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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雨后夜风冷冽,紫橙色的夕阳被黑色吞没,掖庭司的廊庑不见点灯,所有人都摸黑走在路上。
      元初落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仆役的背影,隐约勾勒出浅色的轮廓。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一切好像发生在梦里,但嗓子尖锐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的确活了下来。
      在两个贵人的言语交锋中,他明明被判定没有价值,却依旧被允许活下去。

      想到这,元初放轻脚步,双眼凝视着前方的两个人影,突然很想伸手扣开脖颈上的血痂。
      很痒,很不适应。从他出生那天起,他就没有这种经历,比起这样被高高举起地放过,他更习惯毫无缘由的指责。

      茶白色的下摆,叮叮作响的琉璃坠,并不急躁的步伐,元初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沈孤予走过自己身边的情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夜晚的掖庭响起沙沙的锁链声,元初停步揉了揉膝盖,未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一声怒喝:
      “慢吞吞的,在后面干什么呢?!还要我们等你吗?”

      两名仆役站在一个点灯的棚屋前,烛光伴随灶火将整个屋子染成赤红色,一个浑身缠满铁链的大汉从锅里舀出热水,倒进旁边的木桶。

      “喏!进去吧,把身上好好洗洗,那可是七王府!都京最大的皇子府,我们都进不去呢?这小子居然可以进去吃香喝辣。”
      一个用灰布缠头的仆役冷嗤一声,出言喊道。

      元初无视他话里的讥讽,借此抚平内心的浮动,他站在火光里,不太熟练地tuo.掉外衣。
      他没见过这种桶,但推测是用来洗身体的,平常他日常的洗漱都靠南城的老井,实在受不了,顶多拿帕子擦一擦身体。

      褐衣.落下,门外两个仆役的眼神完全没有掩饰,直直落在元初身上。元初出身罪奴,从小营养不良,但身上却是腱子肉,薄薄覆盖一层,十分漂亮。
      两个仆役打量完,做出判断后,心虚地嘲讽几句,转头走出屋棚。

      “呵,就这身体,居然达标了。”灰缠头仆役语气愤愤。

      旁边的仆役瞧着年纪大些,举着个烟斗,语气也不冲,反而有心情欣赏小辈的样子,端详够了才开口道:“这么生气干什么?左右是个罪奴,还能翻上天不成。”

      灰缠头连忙反驳道:“谁生气了?不过七王府罢了,进去了又能怎么样?”

      老仆役道:“有什么可羡慕的,后生,你且看吧,不出半月,七殿下还会上门挑药人的。”

      灰缠头道:“真的吗?那我能去吗?我要是成了皇子的药人,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呵。”老仆役讥讽一笑,“光宗耀祖?怕是你家一根独苗就这么断了。”

      “你怎么咒我死呢?”灰缠头怒道。

      “还咒你死。别看七殿下待人温和,那可是个狠角,从他十五岁立府起,林林总总折了几百个药人。就连最先开始习医的二殿下也不过弄坏了十七个,他只三年,就弄死了三百六十九个。”
      老仆役说着,吸了口烟斗,“加上今晚这个,又凑够十数了。”

      药棚内,元初听不太清外面的声音,他坐在桶内,旁边捆着铁链的大汉拿布巾给他擦身体。
      元初身体僵硬,任由别人动作,他从来没有这种被人擦澡的经历,正红着脸,下一秒就见纯净的水面染成了红色。

      大汉见怪不怪道:“身上有青吗?”

      元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道:“膝盖跪到地上……”

      “起来。”大汉道。

      元初从木桶里出来,只见两膝淤青的薄皮已经完全磨破,血液渗出,蜿蜒在小腿上。
      伤口一接触到空气生疼,元初皱着眉头看着大汉娴熟地给他包扎伤口,然后把头发洗干净。

      “好了吗?”元初换上干净的粗衣时,两个仆役走进来,又上下打量了元初,眼神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尚未辨明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很快扭头道:“明日早工到掖庭报道,会有人带你去七王府。”

      灰缠头说完,老仆役斜觑着元初,又补了几句:“记得把东西带齐,去了王府,人就出不来了。”
      他一番话饱含暗示,大汉和灰缠头纷纷看了他一眼,没有人点出其中的深意。

      元初点头应了声,接着被赶出了棚屋。

      都京夜间不点灯,只有街巷尽头留一盏灯笼。据说是太祖时期传下来的规矩,因此,一辆点着灯笼的舆驾出现在街道上,便格外显眼。

      沈孤予坐在厢内,漫不经心地摆弄案几上的黑色围棋。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棋,他不由得想起白天在春楼瞟见的那个罪奴,毫无反抗之力,被水浸湿的双眼,显得肮脏又明澈。
      还有那个在前厅跪下的药人,气质和那个罪奴一模一样,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愚蠢。

      这个想法仅仅在他脑海里占据了半刻的思绪,很快就被各种药材占据。这是沈孤予平静时的习惯,放空大脑,不让任何情绪占据,极致冷静地思考。
      月中药试是计划很重要的一环,绝对不能出错。
      一个不会说话的药奴,沈孤予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过于冒险。

      正思忖间,侧窗有敲击的声音,纸糊的帘纸轻颤。沈孤予半敛眼底的暗色,打开侧窗,一个黑色的身影钻进来。

      “大人,任务进展到一半受阻。”
      来者名李坡,是沈孤予手下的暗卫。

      “发生什么……”沈孤予话未尽,李坡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我们的人在东平那边守了五日,愣是没见东平太守出来,他一直待在府上,我们不敢贸然探府,我只能先回来了。”

      “周围……”又是一次打断,“周围的人我们都问过了,说太守上月染上急病,告病不出,正在休养。嘁,这鬼话说出去,居然真有人信。”

      “为何不信呢?”沈孤予笑起来,“而且信了正好,说明三皇子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你们可以入府查看了。”

      “可府内到处都是三皇子的眼线,这如何查看得了?”李坡无奈道。

      “不用担心,你们就算放出踪迹,他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放心去吧。”沈孤予放下棋子,眼眸半敛。

      “是。”李坡对沈孤予的命令一向不过多追问,应下后就要离开。

      “等等,还有一件事。”沈孤予道。

      “怎么了?”

      “替我找几个身高六尺的人,不限奴籍,买下来即可。”

      “是要试药吗?有什么别的忌讳?”

      “体质偏寒,最好是男性。”沈孤予道。

      “这条件够刁钻,我先找找看,三天后给你回信。”
      李坡瞥了眼沈孤予,又加了一句,“你说的那个人,还是没有线索。都过去七八年了,想必人要么死了,否则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他说到末尾,自己断了话茬,“算了,我先走了。”

      黑影一闪而过,空荡荡的街道只余一辆舆驾,车檐的灯笼轻摇,有风透过侧窗进来。
      沈孤予顿了一会儿,垂下眼眸,微扬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元初畅通无阻地出了掖庭司。那两个仆役许是以为元初就住在庭内,把他赶走后吃酒去了,这才让元初钻了空子。
      夜风呼啸,元初在黑夜里辨明南桥的方向,踉跄着走了几步。

      这个点,集市早收摊了,豆腐是买不成了。
      元初想着元蓓的病,便先去了趟李娘家。

      李娘是意外获罪,贬为奴籍。一个外乡女子,来都京受了不少欺负,元初帮她赶走了几次骚扰,才让她在都京安下身。
      她家是江东一带有名的医家,自己也从小习医。后来她家里花钱帮她赎了身,但也就此与她断了关系。
      索性李娘有手艺,干脆在都京南开了家廉价医馆,元蓓的病就没少麻烦她。

      到时李娘家灯还亮着,见元初来,李娘放下手里的药秤,凑过来,“你脸怎么了?又被哪个腌臜人欺负了?”

      元初下意识摇头,像否定元蓓一样否定李娘,接着想起了什么。
      应该是那个铜钱袋子,元初这才想起脸上受过这一下。

      “你等等,我拿药给你抹一下。”李娘说着开始找东西。

      元初摆手表示不用,他没办法说话,只能递给李娘一个钱袋。

      “这个都是小事,你先把药抹了。”李娘没管那个钱袋,作势要给元初抹药,见他避开,才恍然把药放到桌上,“你自己抹吧,钱是小蓓药钱是吧,我去抓药。”

      元初点点头,倒了一点点药油,忍疼胡乱把脸上的淤青揉开。

      李娘抓了药进来,看了眼元初,道:“你看你那脸,你每次涂药都是这德行。”

      元初弯唇浅笑,半边完好的脸在烛火下显出不可思议的温柔,眼神深邃认真,他接过药,朝李娘摆摆手,转身走了。

      李娘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叹气,熄灯关门。
      这人简直是个榆木脑袋。

      元初取上药,心口放松一点,小心避开主道巡逻的官兵,他钻进桥洞。黑漆漆的桥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猛地亮起,元初走过去,小花蹬蹬蹬跑来蹭他的腿。

      元初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未起身,就被小花咬着裤腿扯向桥洞深处。他配合地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走到草席边缘,扒开破絮棉被,露出元蓓烧得通红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读者猜到沈孤予找的人是谁!!!
    没错,这故事还带点替身文学。不过替身原身是一个了~
    注:古代六尺相当于现代一米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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