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33、回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青篱手里接过禾汐的。好像是硬把青篱挤到了一旁，因为她看到了青篱一脸讶异的神情，他甚至还把梧桐一起拉走了。

　　禾汐紧闭双目，状态极其糟糕。唇瓣早已失了血色，脸苍白到近乎要化去般的透明。

　　她搂着他坐在地上，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早已失了声。颤抖着手抱住他，替他擦拭着额角蜿蜒而下的虚汗，看着他胸腹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光张了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胸口难受到快喘不过气，想喊他的名字，她想问他还好吗，但喉咙干哑涩疼到一声也嘶不出来。
　　她的手颤抖着抚过他的伤口，虽然梧桐已为他止了血，可那狭长的口子却未消愈半分。

　　她正打算调运自身灵力过渡给他，心中急切，甘愿作誓，哪怕灵力尽耗，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突然，她感觉到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腕，她心下一振，回过头来看他的脸，发现他已睁开了眉目。

　　许是因为高兴，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你……怎么样？”

　　这话一问出，她又觉得自己问得很蠢，那一剑撕心裂肺，会怎么样还用问吗？
　　可见他醒过来，她又希望他真的没有怎么样。

　　“……别急。”他在无尽的痛苦中，向她挤出一个笑容，虚弱道：“……你忘了青篱误服剧毒而不死的事了么？”

　　这一句，似有万能魔力，栖若记忆飞快回溯死死锁住先前青离身体自行解毒的那一幕，眼下再看清禾汐眼中一如既往的淡然，突然间，她便像是明白到了什么。

　　她脸上笑着带出一串泪来，哽咽许久，才出声道：“不会有大事就好。”

　　她的声音嘶哑如蚊蝇，“接下来，我要如何做，才能帮到你？”

　　禾汐莞尔一笑，却是什么都没说，他突然缓缓闭眼。

　　一旁的青篱看着眼前的那幕，后知后觉两人的不寻常，不禁微微侧目瞅着他们，此刻嘴角更是酸出一抹笑意。

　　他收回视线牵住耳耳的手，向着另一旁的银发少年道：“小梧桐，得空了，我带你去逛这凡世街景，好吃好喝保你大饱口福停不下来，不过眼下得先麻烦你将这孩子抱到门口。”

　　说着，青篱指了指地上的男孩，再补充一句：“这样，他的父母来找他时一眼就能看到。”

　　而此刻，有光自禾汐全身散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沐阳瑜下意识退出两步，下一瞬却被那刺眼的光芒涛然吞噬，不知有我。

　　*
　　当栖若看清眼前时，她随即意识到这是某种力量的幻境。

　　幻境中的景安城街景依旧，却空无一人。

　　不知情况的栖若循着街道一路走来，只觉此种现象似曾相识。深入一想才忆起两月前治疗溺水症状时她误闯入的那个幻境。随后便想到此境定与禾汐有关。

　　一想到禾汐，她整颗心突然猛的一提：禾汐伤重危在旦夕，可她却在这旦夕之时进了这方幻境。

　　左右不见人，她开始焦急的在大街小巷找他。

　　在她寻人之时，时间似乎过得极快。只见眼前画面如梭，她似离开了景安，上了一座崖岭，最后来到了一棵梧桐树前。

　　前面是一座庄园，青砖碧瓦，莲座神灯，门前牌扁上写着“西禾园”三个字。

　　她推门进去。

　　有一男一女在碧桃花树下收捡那一片片随风飘落的碧桃花瓣，看到她进来，笑道：“今日落了许多花瓣，待我们捡够了，给姑娘送去酿桃花酒。”

　　栖若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心中突然冒出了他们的名字，“有劳青也、花娘，等酒酿好，我请大家同喝。”

　　不知怎的，她的嘴巴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说出一些内心并不太懂的话。

　　且她内心里突然便认知到了自己除了酿果子酒，还爱酿桃花酒。埋在桃花树下，正是想等着百年后挖出来庆贺之用。

　　那被她唤作花娘的女人见她要往屋里去，便抬手为她指了指路道：“汐皇在水榭，厨房里闷着一笼花生，姑娘不妨端了新茶过去为汐皇替下旧茶？”

　　汐皇？栖若恍然间稍有一愣，随后便只觉理所应当熟悉倍致。

　　但她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梦中景象时刻在暗示她的认知，正似强行与她融汇。

　　她在那女人的话语提醒下，自觉知道了厨房位置，知道茶叶摆放的位置，端了茶盘脚下也自然而然就会往水榭行去。

　　她看到他坐在水榭里的石桌旁，手里握着一卷书。

　　“大人认真，茶已经凉了，我沏了壶新的来。”她将茶盏摆上桌，再添上几样送茶糕点，“这是花娘刚焙出来的枣香饼，我尝了尝，味道也快抵上您的水平了。”

　　禾汐抬头看了她一眼，拿了块饼尝了尝，评道：“嗯，不错。”

　　而后继续低下头去看他的书。

　　栖若站在一旁，大概知道自己此刻应该退下，但闲来无事，她还想在此再待待。只是自觉静默没有出声去打扰他看书。

　　禾汐见她未走，终又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刚在园里住了几天，可还习惯？”

　　没想到禾汐会主动向自己搭话，栖若心下很有几分高兴，“自然是习惯的，比起瑶珊河，这里温暖热闹还很有趣，我刚出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各处景象很有意思。”

　　“习惯就好。”禾汐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不必站着，随意点，坐吧。”

　　栖若扶起裙摆坐到一旁，没话找话道：“大人喜欢看书？”

　　禾汐视线从书卷移向她，“想说什么？”

　　栖若眼眸一转赶紧找到一个话题，“我殿中也有不少藏书，大人喜欢看，我便回去取一趟过来。”

　　“甚好。”

　　简洁的对话完毕，气氛又陷入了沉静。

　　突然栖若便觉得很怪，她潜意识中有种他俩不该是这种状态的认知。就算真是在梦里，也不该陌生成这般模样。

　　时间迅速推移，天很快黑了下来，此时栖若发现自己在屋中准备睡觉。

　　然而夜半虫鸣，她辗转难眠，终是合衣出屋，一路行近后园湖畔。
　　远远瞧见一人仰倒在一棵桃树枝上，白衣如月，姿态和雅。

　　他面容沉静，却目含愁思。
　　不知对方在忧思什么，栖若选中一块草皮，席地坐下，隔着湖面静静看着。

　　湖水盈盈，映着月光。水面风清气爽，栖若很快觉得困了，眼皮开始沉重，隐约见着远处人影朝她看来一眼。

　　这一瞬，她的精神忽然一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紫色倩影一幻，化成一湾水流轻柔拂向湖对面的人。
　　哪怕重新来过，也不该陌生成这般模样。

　　禾汐是看着她靠近的，轻透羸弱到连一丝风都浮忍不了的弱水，此刻她是极致温柔且深情的，她在花枝中穿游如穿无物，前进后出，连轻巧的花瓣都未曾被她晃动一下。

　　禾汐坐靠着枝干，伸出手，她顺势落入他的怀中。

　　“你想……做什么？”时隔世界更替，他不知道自己这已经是第几次这么问她了。

　　海藻般美丽的长发垂过他的手背，轻盈柔滑。

　　“大人半夜不睡。”栖若仰头看他，“可是有心事？”

　　禾汐盯着她，半晌才道：“没有。”

　　“大人说谎。”栖若伸手轻轻抚住禾汐的脸庞，“大人心事都藏在心里，这样会很累，不如说出来，就算没人能替您分担一二，有个听众也是好的。”

　　禾汐始终盯着她，眼底神色显出几分探究，终了仍是淡淡道：“没有”

　　栖若愣了愣，倾身靠进他胸怀，头枕在他的肩旁，声音如清流细水，“大人可知一眼万年？”

　　“……只是万年，也不长。”
　　“大人此话何意？”
　　“随口之言。”

　　栖若眼眸转转，似是悟出点什么，于是身体向他贴得更紧了些，“大人可知，这世界趣者众多，可我却是在见到大人的时候才灵窍顿开，他人我毫不入心，却在刚刚，我发现自己在意您半夜不眠，您就像是……打开我更深层次的一把钥匙，让我有了情愁。”

　　栖若定定的看着禾汐，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对上她炙热的目光，禾汐眉色轻垂，“我知。”

　　“您知？”有些意外禾汐的回答，又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背后的平静，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大人既然知我之意，那也应该知情愁生羁绊，我最是能缠人，大人往后怕是无法清心。”

　　禾汐此时微微挑眉，“这便是你想要做的？”

　　栖若脸上漾开温柔笑意，无声默认了他的问话。

　　清风拂过，吹起两人的发丝在空中交织缠绵。

　　禾汐面上若有浮月，淡淡而华，神情较起刚才的谨慎探究似乎明朗了许多。他突然将手伸到她的腰际，抵上几分力，再问：“你可确定？”

　　栖若眨眨眼，温柔挺身亲了他一口，“大人只管……”

　　然而她退回身来，话还未说完，那如花般娇艳的唇突然被禾汐覆了上来……

　　顷刻间枝丫颤动，满树桃花簌簌而落。

　　不多时，禾汐自她颈间抬起头，看她一脸娇红，鼻尖抵上她的脸颊，轻声开口道：“我只管本心，你亦如此……许多次我们皆是这么过来。”

　　突然，他轻轻地一挥手，有光自他掌心向四方荡开，随后水流开始从各处汇聚，在桃树四周围成一道厚厚的水帘。

　　水帘包裹之下的炙烈与滚烫，在外处看来，却是悄无声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