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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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屋道满站在远处的的山岗上，手中捏着沁红的佛珠，“小乘佛教讲渡己，大乘佛教讲渡人。可是，这世界的人啊……大都既不能渡己也不能渡人啊……”
比昭姬先到的是祂的咒力灵压，无论是在战场的咒术师还是武士，纷纷察觉到那被肆无忌惮释放的压迫之力。
那种压迫，来源于人类最原初的恐惧。
心脏在剧烈跳动，手指一分一毫也无法动弹，就连睁大的双眼也能任由苍蝇停留。
咒术师是非人之物，无论是神还是妖魔都不足以概括他们。
“怪物。”芦屋道满面无血色地看着战场，佛珠颤动，他伸出手指狠狠地抓住自己佛衣下的胸口，心脏在震颤麻痛，哪怕他距离战场近乎十里之外。
昭姬单手抬着头上的披纱，一手提着长刀，振袖飞舞，金铃作响。
平将门觐见过平安京，那身着十二单的贵女身躯单薄摇摇欲坠，恍若披着彩绸的笼中翠鸟，这样的女人只是任由男人处置的玩物而已。
女人生来就拥有一切美丽之物，又因为脆弱不堪被男人攫取。
但是天照命却美的让人神往，慕强是人类的本性，视觉上的美和至高无上的强大铸就了这让人无法攀折的高岭之花。
“你就是平将门？”昭姬的木屐触地，抬眸看向装备全套甲胄的咒术师。
平将门卸下脸上的铜面，又摘下头上的头盔，在那嗔怒獠牙的鬼面面具下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的青年人。
区别于藤原道长的娃娃脸，他虽然维持着年轻的面容，但是那柔和的眼眸总是掺杂着一抹对世事的疲惫。
而平将门的年轻，是从他透亮的黑色眼珠中，是从他那格外坚定又带着释然的眼神中。
“原来你就是‘天照命’。”平将门的目光落在昭姬的脸上顿了一下。
昭姬用刀鞘点着地，笑道：“京都忌讳你如鬼神，我还想着这次我要杀的是个如同咒灵一般的家伙，结果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平常的男人罢了。”
平将门也不生气，点了一下头，说：“我听过‘天照命’的大名，原以为是个身披霞光，身长千尺的神明，没想到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昭姬微微挑眉，随即祂提着纱炫耀般的转了一圈，衣袖纷飞，像是带着几分炫耀的揶揄笑意看向平将门：“我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女人吗？”
平将门看着昭姬一时失笑，他几乎遏制不住自己感到荒谬的自我嘲笑，他捂着脸笑到昭姬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良久，平将门，看向昭姬陈恳道：“抱歉，失礼了。”
昭姬面色不虞地注视着平将门，目光悚然，祂问：“你笑什么？”
“在笑我自己，也笑这个世间。”平将门解释了一下，又再度看向昭姬，“我原本以为……但是结果只是看到一个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你在嘲讽我。”昭姬目光沉下来。
“是啊，我有资格嘲讽你。因为在这个战场上每个人都比你有理由杀人。”他指向在两人距离最近的武士说：“这位名为次郎，他听说我召集武士每日给两碗米于是便举家来投，但是我只要了他，而他的哥哥和父亲一个老朽不堪，一个瘦可见大腿骨，而他离开后他父亲母亲和哥哥生生饿死了……他又指向另一个咒术师，她叫千代，是个民间播磨流咒术师，因为没有姓，在平安京连死士都没有聘用她，在效忠我之前，除了咒灵她还兼做娼｜妓，即便如此也依旧艰难度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昭姬目光在平将门指的人身上一触即离，目光淡漠，诧异地反问。
“是啊，你连娼｜妓是什么也不懂……”平将门轻声叹息，“平安京是建在这些人的骨血上的，而什么都不懂的你便是那些人用来巩固奴役他们的工具……我说你是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你甚至小儿也不是，你只是藤原北家的一把刀，你虽然是人却生来被蒙住了双眼……你虽然被奉为‘天照命’却照耀的只有平安京。”
平安京对昭姬来说什么也不是，人本身对祂来说也不过是眼中的尘埃。
说祂是藤原北家的刀，昭姬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按照藤原道长的请求来做的，因为藤原道长对祂有养育之恩，而彰子和天皇对祂有生育之恩，祂似乎没有理由接受平将门的指责——因为祂从前从来没接触过贵族以外的人，在平安京，即使是接触昭姬最低身份的女房也是藤原家的有名有姓的远房贵族家的女儿。
祂生来便被奉为神佛，就连藤原道长都不曾忤逆苛责祂半分，哪怕是藤原道长亲子，昭姬想要藤原道长便亲手将其送来当昭姬的狗。
世人敬祂，惧祂，他们低如尘埃，从来不敢抬头看上昭姬一眼。
然而平将门不仅抬头打量祂，还言语鄙薄。
而昭姬并没有感到怒意，祂只是格外好奇为什么平将门有这样的胆量。
明明在祂眼中不堪一击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不该战战兢兢知道自身的渺小以及祂的不可战胜，赶紧跪倒在地祈求祂网开一面吗？
虫子一样的东西，也配和祂谈什么理由理想吗？
昭姬想到这里感到分外可笑：“所谓天照命就应该照耀所有人吗？你又凭什么以一己之私断定我应该怎么做？”
平将门大声呵道：“难道你这样无悲无欲，只凭喜好为乐之人就因为生而就有就可以自立为神吗！你不曾理解众生！也不理解你杀过的人！也可堪称生而知之吗！你是‘天照命’，难道太阳不应该平等的照耀所有世人吗？”
昭姬微不可闻地蹙起眉心，祂忽然想起芦屋道满所说的大乘和小乘，可笑，一个两个都是平庸无能至极的废物，却大言不惭的驳斥祂。
“身出恒武天皇五代孙的平家，自称新皇？这样的你配和我说平等？说到底，你究竟是在和我说平等还是和那些被你鼓动的平民说平等？”昭姬侧头笑道，语气逐渐咄咄逼人，“你的平等就是坐拥平安京当下一个天皇？可笑，如果你真的怜爱你那些可怜的属臣，又怎么会敢让他们陷入反叛的境地？你难道不知，你败了他们不是去死就是世世代代成为无法赎身的奴隶吗？”
说到这里昭姬有些索然无味，祂拍了一下手，解除了祂遍及战场的咒力。
“给你们三息逃命的时间，三息之后，在此之地，格杀勿论。”
昭姬话音刚落，无论是平将门的军队，还是自平安京而来的十三队不分你我，全球奔逃离开战场，如蝗虫奔袭。
很快在昭姬和平将门之间的空洞越来越大，直到空无一人。
“平等只在于地位相同的人身上。”昭姬看向面如沉水的平将门说，“胜者王，败者死，这就是这世间万世不改的真理。”
随着风动、纱动、金铃动，芦苇飘荡，枫叶随风而行，昭姬缓慢地拔出天羽羽斩。
剑身青铜，却在昭姬手中如破天之辉。
“明明是该匍匐于地的蝼蚁，也敢直视于我。——平将门，你是我第一次主动想杀之人。”
咒术师能走多远主要看他一出生就决定的天赋。
术式越强大，咒力越多，在咒术师一生下来就足以拍板定论。
所以有天照，有六眼，有十影。
虽然大多数咒术师本身的术式威力远远不及那些天之骄子，但是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咒灵害死的普通人也要强上太多。
咒术师对普通人，本身就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之感。
然而咒术师之间，天赋与天赋之间的差别如同天堑。
就像燕雀面对瀚海，蜥蜴面对沙漠。咒术师自以为对普通人高高在上，以为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但是面对真正的如同天灾的天才面前，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无法触及。
生而为人，为何天差地别。
平将门曾经在平安京傲视群雄，将挑战的咒术师一一打落马下，但是如今面对昭姬，他才知道他是人类，而对方是天灾一样的怪物。
再强大的人类面对天地，面对山崩地裂都是无力的。
平将门在见到那足以灭绝天地的惊世一剑时，只感觉面对的是足以压垮他的天与地。
实际上，昭姬没有用任何足以开天辟地的咒式，祂只是挥舞起天羽羽斩向平将门砍去而已。
然而就是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咒术的招式，却一剑斩断了立在平将门面前的七个影武士和平将门也同时挥舞过去的刀，那一剑很快也很慢，平将门甚至能看到缓缓而来剑的轨迹。
但是避不开。
这一剑隔开的是生与死，在出剑的一瞬间，属于平将门的生便被抹去了，而属于平将门的死便降临了。
任何术式和式神都无法阻挡。
这是神与人的距离，无法反抗，无法抵挡，就像穷尽一生，人面对天地能造成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这样的差距，真是令人绝望。
平将门看着自己的视线飞起又坠下，他眼中的世界是天空，是天照命飞舞的衣诀，是朦胧摇坠的芦苇花，也是湿润的他曾经的土地，还是他那螳臂当车的被昭姬一剑斩断的断刀。
他眼中还有和兄弟脚踏芦花的旧时光景，还有他斩断叔父脖领时溅在他双眼的鲜血，还有平安京的锦罗绸缎皇亲贵胄，还有他踏马而过跪拜他感激落泪的贫民，以及见到“天照命”时看到的被纱雾笼罩的黑发和金铃。
虽然是人类，但是生来就兄弟阋墙；虽然是人类，但是生来穷苦；虽然是人类，却终不敌可以惊天的伟力。
他该说什么呢。
是……
“即使是迸发过岩浆的火山都有人类在其上耕种，即使是再强大的咒灵，再强大的国家，人类也从来没有停歇反抗的脚步。”
“即便你是神。”
平将门张不开口了。
平将门，死在芦苇花下。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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