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牧歌 [gb]》江欲一

20、第十九章

　　留院观察一周之后，肖牧野总算出院了，是周南来接，所以这事儿是谁要求的自然是想都不用想。周南瞧见那大小包的行李，嘴角一咧，“封鹤给你买的？”
　　“不是。”肖牧野没让周南帮忙提东西，这人却没由着他，直接把那几包顺手接过装上了车。
　　透过后视镜，两个大男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周南先一步笑嘻嘻地打破了沉默，“高飞奇家超市那小区？”
　　“啊。”肖牧野反应了下，才把“高飞奇”和经常坐在那儿打游戏的超市老板对上号，他下意识点点头，“对，就那儿。”
　　“好嘞。”周南脚踩油门，车速比当天送肖牧野去医院还快，他拍了拍方向盘，偶尔瞥一眼后视镜的人，随口解释道：“嘿，真好。封鹤不在，没人管我车速。”
　　多亏了他，让肖牧野有了一种他小时候跟赵鹊炎在游乐场坐海盗船的感觉。那时候王海波偷带两人跑出去玩儿，真是一个惊险刺激。坐一次海盗船五块钱，摇十个来回，他和赵鹊炎并排，赵鹊炎不敢往下看，抓着肖牧野的袖子，扯着嗓子一通喊，差点儿把他的衣服扯烂。
　　那时候心跳得就这么快。
　　下了海盗船两人扶着柱子互相笑对方。
　　后来呢。
　　后来遇见王燚了，准确来讲，是王燚和他的家里人。谁都看见谁了，但后来王燚躲开了，赵鹊炎抬起就要挥动的手也随着放下。
　　“肖牧野，我就说，不是我不拿他当朋友，是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咱俩放在心里。”
　　所以肖牧野一直想问王燚一个问题，“后悔吗？”从那次逃避自始，他们就形同陌路，后悔吗？不是后悔逃避，而是后不后悔遇见。
　　周南盯着后排发呆那人，挥了挥手，“喂，到地儿了！”
　　这一嗓门儿顿时让肖牧野回过神，他尴尬抬头，“对不起啊，刚刚走神了。”
　　“老说对不起干毛。”周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边开车门边点烟，一副“老子最叼”的模样，他摸了把自己的寸头，然而这X还没装过三秒，他后脑勺忽然就被人猛拍了一下，听那声音，还，挺重的。
　　肖牧野震惊抬头，指了指周南身后，“你...妈妈。”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骂人，他瞪大眼睛，连忙把烟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整个动作迅速而连贯，行云流水，显然是经过条件反射多次才能练就的功夫。
　　“周小南！我说你怎么跑出去了，还找借口说接朋友出...”陈芳嘴边那个“院”还没出口，瞬间就瞧见了自家儿子身后的肖牧野，她瞬间打住，连忙凑上前去察看肖牧野身上的伤，发现都是些皮肉伤后终于松了口气。她攥过肖牧野的手腕，笑道：“我们见过一次的，还记得我吗？”
　　“记得。”肖牧野点了点头，默默道：“他，确实是来接我出院的。”
　　“谁让他老撒谎？简直就是狼来了，我就不信他了...还抽！还抽烟！”陈芳猛地拍了一把周南的后背，“你爷爷怎么死的忘了？肺癌，多严重呢。”
　　“知道了知道了。”周南撇嘴，不自觉碾了碾脚下的烟，耸耸肩，“我先送他回家，妈，你车上等我。”
　　肖牧野咽了口唾沫，站好，冲车上的人摆手，“芳姨再见。”
　　陈芳笑着挥了挥手，忍不住道：“哎，再见再见！哪天你有空来我家玩儿，给周南打个电话就成。”
　　“我妈还挺喜欢你。”走出去很远，周南才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我妈特喜欢学习好的，小的时候她喜欢封鹤，说封鹤简直是她理想中的闺女。”
　　肖牧野听他这话，忽然笑了，忍不住问：“以前的封鹤，是什么样儿的？”
　　“呵。”周南冷笑一声，“那你可问对人了。”
　　“她，屌得不能再屌了。”
　　...
　　那话一落，没出周南意料之外，肖牧野被自己口水呛得直咳嗽，他脚步一顿，实在憋不住笑，“她现在不也这样吗？”
　　周南步子一顿，“不，现在她人变得圆咕隆咚的，都不太像她了。”他摇了摇头，知道肖牧野不懂，于是自顾自解释道：“就是说，她以前有棱有角的，特刺儿，谁也瞧不上，现在身上那股锐气已经被磨平太多了。”
　　“因为她妈妈的死，对封鹤打击挺大的，她爸又迅速再婚，还生了个孩子，推算那小孩的岁数，应该是封鹤她妈去世之前，那女的就已经怀上了...所以封鹤，经常说自己没有家。”
　　后来周南说了挺多话，肖牧野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句，“她说自己没有家。”
　　门口。
　　“不上来坐坐？”肖牧野下意识问着，其实他还真不好意思让对方进来坐，家小，挤得不行，谁进来都像是遭罪似的。
　　“不了，我妈还在楼下呢。”周南站在门边，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和肖牧野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肖牧野却没着急回家。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还是迈出脚步，站在了隔壁房间门前，足够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好，但当对方开门的瞬间，四目相对，空气陡然安静。
　　男人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肖牧野，张了张嘴，没说话。
　　肖牧野抬眸，对上面前人的目光，哑声道：“谢谢。”
　　“哦，没...没事儿我关门了。”男人眸色闪烁，刚想转身回房间，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无奈抬头，“行行，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这事儿虽然没人跟他说，他也没问封鹤，但那天自己被王燚打晕在自家门前，就只有这么一个目击者。两人心里都明镜儿，肖牧野也不想给对方多添麻烦，他点点头，刚想走，身后的人忽然嘟囔了句，“怎么和秋荷长这么像呢。”
　　肖牧野瞪大眼睛，他一把将门抵住，对上男人的眼眸，声音颤抖，“你真的见过她？”
　　“我...”男人欲言又止，他想给自己一嘴巴，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呢。但少年目光如炬，眼底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他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是，见过，还不止一次。”
　　“她...”肖牧野拼命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呼吸凌乱，握住门边的手仍然止不住地发颤，他缓缓抬起头，“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算了...算了，你进来吧。”男人绕过他，将肖牧野带进房间，把门重重阖上。
　　男人姓徐，叫徐山川。虽然现在已经穷困潦倒，但也曾有过阔气的时候，二十年之前他还是一个小老板，后来厂子出事儿，他担责，在监狱里呆过几年，出来后就成了这样子。他说，那时候的有钱人，几乎没有不认识秋荷的。
　　秋荷生得漂亮，用他们那一辈人的话说，几乎一张过目不忘的脸。标致，美丽，一切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可她从来不做不正当的生意，但你知道吧，在那个时候，大家谁管这些，你长得漂亮，你去那种场所，就是不正经的女人。”徐山川摊手，推开房间的窗户，淡淡道：“说句不好听的，她漂亮就是有罪。”
　　肖牧野望向窗外，听着徐山川继续说着，“很多人去红浪漫就是想瞧她一眼，后来...”他看了一眼肖牧野，点了支烟，抽了一口，“后来她就怀孕了，也就不在那儿工作了。”
　　“人们议论纷纷，在讨论这孩子的爹到底是谁，有人说是KTV老板的，有人说是隔壁市大老板的，还有人更过分，说是那孤儿院...”徐山川瞧了一眼肖牧野，对方倒是面色平静，徐山川见他没事，就又叼起烟，无奈道：“后来的你比我清楚，毕竟后来发生所有故事的当事人，都是你了。”
　　“那你觉得呢？”肖牧野忽然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道。
　　“咳咳...咳。”徐山川被烟呛得治咳嗽，他荒唐地瞪大眼睛，“你脑子坏了吧，我哪儿知道呢！这这，要问秋荷啊。”
　　肖牧野点点头，“也是。”
　　徐山川跟这小孩儿打过一架，好吧，其实是他单方面被肖牧野按在墙上差点遭一顿痛扁。所以他清楚得很，这小孩儿一点也不简单，徐山川无奈抬头，在对方离开之前把他叫住了，“喂，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爹是谁？”
　　门口的人脚步一顿，肖牧野在对方认真的目光中缓缓回过头，“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我靠，真要是知道的话...你应该去找他，然后管他要抚养费啊。”徐山川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几乎比肖牧野这个当事人还激动，“除非这人他妈的就是个人渣...额，就像我一样。”
　　肖牧野眉心一动，“你也把自己孩子扔了？”
　　“靠，我虽然是个人渣，但肯定不会做那事儿。”徐山川把烟掐灭，还想说什么，对方却直接把门阖上了，他穿上拖鞋，大声嚷道：“哎哎你个小孩儿，自己要听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了...”
　　隔着一堵门，肖牧野清晰地听见了对方后来说的那句。
　　“这小孩儿的眼睛和秋荷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肖牧野本以为是徐山川，但当他拉开门，门外此时此刻却站着一个，着实意想不到的人。
　　“又见面了。”萧时远抬眸，对上面前人的目光。
　　肖牧野敛住呼吸，面色毫无波动，“你是...”
　　“这么快就忘了。”对方偏过头，尾音拖得极长，他眨眨眼，开始回忆资料里的内容，“你不应该是这个记忆力啊，毕竟，可是东大的保送生。你说对不对啊，肖牧野？”
　　肖牧野抬了抬眼眸，将手抵在门边，“想起来了。”顿了顿，他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继而开口道：“你姓萧。”
　　萧时远眸色闪过一丝嫌恶，他迈开脚步，没换鞋，直接一脚踏进肖牧野的房间，“哦，不巧，不是你这个肖。”
　　地面上沾染上泥水，对方环顾四周，好似没瞧见脚下那片狼藉。萧时远每踏出一步，都踩出一个印记，他依旧步步紧逼，直到，将肖牧野挡在自己身前。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肖牧野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你来找我，是因为封鹤吧。”
　　在对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一字一顿道：“很不巧，她几天前确实在我这儿。抱歉，让你找了很久。”
　　萧时远眼尾发颤，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肖牧野，深呼吸，“你...”
　　肖牧野偏过头，抬起手臂，用力将他向后推，“萧时远，如果现在她站在这里，是信你，还是信我？”
　　萧时远瞪大眼睛，对方力道极大，他下意识单手扶门，而踉跄之际，对方却瞬间一步向前，他凑近自己耳边，出口的话如同梦魇。
　　他说：“你应该继续查下去，我的所有，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