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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便宜 ...

  •   佟立修还在笑着和人来回拉扯,若是忽略他字句里实则夹杂的枪棒,倒是一幅蛮称心的画面。

      褚阳此人秉性独特,喜怒爱憎尽皆分明,绝无矫饰。对于有缘的故人旧物总会有无尽的挂怀,像汩汩入流的清塘水,实在盛不住了,就会冒出来一些。
      无论是突发奇想唠叨起来,抑或是旁人在不经意间发掘到他往来相助的痕迹,这样的关切都有端倪可寻。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不动声色的。

      可能因为幼年失恃,对于亲缘格外看重,但褚掌门的性子如同太山派落址地山巅的长风流雪,是一片发自肺腑的冷和淡。门派之中又对血脉联系不甚看重,他有心维系,却未能有更好的结果,不肯放过,便将一片丹心付诸到一干师弟师妹身上。

      譬如他对云见山,又譬如他对自己。

      前者自然对他诸多照拂千恩万谢,累成一派可感可歌的拳拳师兄弟情。但诏丘自认是个很讨人厌的性子,最喜欢将生性沉静的人惹出一身怒气,将天然明朗的人恫吓得满心惶恐,然后任随两拨人对他怒目,漫山遍野的痛斥和追打。

      就他现今记得的,自己就曾顺手破过太山派的一道独门阵法,将他放在阵中培育多年的一株草植随手薅走,熬成浓郁喷香的一碗药汤,然后将自己灌倒,还多亏褚阳恻隐旁出将他救活。

      又或是他邀褚阳来莫浮派做客,特意将闻理长老新研制出的一方新毒奉上,却不小心将褚阳精心熬制出的补药和毒药弄混,一口闷下,差点连累褚阳背负上杀害同袍挚友的大罪。

      再或是他自请向褚阳学一些养生药方充当门面,日日刻苦地给他打下手,然后自封有恩,连吃带拿,将他私库贮存全部搬到莫浮派,留他端着空药罐傻眼。
      万分卑鄙。

      他惹祸有刻意有不刻意,但极其有分寸,从不波及他人,只针对褚阳,往往是得手一次消停半年。
      其中一个月是用来给褚阳平心静气宽阔胸怀,以免忍不住提剑将他杀死,余下五个月就认错加诓骗,让褚阳看在他勉强勤奋好学的份上,继续和他交好。

      医修追随药理和万物和畅的规则,最善调息,多是心中平和如春水,人间恩怨如同过水涟漪,终归于静。但他每每惹得褚阳对他不是斥就是怨,若不是行止礼仪在前,大道伦常在后,叫他不得打诳语,恐怕他还要多多祝愿自己短命,以免连累其他人。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混账的人一个就够了,却不想祸不单行,还有一个佟立修更胜一筹。

      佟立修嘴皮功夫了得,甚至还能在褚阳尽量耐性的时候将他拐回火冒三丈的心境。
      诏丘两手抄着看笑话,看着竟然真的笑起来,不过笑了一会儿,这个看热闹的心思却又逐渐偃息。

      他问齐榭:“佟立修,是怎么个调戏法?”

      虽则听多了某人花花公子的名号,但他并没有目睹佟立修招惹桃花的过程。有幸得见,也多在佟立修得手之后,软香温玉在怀之时。

      自己和齐榭都是男子,算是他兴起而招惹出的意外,但他自认脸皮比姑娘家厚,可能被调戏后的反应也不够要死要活,无法感同女子的娇怯和惶恐,只好细问。

      齐榭认真回忆:“可能我出阵稍晚,或是阵位过偏,只看到佟师伯微微凑身,十七站在阵外一些,满脸惊恐。”

      三道连阵,在阵容阵性和破阵之法上大抵相似。

      相比佟立修和诏丘的入阵即探,各自坐不住的脾性,齐榭自然要稳得多,淡得多。

      他知晓自己和自家师尊入阵时间的不同,并不打算乱跑乱逛,而是等着有人报信平安,一张传音符呼跃而来,他才打算徐徐图之,再不然就是听命行事。

      归结于有两位好折腾的,他如此行事反而妥帖,正好捡漏,在两人商定对策后持令后行,又为寻诏丘,一路走得快了些,半途遇到佟立修。

      那时雾色未尽,满眼苍白朦胧,人迹实在难以探查。

      隐隐绰绰间,眼前忽然晃过一道黑影。

      灵奴随阵生,自然不受阵法限制,可随时出入。

      一符开阵眼,齐榭没有精力去收束这个东西,心想阵破后这灵奴自会消散,弃之不管。

      他心觉诧异,当空一抓,立刻扼住那只灵奴的喉咙,将它捏成两端粗中间细,方便抓握的形状,然后被吐了一手的黑泡泡。

      这东西吃硬不吃软,但凡手段不当,就会被认作可欺辱的对象,齐榭当即学自家师尊的招式,抬手一个脑瓜嘣,将灵奴打得嘤嘤噎噎,不得不在前带路。

      阵中有雾,阵外却是空气洁净如新,所以不需灵力辨认,行至一片未褪干净的虚白之境,齐榭就晓得自己是入了自家师尊,或是佟师伯所在的阵地。

      灵奴循灵力而生,到这里就开始胡蹦乱跳,撒泼打滚地要脱离桎梏,逼着齐榭散了它扣在指节的雾带,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然后就听得一句:“又来一个。”
      正是佟立修多嘴。

      十七下界时日虽多,但多在锦蓉城,不曾踏足嘉州。而佟立修此人除了远离本派下界眉州城,最不愿涉足的就是锦蓉。

      是以两人对望,谁也没有认出谁。

      齐榭还未唤出佟师伯,此人微微倾身,满是不可置信的打量:“你怎么是个小姑娘?”

      这话问得颇怪,最好去质问来人的爹娘,十七自己是答不出来的。而生人在前,她心中越是惶恐,面上就是毫不掩饰的畏惧慌张,没等齐榭出手,她满脸羞愤咬着唇,狠狠跺地几脚逃走了。

      诏丘颔首,心底松了一口气:“原来没占到便宜。”

      齐榭十分谨慎的补充了一句:“两眼所见多有片面,弟子不敢妄断。”

      并不是他刻意给佟立修泼脏水,而是十七跑走之前,佟立修曾伸出手指,似抚似叩要去碰十七的脸,虽则未能得手,但若他行径稍微收敛一点,也并不会惹得十七这样的讨厌。

      而晏清和佟立修的缘分就要深得多,早就晓得青天剑宗这位挂名掌门是如何作风,私下偶遇也有,以门派弟子的名号正经拜会亦有,实在很难不对这张妖冶的脸印象深刻。

      护犊子的本性一旦激发,实难收敛,也顾不上他究竟是如何尊贵的身份,一打了事。

      诏丘颔首。
      以他接到的晏清一招来看,恐怕在齐榭赶到之前,佟某人极可能还做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眼看着两拨人言辞愈发激烈,几乎就要捅破那层表面客气的窗户纸,开始互掐,诏丘心道再看热闹太过缺德,对齐榭送了一个眼神,两人状若自然,实则处心积虑的挤进他们之间。

      齐榭谨守规矩,对上擅长装乖,很讨长辈喜爱,对下则是严肃到正好的一派定定,太山派一干人见他如见温水,再怎么大的火气都要消减三分。

      至于诏丘这种不靠谱的,自然是去祸害佟立修。

      他也不顾某人动手动脚的本事,压肩一揽,将皮笑肉不笑的佟立修扯远了才问:“何必如此呢?”

      佟立修也很困惑,反问:“我也想知道,何必如此?”

      看来是各自觉得对方罪过,诏丘也懒得装了,直接挑破:“你究竟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了?”

      可能没想到诏丘如此直白,佟立修挑眉:“你就这么问出口?”

      诏丘颔首:“不然呢?若是我迂回辗转,你会解释?”
      佟立修:“ 不会。”

      诏丘早料到他会是如此答案,且前尘往事中,两人确然是共事过,实在深谙对方都是什么狗德行,自然懒得废话。

      “所以你究竟做了什么?”

      对付佟立修这样的人,就是要越直白越好。他心底有千万种盘算和看法,面上都不会显露半分,还会端出一派“与我无关别来叨扰”的架势,且惯爱插科打诨,若是他心底不愿,旁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得知答案,不如剖白,等着他的反应。

      佟立修道:“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和你说话。”

      诏丘心道有戏,没来得及去嫌弃这句话里的撩拨意味。

      就见佟立修笑吟吟用扇骨支着下颔,状若回忆沉思,然后说:“你靠近些。”
      诏丘耐着性子,双手负后靠过去。

      佟立修依然笑吟吟,他琢磨片刻,果断伸手一把搂住诏丘的腰,环过去的手贴在他后背,扇骨硌在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曲起食指。

      呼吸喷薄,他的笑意挡都挡不住,“长溟真是好身材。”

      “笃”一声,额心被轻轻叩了一下。

      腰际若有若无的桎梏松了,诏丘也呆在原地。

      一行整整七号人,除了佟立修摇扇哈哈大笑,其他所有人都是魂魄出窍。

      齐榭堪堪和褚阳说过几句话,再回首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整个人僵得像一座冰雕。

      晏清和十七瑜自然是避之不及,站在距离佟立修最远的位置,眼风时不时扫过来,此时却维持不了冷若冰霜的神色,忘了该诧异还是愤怒,满脸空白。

      庄宛童早知道这些事与自己干系不大,且自己在口舌一途毫无天赋,想帮忙也没办法,早就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蹲着拨弄地上的石子。

      见状,他手里细碎的石子哗啦啦洒了一地,浑像是见了鬼,张大了嘴巴哆嗦着站起来,声音都在抖:“长长长长长溟师叔……是被调戏了吗……”

      诏丘微微一笑:“佟、立、修!”

      他运转灵力,指尖微动,脸上的笑容不变,当空一掌!

      佟立修收扇发力,单手和他对上,磅礴气泽瞬间爆出一里远,余威震震,脚下地面颤抖不止。

      诏丘的满头白发被气泽扫得狂乱飞舞,眉眼微垂,同色的睫毛盖住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瞳仁眼睑隔绝,辨不清底下神色。

      佟立修后退一步:“不打了不打了。”

      庄宛童被震得踉跄了一下,崇拜的同时心底越发记恨,哒哒哒跑过来抱住诏丘的腿,埋在他身上哇哇假哭,好像被欺负的是他自己似的。
      诏丘搂着他,面色不虞的转过身。

      十七咬着嘴唇,又气又怕的跑过来:“长溟祖师叔,我们不在这里待了好不好?”
      诏丘依然垂着眼,乍一看,他的目光像是落在身边庄宛童的发顶,又像是落在自己身上,因为发丝被睫毛牵走几根,他伸出匀长的手指缓缓拨弄,等到容发整齐,那双清潭般的眼眸就扫过来。

      先是在十七瑜身上一点,莫名渡了后者一身的寒意。

      诏丘尽力忍耐,语气也不太美妙:“走不了。”

      十七现在真的讨厌佟立修到了极致,一点都不想顾两派所谓的“交际”了,嘴巴一扁,泪花就跟着泛滥:“为什么?”
      诏丘向身后扫了一眼,没有答话。

      倒是褚阳脸色阴沉:“我们入阵了。”

      庄宛童仰着脸:“师父,什么意思啊?”

      三道连阵,其实并不难破。
      只是在找到阵眼之前,诏丘曾随手扔出一枚石子。

      石子质地坚硬,连蹦带跳滚到长街边的某层地基边,却并没有被同样固硬的阶沿反弹出去,而是安静躺在原地,嵌进深色的突起中。

      “这是一片虚境。”

      诏丘有点头痛,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本有所缓解,却因为逐渐靠近的一双雪白长靴惹得青筋突突直跳。

      佟立修双手抱臂:“真聪明。”
      诏丘凉飕飕的回:“谢谢夸奖啊。”

      若是说之前那一石子还可能是他眼花出的错漏,方才两人对拍一掌,毫不顾忌的灵力从掌缝铺荡开,却没见得两侧的居舍有任何的残破和折损。

      他能看见,褚阳晏清自然也能看见,这也就是为何他被招惹到如此地步,两人也没说要带他走。
      因为根本走不出去。

      诏丘忍不住抱怨:“大费周章,吃饱了撑的。”

      虽则他没有点名道姓,但毫无疑问骂的正是姓佟的,至于是佟立修还是佟立远,则有待商榷。

      佟立修颔首,浑若不觉:“确实。之前我想传送过来亲口和你说,却未能成,现在你们已经自己看懂了,甚好。”

      三道连阵不过是虚晃一枪,他们当下所在的这道阵法才是有人为他们亲自布下的大绊子。

      折腾了一晚上,不过是陪人做戏一场,实在很难让人神色愉快,诏丘垮着脸后退一步,正对上齐榭沉沉的目光。

      他眼神有些微恍惚,似乎沉浸何处到现在都缓不过来,因而诏丘唤他,他也是慢半拍才应。

      “师尊,你说什么?”
      诏丘问:“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他的脸色煞白一片,显然心情也不太好,诏丘自然而然就要为他讨公道,第二掌还未发力,齐榭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弟子早就知道了,并不是佟师伯告知。”

      若是阵法消散,灵奴自会随之湮灭,他在抓住灵奴的一瞬就知道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他如此状态并不是佟立修惹的祸,就更加让诏丘担心:“那是怎么了?”

      齐榭支吾半天,还未说出什么,诏丘不小心摸到他一片冰凉的手背,也顾不得许多,单手扯下身上的披风,牢牢给人系上。

      为了避离佟立修这个缺德又倒霉催的家伙,他刻意站得很远,反而距离齐榭很近,如此一来甚至不需要大动,微微伸手就可以将他裹住。

      齐榭的身量不如诏丘,若是微微垂首,下颔正好搁在诏丘的肩膀。
      后者无比专心的为他遮蔽冷雾长风,堪堪系好系带,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只是齐榭眼睫垂得深,近乎闭眼了,反而是身后的佟立修走过来,一道眼风从眼尾扫过静立的齐榭,笑意浅淡了些,询问:“怎么不对我这么体贴?”

      诏丘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觉得要么是习惯使然,要么就是自己乐意,左右轮不到佟立修来横插一脚。他完美的开罪了所有人,竟然还能大言不惭过来讨披风,诏丘没好气:“你自己身上不是有?”

      还是从自己手上抢走的。

      佟立修笑着“哦”了一声,“也对。”

      他抬手一拢,深蓝的披风缠裹更紧,将一身长袍遮盖得严严实实,偶尔一点绿色外露,缀在一片深蓝中竟然还分外赏心悦目,只可惜他本人并不讨喜,什么便宜都占尽了,还要假惺惺:“那就劳烦各位陪我多待一会儿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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