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80、相聚桃花

　　“菜都洗好了吗？”
　　“洗好了，你昨天说的都准备上了，又多洗了鲜笋和木耳，还有一条鲫鱼。”容翃从厨房里探出来脑袋，挽起的袖子上沾了不少水渍，风一吹顿时凉滋滋的，他打了个哆嗦，同泠娘道，“是不是不太够啊？要不再弄点竹荪，炖个鸡汤？”
　　“还问什么？有的全都弄上啊。”泠娘把他推进去，“他们快来了，先把锅热一热。”
　　他们的小客栈不在繁华大街上，只临着平民街巷，是时桃花初开，芳菲迷人，一路春色灼灼，风景绮秀，平添许多乐趣。
　　尚江王坐在马车里，神色却了了。
　　霍池实在太忙了，练剑修武是他每日不落的事情，除此之外还要研读兵书练习书法，在千协部轮值之余还要往龙行军校场观摩人家演练，与此同时也要应对着覆羽卫里某些人对他的打探，种种情况下实在抽不开身回去清隐别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干脆就在城中府邸住下了。
　　他们都是比较理性的人，自然要以正事为先，谁都没有怨言。
　　嗯，表面上理性。
　　……他们已经有七天没见面了。
　　楼羲玄翻出了霍池之前送给他的那把折扇，扇面上的字迹凌乱，述说的是一场情.迷。
　　折扇展开又合上，尚江王素来清冷的眼眸中，不悦的情绪渐渐在蔓延。
　　马车行到了小客栈后门，楼羲玄下得车来，正见着那只白猫从门口溜出来，长大了许多，瞧着极为圆润，他俯身与白猫对上视线，白猫“喵”了一声，跑过来扒着他的衣摆蹿进了他怀里。
　　乐尧把带给泠娘容翃的礼物搬了下来，九婵则直接去了厨房问需不需要帮忙，容翃跑出来，看着抱着猫踏进院子里的人，笑道：“长胖了很多，见谁都不亲，只愿意亲你。”
　　楼羲玄抚了抚白猫的脑袋。
　　“霍池呢？”容翃问。
　　“他还有事，晚些过来。”
　　……

　　近日北川使臣入帝都，一同过来的还有北川皇家御用的杂耍团，入宫当日他们便向雍帝献了一回艺，引得满堂喝彩，这杂耍团说是想要了解大雍风物，与大雍伶人切磋技艺，便寻到了长乐大街上最热闹的千渡河沿岸，各式各样的杂耍引人眼花缭乱，帝都百姓闻风而至，千渡河边挤的水泄不通，连着大路也难以通行。
　　“大人，过不去了。”
　　容相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刚与北川使臣交锋了一回，明日还得继续交锋，听到车夫的声音便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吵吵闹闹的全是人，马车根本走不出去。
　　“先不往家去了，绕个路去翃儿那里看看吧。”
　　“是。”
　　过了一会儿，车夫又道：“大人，小路也过不去。”
　　得了，堵在这儿吧。
　　龙徽军尽力疏散人群，想清出一条路来，但进行的很是困难。
　　“空中飞人，盲射飞刀，这些玩意儿是挺新奇，”风与鹤懒洋洋地倚在窗边，“但也不至于这么热情吧？大家的情绪最容易被煽动，也不管感不感兴趣，别人都去看了就也忍不住想看了。”
　　从醉欢颜临河一面的窗口看去，北川的杂耍正好能看个尽兴。
　　霍池没什么兴趣，随便瞅了一眼，道：“东西给我。”
　　“桌上匣子里自己拿，早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取，”风与鹤顺口道，“你最近是不是挺累？看着瘦了不少。”
　　话说完忙补充：“我这全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没有别的意思，别让王爷知道了回头误会我。”
　　霍池：“他不会。”
　　楼羲玄偶尔会冒出掌控欲，有时也会独占欲爆棚，但那都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比如上回明光道那次，平时他并不会阻拦霍池与谁来往，吃醋也都只是说说而已，他们都是很理性的人。
　　“但愿吧。”风与鹤对尚江王曾经瞪他那一眼心有余悸，又道，“你这整天忙的真情实感的，真是令人感慨，谁知道大半年前还混迹江湖的小杀手摇身一变就成了领着俸禄的覆羽卫？不过我得跟你提个醒，爱人之间需要陪伴，别整天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人家的感受……当然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和那谁肯定不会这么儿女情长哈哈。”
　　霍池打开匣子，将自己需要的东西收进怀里，听着风与鹤的话若有所思。
　　“明白，谢了。”
　　“哎！”风与鹤喊住他，指了下窗外，“你们千协部不去帮忙吗？人有点太多了吧？这杂耍团真会来事，末了撒了一把铜钱，也不怕砸着人。”
　　“我今日告假。”霍池本欲离开，又被那喧哗声引得往窗口看了一眼。
　　那杂耍团刚刚表演了大变活人，人从空着的笼子里变出来还顺便对着围观的人群撒了一筐铜钱，一下就点燃了围观者的热情，大家纷纷拥挤着捡钱，情况一时混乱，都涌到了千渡河岸边，那河岸护栏承不住这般压力，有倾斜断裂的趋势，被挤到护栏旁的人一头栽进了水里。
　　“出了什么事？”容相坐在车里也听到了一阵一阵的惊呼声。
　　车夫道：“好像有人掉进河里了。”
　　容相皱眉：“去看看情况。”
　　这话的意思就是去帮忙救人，随行的侍卫连忙领命冲了过去。
　　霍池的视力非常好，在看到那护栏断裂的一瞬间便踩着窗台跃了过去。
　　他踏着河面上的几条画舫跃到有人落水的地方，把人捞出来，哪知道捞起来一个又摔进来两个三个，护栏一经崩裂，人们拥挤的势头止不住，一个一个都落进了水里，他只得提着一个人，又去捞第二个人，把两个人放到岸上，又跳下去捞其他人。
　　……不是他有多么乐于助人，霍池一向觉得自己为人冷漠，但他现在毕竟挂着覆羽卫的名头，总不好见死不救。
　　好在不是他一个人忙活，杂耍团的几个人看到有人出事，纷纷想办法捞人，容相的侍卫刚好过来帮忙，龙徽军也及时赶了过来，控制住了后头不知情况的人群，其统领曲昭也带头跳进河里救人。
　　虽已近三月，河水仍是极冷，落水之人除了个别会水的，其他的都是又叫又嚷又扑腾，把他们捞上来颇为费力。
　　霍池把一个少年人放到岸上，回头看河里总算没有人了便打算离开。
　　“谢谢你。”少年冲他道谢。
　　霍池一愣，向他点了下头。
　　曲昭忙着安排驱散人群，百忙之中寻向霍池的身影，对他矫健的身手印象深刻，便想打个招呼，哪知他话还没喊出来，就见那年轻人一个跃起冲向了大街。
　　霍池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方才在那一片嘈乱之中他察觉到了一抹杀气，立即警惕起来，这些日子他并不是平平静静入了官府就成了安稳悠哉的良家子弟了，除了刚入千协部那日的陷害未成，后续他也遇到了或大或小的几场风波，都是冲着整治诬陷他而来的，大多都被尚江王府帮忙化解，剩下的他自己应对，像这样直接的杀意倒还没有遇到过。
　　遇到了也没什么，霍池第一反应便是直面杀手，干掉杀手，所以他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接冲向了杀气泄露之地。
　　暗箭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长街上的一辆马车。
　　霍池皱了下眉，抽剑斩断箭矢。
　　杀手没料到会有他这个突发状况，自然也不清楚他的实力，遂现身出来，一涌而上。
　　长街之上顿起尖叫，人群纷纷避开。
　　寻心剑不如藏锋灵巧锋利，但配合着归茫寻心剑式舞出的剑气更为雄浑霸道，交手没几下杀手便知不敌，再战下去非死即伤，不敢恋战，四散逃窜。
　　不是冲自己来的，霍池便没有费力追击。
　　“大人！”容相府的侍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跑回来护卫在车前。
　　容相透过车门看向其中一个杀手逃窜的方向，目光沉沉。
　　车夫惊魂未定道：“方才真是凶险，多亏有位小兄弟出手相救。”
　　“小兄弟”已经离开，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醉欢颜临河的另一个房间，纪欢趴在窗台上对方才长街上的风险围观了全程，道：“大雍真是有意思，当街都有人行暗杀之事。”
　　屋里还有另一人正坐着，他是北川使臣中的一个，出自乾明王府，他的衣饰比纪欢还要华丽耀眼：“你先使团一步到这里来，那个小杂.种找到了吗？”
　　纪欢回头：“三公子说的是谁？”
　　男人皱眉：“还能是谁？池宴雪跟雍人生的那个孩子。”
　　纪欢仿佛才恍然大悟：“前段时间见了一面。”
　　刚刚也看到了。
　　他笑道：“我觉得三公子对他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回了霍家，应当不会去北川的。”
　　“谁知道父王是怎么想的？他以前提都不提那对母子，这两年却改了态度，你跟来大雍不就是为了遵照你师父的意思找他的吗？纪欢，帮我的忙，若有机会就杀了他。”
　　纪欢道：“这不好吧？老王爷和师父都没有这样的安排。”
　　“若父王真要让他来继承王位，我们兄弟几个就都成了笑话，良禽择木而栖，你不就想跟着最终能成为乾明王的那个人吗？你帮我的忙，来日我许你权位。”
　　纪欢张了张嘴，想说这真是多此一举，那小子对北川的权力丝毫不感兴趣的……但他知道自己的话这位公子不会信，只好道：“我看情况吧。”
　　……

　　霍池在河水里过了好几遭，衣服早就脏的不能看，以往他去见羲玄都会避免自己身上有脏东西，这会儿边往小客栈赶边在心里犹豫，最后决定还是不换了，没那时间，耽搁这一下本就浪费了很多时间，再换衣服他就得再晚一些见到羲玄。
　　小客栈前堂闭门不迎客，后院里正冒着炊烟，阳光正好，霍池隐隐听到了交谈的声音，他拿着路上折的桃花敲开了院门，开门的是乐尧，他道：“终于过来了？怎么弄成这样子？”
　　湿衣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但是痕迹还在，霍池解释了两句，踏进院子里寻找楼羲玄的身影。
　　楼羲玄坐在院子里正和一只白猫一起晒太阳，一人一猫听到动静看过来，简直是如出一辙的慵懒神态。
　　霍池大步走过去，将桃花递到他面前：“遇人落水，耽搁了点时间。”
　　楼羲玄将花接过去，淡淡扫了他全身一下。
　　霍池：“有些不成体统了，怎么办？”
　　“人过来就好，衣服不重要。”楼羲玄撩起他的衣摆。
　　“霍公子来啦？”泠娘掀开帘子出来，“饭还在做，等一会儿才能吃。”
　　霍池：“谢谢泠姐。”
　　“哎呦，你这是跑河里游泳去了吗？”泠娘关切地看了看他，冲屋里喊了声容翃，对霍池道，“你去屋里换身干净衣服，先穿容翃的，怎么样？”
　　“好。”
　　容翃拿了身刚让人做好还没穿过的衣服：“估计有点小，霍池瞧着又拔高了些。”
　　楼羲玄看了一眼：“没事，他穿的下。”
　　霍池拿着衣服去客栈空房间，先脱.了脏衣服，刚想用热水简单擦一下，身后的门突然响了。
　　容翃他们不会进来，这种时候进来的只会是他的王爷。
　　霍池弯了弯嘴角，将贴身的单衣也褪.掉：“羲玄。”
　　楼羲玄道：“可需要帮忙？”
　　“要。”霍池道，“有点累了，手臂抬不起来。”
　　楼羲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儿，眼中含着浅浅笑意：“过来。”
　　霍池便赤.着身、不管不顾地趴在了他身上。
　　短暂抱了一下，楼羲玄推开他，俯身沾了热水帮他擦身。

　　“哥哥。”霍池总想犯腻，手指不时玩着他肩上的发丝。
　　“怎么？”
　　“想你了。”
　　楼羲玄当然看到了，给他擦洗完，看着他的眼睛，手便探了过去。
　　霍池身上很热，抱住他：“不太够。”
　　“饿狼，憋坏了？”
　　“嗯。”
　　“继续憋着。”
　　霍池：“……”
　　也是，在人家房间里不好那么胡来，可他实在是忍不住，便凑过去亲.吻。

　　然后被他的王爷抚慰。
　　饿狼的手臂缠在尚江王身上，半点不想松开。

　　楼羲玄帮了他一回，揉了把他的背：“饭快做好了。”
　　霍池咬.了下他的唇，终于得了些满足。
　　他换好衣服，把房间收拾干净，两人一同出了门。

　　外间正热闹，原是孔蘅和小苑两人也一道跑过来蹭饭，孔蘅还是从前那个爱四处凑热闹的性格，之前跟着司空阁主知道了小客栈的美食，时不时就想念，随着小苑搬出别院后离小客栈近了，便常常带着小苑一起到客栈吃饭。
　　饭菜做好，围着饭桌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人。
　　容翃看着霍池道：“我就说小了吧，羲玄还说穿得下。”
　　衣服穿在霍池身上，衣袖裤子都有些短，楼羲玄道：“数日不见，不知他是什么模样，判断错了。”
　　原来在这等着……霍池忙挨在他耳边道：“是我的错。”
　　除了楼羲玄霍池小苑三人，其他人都是开朗健谈的，说起话题一个接一个，三人融入其中也完全不会尴尬，趁着这般热闹，吃进口中的饭菜都更美味了几分。
　　泠娘使唤容翃道：“我去年埋的桂花酒该好了，你去院子里挖出来。”
　　容翃起身去挖酒，孔蘅跟了过去帮忙。
　　“桂花酒？”九婵好奇。
　　“对啊，去年十月收集桂花酿酒，到春时便可以喝了，现在采了桃花酿酒，过几个月便可以尝一尝桃花酒。”泠娘笑道，“羲公子，到时候大家再过来聚一聚。”
　　楼羲玄点头。
　　过了一会儿，孔蘅抱着酒坛回来，跑的速度是非常之快，小苑感到奇怪，正想问他，就见容翃在后面表情也有点奇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泠娘起身掀开帘子往院里看了看，回头道：“是容大人过来了。”
　　容相爷自从在小客栈吃过一碗面条之后，三五不时便要过来一回，容翃知道后起初很是别扭，他现在也很别扭，倒是泠娘应对得体，不管来的是当朝相爷还是隔壁街坊老大爷，只要拿钱就给做饭，当客人一般招待着。
　　一听是容相来了，几个人都放下了筷子，看向宁王。
　　泠娘问：“羲公子，咱这是添两双筷子，还是饭菜不够吃呢？”
　　楼羲玄道：“我们是客，麻烦泠娘了。”
　　泠娘听懂了意思，拍了下容翃的肩膀：“把你爹请进来，我去添两道菜。”
　　容翃“哎”了一声，有些惭愧地对楼羲玄笑了笑，出门去请他老爹进来。
　　容相看到这一屋子人，也很意外，楼羲玄起身，两个人一个当朝相国一个东境诸侯，客气的相互行了礼，便当同席而坐。
　　容相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身边跟着一个少年，容相道：“这位是赟王世子，路上碰见，便一起带过来了。”
　　那世子神色很是拘谨，颇为怕生的样子，想来也是，他被赟王送到帝都当质子，日子不会太好过，赟王世子先朝楼羲玄行礼：“拜见宁王。”
　　楼羲玄道：“不必多礼。”
　　世子又转向霍池：“恩公，又见面了。”
　　霍池有些迷惑。
　　世子道：“今日千渡河边，你最后救起来的那个人就是我。”
　　这时容相也才发现霍池，露出笑容：“老夫也得道谢，方才在那长乐街上多亏了这位朋友相救。”
　　霍池很沉着：“不用客气。”
　　楼羲玄平静地扫了他一眼。
　　九婵小声跟乐尧嘀咕：“他这是什么运气？”
　　一天救了俩人，身份一个比一个特殊。
　　容翃则急道：“遇到了什么事？”
　　容相道：“一伙歹徒，不知何故。”
　　容翃忍不住担忧。
　　容相摆了摆手，笑看霍池道：“不曾想会在翃儿这里见到你，你和宁王竟是朋友吗？”
　　容翃现在知道霍池跟霍氏有关系，而霍池又和宁王关系匪浅，未免老爹多想，他先一步道：“我们都是朋友，今天是恰好凑到一起了。”
　　适时新添的菜做好，桂花酒打开，酒香盈室，令人陶醉。
　　容相举杯向宁王：“王爷，你在这帝都里颇是辛苦，老夫但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宁王回敬了一杯：“容大人言重。”
　　两杯酒敬完，他们便暂时放下了身份，与众人一起喝酒吃饭话家常。
　　……

　　之后是两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