然出现四五个训练有素的保全。

　　她敢对着自家女儿和这位看起来贵气讲理的领导耍横，可不敢对着这些横眉冷目的保全耍横，她知道那些人可是专门吃这口饭的！

　　她眼珠滴溜一转，忽然躺倒下来，涕泪纵横道：“哎呀，我真是命不好啊，老公偷人死得早，唯一的闺女还不听我的话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干脆打死我算了。”

　　这一番苦情剧演下来，把几个保安也给弄愣住了，纷纷抬眼请示商遇珩的意思。

　　商遇珩走了几步到她面前，高奢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质地的响声。

　　他站在满地打滚的赵母面前，冷冷看过去，竟让对方感到一丝胆寒，恍惚间，让人觉得他远比那些保全要可怕得多。

　　他抬眼又看了一眼赵筱甜被打肿的右脸，后牙床暗紧了下，才又低头道：“这件事也有我的一份，如果你想解决，就到总经理办公室来，否则免谈。”

　　说完，他又启口吩咐赵筱甜，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现在跟我一起到我办公室。”

　　商遇珩曾经多次帮过她，赵筱甜几乎本能地对他点头。

　　她脚步跟着一动，江新云也就没了在这儿打滚撒泼的理由。

　　正主都不在了，她撒泼给谁看？而且那位领导可说了，这事儿有他的一份！按说他这么年轻有为，有他帮忙，把杜玦捞出来更不成问题，指不定还能敲上一竹杠！

　　江新云顿时跳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追过去，“哎，等等，谈就谈，你们别想耍赖！”

　　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江新云却没发现赵筱甜的踪影，只看到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他身边戴着金边眼镜一副律师模样的人。

　　她顿时一慌，却强撑着问道：“你把我女儿弄哪儿去了？”

　　商遇珩道：“这一点我不用跟你交代，你刚刚的所作所为，我看不出她是你女儿。顺便告诉你，犯罪嫌疑人杜某的案件是公诉案件，我的员工帮不了你。”

　　他冷冷的眸光如利剑般穿透面前这具衰老而恶毒的身躯。

　　“反而，你刚刚的一系列侮辱、殴打行为造成了诸多侵权，我有充分的证据送你进去跟他团聚，周律师。”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应了声，彬彬有礼地告知，“不出意外的话，您会面对三个月到两年的量刑。”

　　轻飘飘几句话，一下子让江新云乱了阵脚。

　　她明明是来救杜玦的，怎么反倒把她自个儿搭进去了？

　　她本来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没怎么跟这种精英人士打过交道，再加上对方明显对杜玦的事情有所了解，就更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顿时不敢再生出撒泼浑闹的心思，再想捞杜玦，毕竟也比不上她自身重要，她可受不了坐牢的罪！而且，她要是坐了牢，那她现在在做的事难免要被发现，到时岂不是更罪加一等？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番老泪纵横，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十分低眉顺眼地哀求。

　　“大老板，我是个中年妇女，什么都不懂，您千万别跟我计较，我这就走，我这就走，您高抬贵手，我保证再也不来耽误大家工作了。杜玦那事儿，是那孩子自己糊涂，我再不管了。”

　　说着，她双手合十，俯身作揖。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她又试探性地对着旁边一扇小门叫道：“筱甜啊，妈妈的乖女儿，你帮妈说说话，妈都一把年纪了，你不能眼睁睁让妈坐牢啊。”

　　那扇门没传来任何动静，江新云咬了咬腮帮子，又回过身来，冲商遇珩赔笑。

　　“您看，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别耽误您工作。那什么，我闺女很会照顾人，您工作劳累的话，让她给您敲个肩捶个背也是可以的。”

　　周律师打量身旁男人的反应，只见他厌恶地收回眸光，低头径自翻看面前的文件。

　　赵母心知这是愿意高抬贵手的意思，赶忙躬身赔了个笑，飞快地转身离开。

　　周律师原本也只是过来跟商遇珩打个配合，这件事根本没有他刚刚说得那么严重，只不过对方自己心虚，才怕成那样。眼看事情解决，他也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等人都走了，商遇珩才来到旁边的小休息室。

　　为免她心软，刚刚一进来，他就把人推进去，从外面锁了房间。

　　现下开锁走进去，他第一件事自然是开口道歉，“刚刚时间紧急，没有问你的意见，抱歉。”

　　他一进来，赵筱甜就站起身来，看着他，一副歉疚的样子，“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商遇珩也不搭理她，只径自从旁边的小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毛巾包裹着，走到她面前。

　　“你的脸需要冷敷一下。”

　　“我，我还得回去工作。”

　　“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吗？”

　　赵筱甜默默跟他对视着，正要屈服，忽听对方道：“你自己来，我不碰你，这样可以？你在这里休息到下班时间再出去，工作不差这点时间。”

　　说着，他把毛巾递到赵筱甜眼前，“冷敷一阵子，然后旁边的药膏也记得涂上，很管用。”

　　赵筱甜接过药膏，眼看对方转身往外走去，急忙开口道：“谢谢。”

　　而对方只是接着往外走，身影一顿也没有顿。

　　接下来的时间，赵筱甜听从他的安排，独自待在休息间里，并没有出去。

　　虽然刚刚下意识地说要去工作，但事实上，她心里对于马上回到同事们身边也颇感压力，毕竟刚刚才那样丢了脸……

　　在里间默默听着外面文件翻动的声音，以及不时的接听电话的声音，赵筱甜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

　　平时的她并没有那么脆弱，可现下，刚经过至亲一番大闹的她，心灵上格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支柱。

　　而此情此景，那个支柱无疑是……

　　听着男人低沉的声线，赵筱甜想到他刚刚隐含失落的话，心里又不免一阵复杂。

　　冷敷一阵，又涂了药膏，待药膏彻底吸收完毕，恰好过了下班时间。

　　赵筱甜对着休息间的镜子照了照，效果确实很好，肿胀下去很多，痛感也没有之前明显。

　　不由想到他之前的话，“很管用。”

　　所以，是他也有用过的意思吗？

　　思绪正略微飞远，忽然听到外间电脑关机的系统提示音，赵筱甜忙收回思绪，快步走出去，对他欠身鞠了一躬，“今天真的非常谢谢，我，我先回去了。”

　　商遇珩原本正拿外套的手一顿，见她话语里明显回避单独相处，连请吃饭感谢这样的客套话都没有说，也就配合地应了一声，“嗯。”

　　赵筱甜见他本来明明已经站起身要走的样子，此刻忽然又坐回去，也不敢多问，点了下头，便推门离开。

　　君享向来不推崇加班文化，除非碰上什么特别紧要的事。
　　平常大家都是到点就消失。

　　赵筱甜离开的时候，离下班已经过了小半个点儿，于是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人，也算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想，就让她逃避这一下午加晚上，等到明天，她就能重新做回那个充满勇气干劲、从容不迫的赵经理。

　　母亲的脸、商遇珩的脸在这一瞬间交替地在脑海中出现，赵筱甜抬头望天，只觉这两张面孔，不同程度地让她感到头痛。

　　前者是因为心寒讽刺，后者则是困惑愧疚。

　　她清楚地知道她也喜欢他，可是却不知道在怎样一种情境下，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跟他走到一起。

　　她想不出那种路径，于是下意识的种种举动，都让他伤心。

　　怀着这样一种彷徨的心情，赵筱甜刚走出大楼没多远，忽然身旁又传来熟悉的冷笑声。

　　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她妈在那里寒声笑着看她，眼中冰凉，并无丝毫笑意。

　　经过下午那一场大闹，赵筱甜也已经彻底认清了她在她妈心里的地位，更别说她最后临走前说让她敲背捶肩的那种羞辱。

　　少了那一层不忍为敌的亲情羁绊，她眼下看向江新云的眼神自然也冰冷许多，“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新云讽笑两声，阴下脸来，“哟，到底是有靠山的人了，架子大得不得了啊。我看现在在外面还有谁罩着你，我告诉你，我生了你，这是你摆脱不了的关系！你休想甩掉我！”

　　赵筱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是平静而带着讽意地问道：“所以呢，你现在想做什么？还想打我的话，我会选择报警。”

　　“够了！”一听她提报警，江新云立刻急得跳脚，也不再讥讽地跟赵筱甜兜圈子，而是直接道：“我来这一趟总不能空手回去，你给我两万块钱！”

　　“两万！”赵筱甜惊道，“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说着，她狐疑地看向江新云打量。

　　刚刚提到报警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未免过大，而且现下略一细看，她发现江新云的脸瘦削得吓人，说难听点，像具骷髅。

　　江新云注意到她的打量，先是下意识躲闪了一下，然后又劈手抢她的手机，“给我，我看你有多少钱！”

　　两人正在争抢，江新云忽然直挺挺地坐下去，整个人像个虾米样在地上屈伸蜷缩。

　　赵筱甜一瞬间被吓住，本能的善良还是让她抛却前嫌，蹲下去俯身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江新云手上爆发出极大的力气，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裤兜那个纸包，快……”

　　少了先前那份气焰的掩盖，她整个人也暴露出一种真实的死气，嗓音干哑，面容枯槁，简直活脱脱一具活僵尸。

　　赵筱甜下意识地听从指挥，果然在她反侧的裤袋里翻到一个纸包，用线缝得很紧。

　　江新云充满期冀地看她，声音嘶嘶地，明明不大的声量，却让人感到声嘶力竭，“就这个，帮，帮我！”

　　赵筱甜用力扯下纸包，却没有给她。

　　什么东西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用线缝在衣服里面？又为什么要随身带着？为什么这段时间的开销如此之大？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形容枯槁？

　　这一瞬间，她通通有了答案。

　　她把那个纸包紧紧地握在手里，又心痛又憎恨，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帮你，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她把纸包放到包里，随后就要去扶江新云，“我送你去戒毒医院，这是对你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江新云眼睁睁看着纸包消失，顿时不能接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先让我吸了这一次，快点！快点！我要死了！”

　　赵筱甜当然不会听从，在路边拦了辆车，打算把江新云送去医院。

　　“我不去，你想让我送死！”江新云眼看愿望不能成行，眼里迸发出一种极浓烈的憎恨，身体里也忽然爆发出能量，一边拼命反抗，一边这样怒吼道。

　　赵筱甜也大声告诉她，“妈，我这才是帮你！自愿戒毒，你之前吸毒的行为是不会被追究的！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你不听我的话！我撞死你！”
　　江新云狂怒之下，情绪忽然失控，力气也变得极大，一下子把司机薅出来，抢了车就往赵筱甜这边撞。

　　另一边，商遇珩察觉赵筱甜没把药膏带上，一番思考之下，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她，却发现电话一直无人接通。

　　联系今天的事情，他正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接到保全打来的内线电话，说赵母在离着大楼不远的地方，又在找麻烦。

　　当机立断赶过去，恰好看到这丧心病狂的一幕。

　　根本来不及多想，便以最快的速度拉着人避开。

　　事发突然，尽管已经尽力躲避，商遇珩自己还是被车子给碰到，当即昏迷了过去。

　　而赵筱甜因为被他用力推开，毫发无伤。

　　江新云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举动后，立刻调转车头逃逸，行事间丝毫没有顾忌，疯狂至极。

　　赵筱甜则是一瞬间面色惨白，伏在商遇珩身边，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商遇珩！商遇珩！”

　　见他没有丝毫反应，她整个人都快凝固住，那种熟悉的不能呼吸的感觉又萦绕在周身，她拼命克服着那种窒息的感觉，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可是因为手太抖，她接连尝试几次，都没有成功。

　　只好把目光投向旁边的保全，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接近乞求地说道：“麻烦，麻烦你帮忙叫救护车……”

　　保全此时也从震惊中醒过神来，飞快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又叫了公司的其他保全过来帮忙暂时放置警示牌、维护秩序，与此同时还报了警。

　　待救护车呼啸而至，抬上去的却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