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39、第三十八章

　　封勇跌跌撞撞地后退，脚步趔趄，心脏止不住抽搐，“他妈的，该死！”他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的怒火，双目赤红，几乎癫狂。恍惚之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感受到身后来人，他抬起手，用力将那人击倒在地，骨头与地面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女人惊恐地尖叫。
　　“我！是我啊，封勇...你在做什么？”余思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安静，嘴唇打颤，脸色血色渐失。
　　封勇颤抖起身，缓缓望向声音来处。刹那间，女人的脸扭曲变形，如同鬼魅般，他嘴角勾起古怪的笑，轻飘飘道：“是你，呵，是你啊。”
　　男人背对着光，脚下踩着的实木地板嘎吱作响，水晶吊灯明暗闪烁，电路时常有故障，如同人心难测。几秒钟的黑暗，让女人彻底陷入绝望。
　　怎么会，他不该这样...至少，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啊——”
　　“疼...疼。”
　　别墅二楼传来阵阵哀嚎，天已全黑，门外忽而狂风骤起，电闪雷鸣。紧接着，雨滴噼里啪啦降落。窗户没关，风吹散了雨，随着亮如白昼的闪电，瞬间于天空中劈下，结成线的雨钻入窗户，黏腻的触感，放大房中几人感官。
　　男人死盯着地面，反复呢喃：“是你，我知道，你在报复我。”
　　“都是你！”他的理智彻底崩坏，眼眶赤红，几乎要滴出血，“为什么...为什么。”
　　走廊尽头锁着的门，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不断。也许是那声音，让女人终于鼓起勇气，她忽然攥起男人的衣袖，颤抖求饶，“我错了，小余还在里面，小余他，他害怕。”
　　“是吗？”封勇半跪在地，目色虔诚，恍若在祭拜神明。他嘴角缓缓扯起一抹弧度，如同被抽空灵魂的木偶，“那你害怕我吗，亲，爱，的。”
　　“亲爱的，爱人。”
　　雷电瞬间落下，清晰映照出女人的眼睛。那双眼里，尽是无助与惊恐。
　　...
　　“不要！”封鹤猛地惊醒，她抬起手，狂风喘息，试图去抓什么。身体的反应却是极端的，她额前汗液大滴落下，嗓子就像被插了一刀，一口气卡在颈间，提不上来，她用双手覆在脖颈处，却只摸到颈后的大片湿润。她双目赤红，努力平息着心脏的异动，直到，身侧那人摁住了自己的手腕。
　　肖牧野拧着眉头，满眼尽是担忧，他试探性地叫道：“封鹤？”
　　“没事。”封鹤摆了摆手，强撑着身子下床，眼前一黑，紧接着腿瞬间软了下来，她直接跌坐回原处。
　　眼前一片模糊，一切景象似乎都是倒立的，天花板，白炽灯。还有，肖牧野。
　　刹那间，肖牧野突然正面拥抱住她，他的双手颤抖覆上她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封鹤，别...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封鹤心脏仿佛停滞住，一拍，一拍，只是瞬间过后，它再次恢复了有节奏的，稳健的跳动。她深呼吸，声音发飘，忍不住自嘲道：“喂，这就是低血糖啊。”
　　“嗯。”肖牧野知道，这人既然已经能同自己开玩笑，就说明她已经不晕了，脑子也清楚了。他的力道一寸寸松开，两人指尖轻轻擦过，距离拉开，他闷闷开口，“第一次，我在夜蔷薇摔进你怀里，就是这样，你当时还笑我来着。”
　　封鹤眼眸闪动，她靠在床边，单手扶额，不禁哑声失笑，“那还不是因为你跟我装逼过头？”
　　语罢，她目光渐渐移向别处，外面雷电交加，东阳市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也是巧，她和肖牧野刚到这边商业街，雨就砸下来了。正好这儿就有个小旅店，小是小，但瞧着挺干净的，都是干这行儿的，所以封鹤对这些向来有一种相当敏锐的感知。
　　好吧，至于避雨为什么选旅店而不是选饭馆。
　　全是因为封鹤困了，所以一到房间，她直接就倒头大睡，全然没顾及身边还有个未成年小孩。不过这些都十分次要，重点还是，她困了。刚才封鹤对着房间里仅有的镜子瞧了自己一眼，她状态差到极点，眼眶发青，黑眼圈重得比国宝还甚。
　　结果谁也没睡好，她做了个天杀的梦。梦里面有真实有想象，真实的部分是封勇被自己刺激，终于暴走了。想象的部分，是他直接冲到淮滨市把夜蔷薇给砸了，坏的那墙面是方灵曾经亲手补上去的刮大白，本来就裂了，这下更是破损不堪，完全烂了。
　　在梦里，封鹤没这本事，也不能把这店恢复原样，她只能拿着个一年级用过的涂改液在上面点点点。但墙面跟涂改液的不是一个色调的白，越涂越花，蹩脚，四不像。直到最后，封鹤也不知道自己在强撑着做什么，执着于自己改变不了的过去，她在梦里比现实还怂。
　　然后此时，举着个大锤的封勇再次出现了，和自己大战了八千个回合之后，直接把锤子扔起，彻底把那墙砸烂了。
　　石块噼里啪啦落下，地面随之塌陷，封鹤站不稳，直接被裹挟着摔进了地面裂缝。
　　不过那时候她算不上怂，说是迟那时快，她一把攥住身边封勇的脚腕，将他一起拉进地下。石块砸在两人脸上，封鹤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因为在梦里，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太扯了。
　　封鹤突然想去请教一下大师，一个人脑袋清醒，到底这事儿是好还是不好。但估摸着大师肯定摸着胡子，文绉绉地说：“施主，凡事顺其自然，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不可过分强求。切记，顺其自然，顺天而为，顺道而为。”
　　算了，人先自己，而后天命。
　　“肖牧野。”封鹤仰头感叹，“好难啊。”
　　“连你都觉得难。”肖牧野拖着凳子，顺势摆在两人之间，他定定地望向眼前人，“封鹤，我曾经听过，人的知识好比一个圈，圈内已知，圈面未知。你知道得越多，圆圈也越大，所以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他掏出口袋里的迷你巧克力，放在封鹤手心，“事物永远都处于变化中。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在不断学习，探索未知，承认未知，探寻更深刻的真理。”
　　“不着急，慢慢来。”肖牧野轻抿嘴唇，淡淡开口。
　　某人忽然严肃的一下，还真把封鹤惊着了，她忍不住挑眉，紧接着刻意拉长音调，边说边笑道：“肖，老，师。”她撕掉塑料包装，叼着巧克力，直接跳下床，凑到他跟前，“谢了。”
　　那股温热...呼吸。
　　肖牧野眸色颤动，他猛地别开目光，抠着凳子边角的指尖一紧，他下意识后缩，直接发问始作俑者，“你干嘛靠我这么近？”
　　“瞧一瞧啊。”封鹤疯狂压制住自己的笑意，双手环抱胸前，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语气轻轻，“你不是说，事物是变化的吗？”
　　“那和你靠我这么近，有什么关系？”肖牧野深呼吸，干脆低下头，不去看她。
　　封鹤嚼着巧克力，双手插兜，缓慢移动至窗前。外面雨势渐小，街上时不时传来汽车鸣笛，伴着车轮与湿润地面摩擦发出的哗哗响声，水自地面飞溅而起，落在每一个雨天出行路人的裤脚上。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半开玩笑道：“定格在二零一七年五月六日的晚十九点三十九分的限定肖牧野。”
　　风一瞬间把虚掩着的窗户吹开，刚才的汽车鸣笛被放大数十倍，直直钻进耳中。
　　楼下怕是已经堵车了，此起彼伏的喧哗叫骂声迭起。
　　肖牧野猛地睁大眼睛，眼底写满了不可置信。就因为封鹤那句话，他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还好最后她出手及时。
　　封鹤攥着肖牧野的手腕，若有所思地点头，恍然大悟，“果然，难是因为，人心本就时刻在变化。”
　　“呆头小孩儿。”她向他伸手，笑了笑，“雨停了，带你出去玩。”
　　如果说，人只活几个瞬间，那么在肖牧野的人生中，有几个瞬间的定格下，就都是封鹤的身影。那人逆光而立，恍若酒醉仙人，寥寥笔墨，时而沉沦，时刻清醒。
　　东阳的排水系统比淮滨好太多，刚刚下了那一场大雨，这会儿路上积水已经顺着排水流走了大半。肖牧野半只脚踏进人行道，本抱着鞋子浸水的心理准备，但水仅没过鞋尖，他尝试了几次，选了个稍微稳妥的走法，很好，很稳，保持住，这个步伐。
　　不远处卖小吃的摊位也纷纷出动，雨后出来遛弯的人也不少。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肖牧野瞧着身侧那人，她双手插兜，到处张望着，然后一把拉过肖牧野，指着不远处的小摊贩，随口道：“吃不吃？”
　　肖牧野刚摇头，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卖烤肠的摊位，他下意识压住封鹤的手，“我去买。”语罢，便径直朝着那处走去，靠近烤肠摊，他向老板示意，“两根。”
　　“好嘞。”老板从滚来滚去滋滋冒油的烤肠机里寻了两根火候正好的，递给肖牧野，笑眯眯道：“五块。”
　　肖牧野单手捏着烤肠签子，递向发呆的封鹤，“给。”
　　？
　　封鹤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嗯。”肖牧野点头，语气淡然，“你不是喜欢吃吗？那天在医院，你一个人吃了俩...”
　　还没等他话说完，封鹤直接夺过他手里的两根，一口咬了下去，“嗯，真香。”
　　“不健康的东西，才最好吃。”她指了指自己肚子，郑重其事道：“我妈去世之后，我跟着周南他们乱吃，那时候，校门口的小吃被我们仨吃了个遍。”
　　然后，肖牧野就见证了手上两根烤肠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从完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画面。
　　封鹤扯过他的手腕，笑道：“有来有往，你请我吃烤肠，我请你吃烧烤。”
　　肖牧野的嘴角不自觉翘起，“好啊。”
　　边说着，她把自己那半长不短的头发半扎了起来，随意揪成一个丸子，还是爆炸型的。封鹤回望着对方的注视，眸色轻微异样闪过，但转而消失，她不禁失笑，“呆头小孩儿，不亏吧。”
　　明明，是他赚大了。
　　肖牧野的声音发哑，“不亏。”
　　出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路边。“愣着干嘛，上车。”封鹤把他拉去后排车座，车内环境幽暗，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只觉得，好像，她和之前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师傅，醉玲珑烧烤。”她说。
　　不过，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