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83、牢狱

　　王府监牢。

　　一名狱卒从地下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走了出来，沿着幽黑的地道七拐八绕，顺着阶递上到了地面，上面一人正等着他，顺嘴便打听：

　　“那妖人如何了？”

　　刚上来的这人高个儿，他先将手上的脏腕赶紧摞到一旁，而后冲去水台仔细洗净了手，才总算有功夫回话：“下面太黑，看不清面容，他还是盘腿坐在一角，没什么动静。”

　　矮个儿朝那脏碗看去一眼，只见里面饭菜一点没动，泛着一股强烈的恶馊，忍不住将碗朝门外丢出去。

　　“一天送一顿，给他送去的饭本就不新鲜，天气又热，放了一天这味道简直要人老命。”

　　说着他抓过桌上的抹布擦擦手。

　　“这都过去五天了，这人不吃不喝整整五天，每次送饭过去都是见他一动不动盘腿坐在一角，你说……他会不会……饿死啦？”

　　高个儿撇着头想了想，“看着不像，他背挺着笔直，似乎还挺有精神。还有你说饭菜馊味的事，我在下边时一点没感觉出来，只是拿到上面才明显。”

　　“怎么？”

　　“说不上来，就感觉靠近那人的空间，空气清凉，很好闻，很干净。”

　　“竟有这等好事？我在上头热得冒汗。”

　　“明日你去送一次饭，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不等明日，我现就下去瞧瞧！”

　　“这么急，你不怕了？”

　　“我怕就不会在此处等你了，外边那些个耸包才怕。”

　　矮个儿说着抬腿就下了木制的阶梯，“噔噔噔”走出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而他下去才一会儿功夫便又大跑着冲了上来。

　　“怎么？”看他气喘吁吁，高个儿一脸纳闷，“那妖人虽然传得吓人，但这几天也未曾见他有伤人举动，你干嘛吓成这样？”

　　“他、他、他！那里、那里……”矮个儿急得连话也说不清楚，“……没了！没有了！”

　　“什么没了没有了！”高个儿多少意会到了一点什么意思，他一手拉开挡路的矮个儿就要往阶梯下跑去，却不想身后一股力隔空提了他的背将他扔到一旁，随后他便见到门处进来的两人，不由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同矮个儿一起做了个伏。

　　“——王爷！”“——殿下！”

　　至于那个一身紫衣的姑娘，他们一直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根据前几天的经验，似乎怎么喊她都是错的，他们每叫她一次，她便会朝他们盯来一眼，他们觉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们此刻早已万劫不复。

　　所以很懂事的，大家见到她都只低头做伏，没人敢再去打扰她半分。

　　“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沐阳瑜盯着两人问。

　　矮个儿唯唯诺诺出声答道：“回……回王爷的话，里……里监那名妖人……不见了！”

　　沐阳瑜神色稍有惊讶，扭头去看瑶珊，“下去看看？”

　　瑶珊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眼底不屑的眼神闪过后焕上一道狠厉的锋芒。

　　她并未朝旁边回话的狱卒看去一眼，也未回沐阳瑜任何话语，完全我行我素目无旁杂的盯着地下口，突然他便扭头往狱门外急步而去，步伐沉实且蓄满了力。

　　与此同时，狱门外露天刑院中，站岗的狱卒只觉眼花，随后空荡荡的院落中凭空出现一人。

　　那人就像从空气中走出来的一般，神奇且诡异，看得他们张大了嘴巴一时半会儿惊不出声，等到他们终于认出来对方是谁惊惶失措的想要大喊“妖人逃狱”时，却发现嘴巴失了声，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惊惶中只见到“妖人”站在院中朝他们淡淡扫来一眼。

　　然而就这一眼，他们原先大喊的冲动瞬间转变成了惊讶，大张的嘴巴随掉似的半合起来，只痴痴的看着对方。

　　此时正午，金色的阳光当头照下。在“妖人”周身晕出一层淡淡的七彩浮蓝光晕，轻灵幻透，一层淡过一层，淡至边迹竟与空气浑然一体，内有沙灵细细流转，隐隐似有听到符诀转换之音。

　　此般表现丝毫不似妖邪，虽然他们也没有见过比妖邪更胜一级的存在，但此时此刻，众站岗狱卒们脑海里闪现的皆是“神性”二字。

　　言语演绎或许可以装作，但骨底之气却是怎么也装不来的？

　　只听一阵齐齐的兵械落地声响，七八名狱卒鬼使神差屈膝往地上齐跪了下去，刚被冻住的嘴巴在这一刻也活络了回来，脱口而出便是一声响亮的——

　　“拜见天神大人！”

　　拜音刚落，一道灵光从一侧门内炸然来袭，瞬间将他们重重荡飞撞在狱墙之上。

　　神奇的是经此重创，几人落到地上，爬起来后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伤痛，手脚灵活，安然无恙。

　　惊骇初定之时，终于抬头见到了门内走出来的那个一身紫衣、面色冷肃、目带寒厉的姑娘。

　　狱卒们瑟然一抖，立马明白自己方才遭受的那一击是怎么回事，遂个个赶紧伏低了头，刚刚受到的惊吓还未退去，此刻更是将他们的心脏往嗓子眼再猛然拽了一下。

　　沐阳瑜随后出来，他很快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形，随后立马对着狱卒怒斥一声：“还不快滚下去！”

　　闻言，七八名狱卒如获大赦连滚带爬一息不喘赶紧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逃离之时，有人朝院落中的“妖人”大胆看去一眼，只见他清衫白袖，孤身孑然，面色苍白，神色淡漠沉静，除去唇上如染了血般的柔润樱红外，浑身上下再看不出一丝异常。

　　似乎他们刚刚见到的那副“神性”不过是一场飘渺的幻觉。

　　听出沐阳瑜赶人中的急切，瑶珊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朝沐阳瑜稍稍瞥去了一眼，心情稍有不悦。

　　直到听到沐阳瑜怒对对面那个让她见了总有些气不顺的人开口质问，她才咽下了心中的一口气。

　　“我王家牢狱，岂容得你随意出逃，如此肆无忌惮，是当真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说着沐阳瑜冲着禾汐往前快行几步，使着他那尚且薄弱却很稳当的灵力一伸手隔空取来刑器架上的一根皮鞭，带着难以消解的愤怒猛然朝前挥去。

　　鞭体“啪”地一声重重落在禾汐身上，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红抽痕瞬间自他肩头沿着前胸斜过腰侧。

　　这一瞬，瑶珊整个身心顿时有种无与伦比的畅快。她随到沐阳瑜身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眼尾微微下弯着眯了一眯。

　　禾汐被骤然而来的鞭体之力抽得往后退出一步，此刻明显疼得向前半弓了身伸手捂住胸口痛处。

　　略显狼狈中他向两人抬起头来，尽管咬牙含着痛，他的嘴角却还是刚毅的笑了起来，“怎么，就这点能耐么？五天五夜了，除了关着我，偶尔对我施点小刑小罚，你们便再想不出对付我的更好的办法了？”

　　说完，他当着两人的面，抬手像拂一片尘土似的拂过胸前那道抽伤，手过之处，伤口瞬间愈合，白衣依旧，半点不见伤迹，连破损了的衣襟都洁净如新。

　　禾汐直起身来，淡笑的脸上带着某种意味的嘲意：“你们看，这些对我有什么用呢。”

　　他天生不染尘埃，不带滞垢，身体自然拥有可自行消除所有外来侵犯的一种神资本能。

　　故而他这几日被关在脏乱不堪的地下牢室里不见天日却仍旧能保持一身清净，故而地下牢笼因他的存在而破天荒的环境清雅，舒爽怡人。

　　他的灵体天生自带强悍的防御能力，即使在不使用任何灵力的情况下，一点皮肉浅表的伤害压根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这点瑶珊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她也同时清楚，伤痕留不住不代表他就没受到伤痛。

　　落刑的那一刻，他该受的痛一分也不会少。

　　沐阳瑜刚刚那一鞭用了十成之力，其势干脆利落直击入他的脏腑，此刻却见他如无事人一样，沐阳瑜不由锁紧眉头，诧诧道：

　　“瑶珊，你看，这还能怎么办呢？”

　　沐阳瑜话音才落，便突然觉得手上一震，那根长鞭被瑶珊一把夺了过去，她不由分说甩起长鞭“呼”地一下用比刚才沐阳瑜挥的鞭重上十倍的力抽向禾汐！

　　“啪！”

　　禾汐坚定脚跟，硬生生挨下那一鞭，刚刚愈合的胸口再次血肉模糊，泌出的鲜血瞬间映红整个前胸。

　　许是这一鞭震碎了内脏，一时血脉逆涌，接着一阵猛烈的喘咳，禾汐终于抬起手背轻压唇角，适时抹去因吞咽不及而自嘴角溢出的新红的鲜血。

　　整个人因咳喘而有些微的震颤，却在强力压下咳劲后，他又抬起了头来，毅然看向前面两人，越发苍白的脸上染血的双唇更显出决不屈服的强硬。

　　“王府的牢狱阴暗潮湿，五天了，我需要阳光。”他神色却依旧稳淡，抬手抹去嘴角再次溢出的血痕，“我寻思着，你们总不能一直将我这么关着吧，若是一直这么关着我，我想我大概会不再有耐心配合你们了呢。”

　　言语间，刚刚才抽上的用了超沐阳瑜十倍之力造出的鞭伤无声无息又再次愈合了，禾汐整个人也再次回归到安然无恙的状态，且比先前还要更平和稳静，

　　此种情况，再听到禾汐那话，沐阳瑜显然已经没了脾气，他扭头便用一副我完全拿他没办法了的神态去看瑶珊。

　　却只见瑶珊拽紧了手中的长鞭，鞭体黑长垂地如蛇。

　　她片言不语，人狠话不多挥手又是重重的几鞭落在禾汐身上，打得沐阳瑜在一旁看得脸色煞白，却在袖下攥紧了掌心，一步不敢退。

　　但在瑶珊炫耀似的向他看来一眼时，他立刻回正了赞赏的神色向瑶珊得劲的笑了笑。

　　可即便这样，禾汐伤口依旧转瞬即消，脸上所带着微笑越发显出嘲弄轻蔑之意。

　　其实他伤便伤了，痛便痛了，什么他没经历过，经历多了所有应对之策用太多也就腻烦了，反倒觉得不争不辨、不理不会不失为一种清静，不同他们一般见识是一种智慧，不循环往复的作自我介绍本身便已是一种介绍。

　　其实他并不想说那么多话。

　　但是直到现在似乎还不太够。

　　此刻他埋头默然半晌，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前方沐阳瑜的探视，以及——
　　沉溺逐渐深刻的满足。

　　胸膛因疼痛滞留而一直在剧烈的起伏着，突然他呼出一口气，压住身体那阵强烈的不适，渐渐平复下心跳。

　　他抬起头，视线滑过沐阳瑜落到瑶珊身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你们别忘了，我是谁。”他带血的唇角微微一勾，难得嘲弄道，“可最终你又能耐我何？”

　　“沉溺，你不过占着我对百姓的在乎略胜了一筹，可那也不过如此，你终究还得靠我依存。”

　　“我灭你之心那是我的自由，你灭我之心却不是你的自由，即使你此番已从我的阵法中逃离成功可为所欲为，可说到底你也报不了我囚你的千年之仇。”

　　“乾坤定律，哪怕是我也不得不遵行其则，我虽无意于主位，我也想过寻死了之，免了管这一大烂摊子的烦心事，可终究无法让命于你，乾坤定律说你不够格，你说这气人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