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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二夜 | “最优解的谎言” ...

  •   逢魔之时,特指黄昏时分,也就是白天和夜晚交替的时刻。按字典的说法,这个词是由意为灾难降临时的“大祸之时”一词衍生而来的,最早在平安时代也被叫作“王莽之时”。很多人认为这是超自然的时段,鬼神出没,容易遇到妖魔;比如画家鸟山石燕就在《百鬼夜行》中形象地表现出了逢魔之时那种百鬼降临的窒息感。

      不过现在,人们远眺夕阳时,应当不会感到晦气,反倒会乐观地预测明天天气不错。

      天空已经完全从沉郁的浓云逐渐过渡到熔金的橙红,夕阳涂抹最后的金红色余晖,浮光如同星点金屑,均匀地洒落在不远处港口起伏的波涛之上。

      破获了前畑真正的死因,案件的现场调查告一段落,警员们乱中有序地整理着各种物证,一部分人出发去进行对极昼教会的后续调查。

      和水落石出的事件蕴藏的昂扬基调完全不同,高井警部则还是那副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我想毕竟若是警方一天找不到“手藏家”,这起「军警连续死亡」事件就会一直成为一桩悬案,那对横滨的市警无疑会是一种困扰。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轻轻抖落烟灰,那点浮沫似的灰烬纷纷扬扬地飘散到落日的碎光里,直至融化入烟头明灭的红色之间。

      我和乱步先生两个“闲杂人等”无事可做,一同靠在窗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听到周围警员的一句:“虽然查明了谋杀案的真凶,这次还是没有抓到‘手藏家’啊···”,说话的是那个衣服皱皱巴巴的警员,我还有印象,就是他当时发现了古川鞠子的右手手掌。

      我顿了顿,像是随口道:“说起来,乱步先生,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啊,你是想说‘手藏家’给侦探社的委托书里的那句‘下一起事件即将发生‘···对吧。”

      乱步先生半眯起翠绿的眼瞳,像极了一只在冬日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猫咪——即使是习惯于在各种疑案现场、追逐每一丝火花的名侦探,也有安然地蜷缩在乏味的夕阳中的时刻——并且十分不惮于将这种略显倦怠的情绪充分表露出来。

      夕日的反光从窗口涌进来,晚风吹起侦探的棕色披风,像是精心勾起的弧度。乱步先生垂眸看了我一眼:“你认为其实那句话并不是特指的这起谋杀案···对吧。”

      是的,我认为前畑滋子的暴毙身亡,其实并不算“手藏家”给侦探社的挑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比起舞台上的演员,我们更像是莫名其妙被安排到特等席读剧本的观众——那个“下一起事件”可能是出乎意料的反转,古希腊悲剧式的高潮,甚至有可能是恶趣味的机械降神···总之,到底是什么,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的事件,至少还有下一位受害者。

      不过,这与乱步先生先前“案件模仿犯”的推论并不冲突。

      我的目光状似无意中掠过走廊尽头、那扇俳句屏风的正中,扫过那只描画得格外逼真的青蛙——一抬头,正好隔空对上栗桥警官的视线。

      青年带着手套,半蹲在地上,随着俯身的动作,露出后颈显得格外白皙单薄的皮肤,上面浮动着青筋,仿佛可以窥见内中纤脆的玻璃体组织。

      “栗桥警官,晚上记得电话联系。”我扬了扬手。

      “啊,哦,好的。”对上我看过来的目光,栗桥看起来有些莫名,不过还是露出一点略带拘谨的笑意,旋即小心翼翼地将那樽微缩枯山水景观放进物证袋中。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掐断了自己多余的思绪。

      即使已经发现前畑死亡又如何···此刻,“手藏家”恐怕正抱着这样放肆的想法,在心中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一切吧。

      ***

      来接乱步先生的是那位名叫谷崎润一郎的侦探社社员。在看到我之后,橘发青年的脸色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僵硬,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

      “……”

      我暂住的地方其实离武装侦探社并不远,大概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其实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侦探社的文职人员春野小姐邀请过我入住武装侦探社目前闲置的员工宿舍;不得不说武装侦探社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文关怀的单位。

      不过,虽然很动心、也很感激好心的春野小姐,我还是只能忍痛拒绝···毕竟,我一直清楚地记得,坂口前辈当时交给我的两个任务:查明真相、销毁证据。从后者的角度来看,居住在侦探社的员工宿舍对我来说,无疑是完成任务的掣肘。

      话说回来,如果特务科的任务实在完不成的话,我应该不会真的被坂口前辈丢到横滨港喂鲨鱼吧。

      不至于不至于···想到这里,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摸了摸露在制服衬衫袖口外的手腕,以冷静而审慎的思路重新分析了一下自己可能的结局;坂口前辈走的当然不是这种直接的风格,有更大的概率我会迎来上司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的指责。一起入职的同事口中“坂口前辈式的说教”,是就连上司都会痛苦不堪的特务科杀器。

      简单来看,就是钝刀子和软刀子的区别——都是刀子,当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分别——我还记得我的同事辻村深月第一次因为监管特级危险异能者失职*,被坂口前辈骂了一顿,出来之后···我都不敢看她的表情,百分之百的大道理如暴风雨般来袭(深月语);就是有那么夸张。

      黄昏像是倒在摇酒壶中的冰块,随着摇晃开始给清透的酒液缓缓浸润上一层潮湿的凉意。长街上的住宅在余晖中连缀,蜿蜒成几乎模糊不清的一片,远处传来货车“哐当哐当”卸货的声音。

      思考到这里,一些事情已经渐渐浮出水面,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两位执行犯——无论是人际关系相当简单的杂志社编辑前畑滋子,还是不知深浅的“手藏家”——目前都没有和受害军警背后的特务科形成直接的关联。

      但是,对于幕后的操盘者来说,和特务科之间的联系必定不是无用的一步。

      ——那么···设计这一步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咕噜咕噜”——

      恍若梦境的沉湎者,我被这阵声音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一段长而缓的坡路,一脚踩在了一个空的玻璃瓶上。

      玻璃瓶“骨碌骨碌”地滚动起来,直到它的行动轨迹被一截看起来像是炸得焦黑的断臂一样的东西阻挡,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显得空旷的街头。

      尸体、酒瓶、腥臭的污水、散落一地的弹头,上面不均匀地凝固着一层干涸的暗棕色,可能是失活的血浆,也可能更加令人反胃的生理性液体;就像打印机向外吐出一张张字迹清晰的文档、电子游戏里被打到残血的关卡boss吐出奖励宝箱一样,横滨的各种小巷今天也在忠实地向大街上吐出牵涉到□□火并的子弹与鲜血。在贫民窟这样的地方、在这些背景音的衬托下,出现几具尸体其实不会显得非常突兀,像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到孩童的哭嚎与巷尾的枪声中,组成一道夹杂着硝烟与血腥气的风景。

      话虽如此,在这之中,我却注意到一具孩子的尸体显得由衷不同。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为什么这么觉得。

      孩子的胸口正在微微起伏。
      不是尸体,这孩子还活着。

      我之所以一眼注意到那孩子,其实是因为他头上戴了一顶灰扑扑的白色毛绒帽。这点其实不太寻常,作为受海洋性气候影响的港口城市,横滨暮春的气温其实并不算低。而那顶帽子看起来又实在有些过大了,帽檐软哒哒地垂落在凌乱的碎发上,漆黑与灰白交叠辉映,看起来有点像一个饭团。

      我用手帕将小孩脸上的脏污轻轻擦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这孩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虽然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了,他的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外伤,更像是彻底昏迷过去。

      粗略扫过一眼,这孩子两颊上还带着血污,显得的肤色更加苍白。他闭着眼睛,体温很低,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显出他还有微弱的呼吸,我几乎要怀疑这是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和他周围血肉模糊的尸块几乎没什么分别。

      牵涉到港区□□交火的小孩吗···

      提问:我该怎么处理这个几乎是尸体…的小孩。

      我觉得这道题要分类讨论一下。

      一个小孩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无外乎有三种可能;其一,他是一个不幸被卷入其中的倒霉鬼,当然这种事对于在横滨贫民窟长大的小孩来说,算是屡见不鲜,他大概也不能算特别倒霉;其二,这个小孩并非一般人,所以遭到了□□的追杀,对于少数人来说,年龄并不是他们能力的限制因素;

      其三,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有些巧合,刚好错开了我和武装侦探社的社员在一起的时间,这不由得让我怀疑,这其实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比如新型的仙人跳之类的。

      我走到那孩子的身旁,蹲下来,用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下他的衣料。他的衣服如同完全浸泡在血水里,又粘着不少粉砂和灰尘,显得脏兮兮的,触手是非常粗糙的质感,衣袖的边沿还能看见突出的线头,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料子。前面提到,他的肤色是那种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病弱,白皙的手腕处能够清晰地看见青蓝的静脉血管。

      衣袖、口袋、那顶毛绒绒的白色帽子···我将他的身上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摸了个遍——当然是完全不带情|欲意味的那种——并没有发现什么余留的武器。

      看起来非常病弱的样子···会是生活在贫民窟的小孩吗?

      仅凭这点观察好像暂时看不出来,我看看金红的天空,接着思考: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在这孩子看起来陷入了原因不明的昏迷···的情况下,给他应急处理大概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去附近的医院看看急诊;如果是坏一点的状况,当然也可以去武装侦探社,找与谢野小姐治疗——虽然并不是因为异能特务科的事,不过介于目前我们还在合作的情况下,我想与谢野小姐应该还是会帮这个忙。

      我知道自己算是一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具体表现在面对这种事,我并不会手忙脚乱地救人,而是会先在心里评估清楚:救下这孩子对我有没有什么不良影响、会不会损害我的利益,譬如阿努比斯的天平,将心脏一个一个放上去评估重量。就算最终救下这孩子,也不是因为什么无处安放的滥好心,本质上是不想受到自己所剩无多的良心谴责,故而难以眼睁睁看着有人真正死在我面前。

      但是,我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农夫与蛇的现实注脚,捡了大反派然后救赎感化他,最终收获浪漫爱情的故事只是属于小说的烂俗套路,并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圈那孩子周围的人,不,应该来说是一堆真正鲜血淋漓、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尸体——或许是碎尸、毕竟周围还有一截被炸伤的断臂——破损的黑色西装,坏了一条眼镜腿的墨镜,完全打空子弹的冲锋枪···典型的Mafia作风和Mafia打扮,看起来是「Port Mafia」的武斗派。

      「Port Mafia」啊…

      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都没有。除了表明这孩子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麻烦,和他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能让「Port Mafia」追捕的人···最有可能是得罪了Mafia——一个常识;港口黑手党是最讲面子与恩怨情仇的组织,得罪了Mafia的人绝对会被追杀到死——从这个角度看,这孩子就是横滨市一般普通热心市民绝对不想惹上的麻烦,应该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就像《圣经》里的约拿在暴风雨里第二次碰到巨鱼一样。

      不过,如果想深一点···我不禁继续思考···什么样的人才会得罪「Port Mafia」呢?
      无外乎是触犯了Mafia的利益,或者···知道了Mafia的秘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像是传说中在海上被塞壬的歌声蛊惑的水手。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就是我和「Port Mafia」谈判的筹码,能够减少我在离开横滨之前,被持械的黑手党再度敲门、且被“礼貌”地请去做客的几率。

      从先前的火车站挟持事件来看,尽管我已经离开横滨已久,甚至在加入异能特务科之后…「Port Mafia」的首领依旧想要我的异能。

      这里再详细说明一下:我的异能力【所罗门的伪证】是“现实改变”类型的,效果其实还挺符合字面意思的,以接触现实中的证物为前提发动,能够修改证据,制造伪证——就像之前在和芥川追逐战中悄无声息地改变小巷的地形,某种程度上正是沾了异能的光。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我的异能是直接作用在物证上,所以像太宰先生这样的无效化异能者,如果要解除我的异能,必须要接触被我修改过的证据;譬如罪证是一份纸质文件,那么如果触碰这份文件的复印件,「无效化」就是毫无作用的。

      不过,这个异能有一个神奇的限制条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圣经》中的所罗门王以智慧著称的缘故——反正只要被我的异能修改过的罪证,越是聪明的人,越会对伪证的“真实性”深信不疑;这一点实在让我觉得很神奇,毕竟不是谁的异能都能兼任一个智商检测器的效果,事实看起来就和欧亨利式的结尾一样戏剧化。

      但是,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且相当鸡肋的异能其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譬如飞镖正中红心,能够修改罪证的能力,的确切中了不少迫切想要洗白的犯罪组织的心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Port Mafia」这样的异能者集团、包括「Port Mafia」的现任首领、信奉着“最优解”理论的森鸥外。

      作为将血液和暴力当作流通货币的□□组织,尽管五栋黑色大楼时至今日还盘踞在横滨的土地上,背面的阴影里却不知道演出了多少幕不见天日的纸牌屋。能够将染上漆黑墨迹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纸张再一次洗成簇新的白纸,如同重启人生的游戏,这样的机会,恐怕没有人不想拥有。

      这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零和;自「三刻构想」诞生伊始,「Port Mafia」之于横滨,宛如菟丝子紧紧纠结,不断汲取寄主的养分,但因为缠绕日久,藤蔓早已深深扎根,与血肉共生其间。若要将其彻底毁去,无异于剜肉补疮,因此永远永远无法刮骨疗毒。

      作为拥有“制造伪证能力”的异能者,我显然无法和实力强大的异能者集团抗衡,求生的结果可以具体参照终日逡巡躲藏在阴沟中的老鼠;若是被「Port Mafia」的首领控制,大概只有戴上无形的镣铐、从此为Mafia终身工作到死这唯一个最优解吧。

      但是,出于一些原因,我深深厌恶这个“最优解”。

      那么,作为一个没有绝对武力的普通异能者,既然决心不为其所用,如何才能摆脱「Port Mafia」无休止的追捕呢?

      答案是唯一的,也就是我现在的选择。

      一直以来,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如同三角形的三个端点,维护着「三刻构想」最稳定的形状,彼此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平衡。作为政府机关的异能特务科在一些方面不得不需要「Port Mafia」的力量,却又忌惮「Port Mafia」的势力扩张——这背后的种种考量就如同横滨的电车路线图一样复杂难辨。

      特别是在两年前,「Port Mafia」的首领森鸥外设计取得了异能开业许可证。

      因此,如果要问在这座城市里,哪个组织最不想让「Port Mafia」的手中控制像我这样的异能者,答案毋庸置疑。

      啊···这样一想我和异能特务科竟然也算双向奔赴吗?我想起那时负责接收特务科新人的上司在那所图书馆中伸出的手,镜片下微垂的眼睑遮住微不可察的审视与估量,像晨间的薄雾一样瞬间聚拢又消散。*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并没有别的选择。

      先前,我曾经提到过一位受「七号机关」控制的异能者。虽然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给「Port Mafia」打工,但我也并不想让他的今日成为我的明日——某一天因为某项莫须有的罪名演一出铁窗泪,然后作为“赎罪”的代价,为政府机关工作——就像这个国家的政府机关常做的那样,涉足在河岸与河水之间,只差一点就要越过暧昧的灰色地带。

      那样和为「Port Mafia」工作到死其实并没有多少本质的区别。譬如行进逆旅,途经两条岔路,一条通向面朝大海的绝壁,另一条通向无路可走的死胡同,只不过最终是死状凄惨还是慢性自杀的结局。

      人的思维其实运转的非常快速,以上的思考与回忆放到现实之中,也不过堪堪过去了十几秒的时间。

      黄昏给横滨苍蓝色的天空抹上金红,云层像是厚厚的生奶油一样被完全倾倒下来。一阵晚风吹来,细小的浮灰如同流沙砾金,血色与冥冥薄暮交叠辉映。

      我忍不住盯着那孩子,微微皱着眉头,神情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有些晦暗。

      那么···作为筹码,我要救下这孩子吗?

      如同将思维的鱼线深深沉入溪流之中,现在我回到了第三种可能性上。

      譬如逆风执炬者,多有烧手之患。如果阴暗一点想,这孩子更有可能是陷阱——当然不是什么新型的仙人跳——更像是第三方针对我和「Port Mafia」的恩怨设下的局。

      但是,陷阱之所以称之为陷阱,无外乎是误入其中的猎物意识不到捕兽夹的存在——从这一点来看,幕后操纵者无疑切中了我的心理——在触及第三方的存在后,为了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我肯定想要了解更多第三方的信息——而这孩子就会成为我的窗口;恕我无力拒绝打开这么诱人的潘多拉魔盒。

      当然,这样做也有极高的风险,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也在对方的计划之内,自己能不能掌控这个被「Port Mafia」追捕的小孩,毕竟大概没有人想成为农夫与蛇的现实注脚,很难说这样做到底算不算一种自作聪明。

      在思考的间隙,顺便一提,我其实很喜欢玩电子游戏——尤其是像马里奥系列这种ACT经典闯关游戏,非常适合闲暇的时候消磨时间——提及这点,意在说明:此时此刻,我面前的这孩子实在很像马里奥闯关时开出的黄色问号箱子,你也不知道里面到底会是能够开启隐藏关卡的金币,还是根本没什么用的道具。

      当然,最坏的可能就是这孩子连隐藏道具都不是,捡了他还会倒扣生命值。

      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炽烈的红与金黄交织在落日的余韵里,这孩子面容的剪影呈现出一种近乎沉郁的苍灰。我蹲下来,再度打量着他的眉眼,手指在他的面颊上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将这个动作解释为“救”或“不救”都有理由可言。

      仔细看,他的眼睫其实很长,夕光斜照在他墨色的发顶上,像是裹了一层琥珀色的饴糖一样的金边。苍白到几无血色的皮肤、善于闪动的纤柔的眼睑···无论是风华绝代的光源氏、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还是《春雪》中的松枝清显···若是将描摹他们的文字嵌套在这孩子身上,实在不会让人感觉有一丝一毫的夸张。

      这样的姿容并没有让我生出什么救赎欲的意思、只是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出现在贫民窟的孩子的身上、意外的有一种破碎的秀丽,如同清晨凝结在叶间的朝露,灿灿的天光一照,便会悄无声息地消弭在海风里。

      如果我不救下他,他会像露水一样,无声地消散在下一阵晚风里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最终透过那张脸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将那孩子抱到了怀里。在我的怀中,那孩子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着他——在昏沉的夕光里,几乎很难捕捉到微妙的神色改变,无论是这孩子还是我自己——我几乎只能看清他的那双眼睛,呈褐紫红色,仿佛正思考什么一样轻轻眨动,在夕阳下映出深红的光点,看上去像簇簇的花火,正影影绰绰地闪烁在他眼瞳的中心。

      ***

      后来的我曾经思考过一个这样的问题: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救下的小孩实际上是大名鼎鼎的魔人费奥多尔,我那时还会救他吗?

      请原谅,毕竟当时的我实在不会想到自己真的这么倒霉,捡到的真是一件无限耗蓝、禁疗禁魔···不管用什么词描述都行,总之是一件彻头彻尾的诅咒装备。

      现实生活中的某些情节可以反转得比“乱捡碰瓷的反派”这种三流小说套路来得更奇异、更突然——如果有“费奥多尔”这个大前提在,正常人当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不,假如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这种造物,我在最开始就会千方百计地和坂口先生推掉这次特务科的任务,绝对不会踏上横滨的土地一步。

      但是,当时的我,实在无法拒绝在街头偶然遇见的这个“小孩”,无法拒绝那双余晖中紫红的眼瞳,因为无论怎样推演、计算,在任何一种可能性的偶然里,救下费奥多尔对我来说,都会是必然的“最优解”;而厌恶着“最优解”的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最优解”的执行者,最终也被“最优解”的反噬——这就是命运的愚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二夜 | “最优解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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