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77、覆羽千协

　　披雾山一事后，皇帝对太后的态度便一直有些冷淡，年节宫宴时也不曾像往年一样殷勤尽孝，直到几个老臣疑心起披雾山刺杀之事的内情，他才想起来要给母后遮掩一下，数日过去终于肯到永颐宫里请安。
　　太后自是欢喜，亲手给儿子炖了一盅燕窝，母子俩说起平常话，似是从无隔阂。
　　太后叹了口气：“胤儿，你那日的话母后想了很久，这些年母后对羲玄确实疑心过重了。”
　　楼胤放下勺子。
　　“细想一想，他一直是老实乖顺的性子，幼时来帝都常常跟在你后面喊六哥，少年时也一直处处以你为先，他父王教育的很好，哀家那时也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太后道，“母后有诸多顾虑，总疑心有贼子谋事，但这江山是你的，母后实在不该插手太多。”
　　楼胤道：“儿臣有今日，全仰赖母后的扶持。”
　　当然，他也就只在嘴上那么说，心里其实早就埋怨太后插手的事太多，如果不是刺杀之事可以直接挫了太后与文氏一族的威势，他以后也是要解决文氏一族带给他的麻烦的。
　　太后对自己这个儿子再了解不过，毕竟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她也明白他已经有了羽翼不再像从前那般事事都要依靠于她，所以她只能选择示弱退让，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最好也永不见天日，她不敢让皇帝知道。
　　她实在没想到楼羲玄会用那样恶劣的方式威胁，她很恼怒，却也只能妥协，不仅是要保住文喆的命，也是为了让楼羲玄打住，不再查下去，否则不知道这混账为了让妹妹脱离承阳还会用什么手段。
　　“想起这些，便总觉得歉疚。”太后慈眉善目道，“你对尚江一脉的考量是对的，胤儿身为君王心有仁义，是八方子民之福。”
　　楼胤：“儿臣往后自当更加督促自己。”
　　太后慈爱地笑了笑，又道：“羲玄的身体可有好转了？”
　　“前几日去看过，天气渐暖有了些好转，但儿臣瞧着还是虚弱，御医都说是伤了底子的缘故。”
　　“也是他身边亲缘冷淡，至今也没有个子嗣热闹热闹。”太后感慨了一句，又道，“倒是荣安嫁到承阳也有一年了，不知与那承王世子相处的可还和睦？”
　　楼胤一顿：“朕在考虑是否把荣安接来帝都，兄妹若是团聚，羲玄或可舒心，于身体也有益处。”
　　太后笑道：“你考虑的妥当，荣安即便远嫁也没有不与亲人相聚的道理，那孩子幼时也来过一回帝都，哀家很是喜欢，说来也真是有些想她了，胤儿，不如就召荣安到帝都来住一段时间，跟她哥哥说说话解闷，也陪一陪哀家。”
　　楼胤点头：“母后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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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静水坊中，小苑在乐尧的帮助下买了一个小院子，乐尧想给他拔几个人伺候，他说不用，最后只带着“书童”孔蘅搬了过去。
　　“你别看我整天爱吃爱玩好像不太聪明，其实我会的事情多着呢，之前还偷偷乔装潜进别院来着，虽说早就被发现了吧，但是也把有些人骗得一愣一愣的，对了我还会缝衣服，武功剑术啥的虽然跟我家阁主比不上，跟冷……跟霍公子也有很大一段差距，但是帮你打走几个流氓还是不成问题的。”
　　二月到来，春发早蕊，阳光正好之时，积雪逐一化开，小苑想在院子里晒一晒自己的藏书，孔蘅便动手帮忙，搬出所有的桌子椅子，再按照小苑说的方法把书本逐一晾开，他一边忙碌着一边炫耀自己的本领。
　　“对了，我还很会上妆呢，”孔蘅搓了搓手，“听说帝都男子之间新近兴起贴花钿、敷脂粉，有不少贵公子都那样装扮，飞星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帮你啊。”
　　小苑本来一直安静听着他说话，听到这句忙摆了摆手：“谢谢你，但我不喜欢脂粉的味道。”
　　孔蘅道：“那就算了，不过那样弄还挺好玩的，前几日我去看望辛公子，见他还穿一身绣着粉花的裙子，也很好看，回头我也跟他借一套穿穿。”
　　如果司空阁主听见他这打算，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但小苑只是含笑听着，很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把所有的书都晾上，孔蘅去外头小街上买了两份粥回来，厨房里也正冒着热烟，是小苑在煎药，孔蘅知道他会帮毒医试药，次数多了便于身体有损，需要另喝一些补药来调理身体，所以也没有奇怪，皱着鼻子上前：“我看着，你去喝粥吧。”
　　小苑看他的样子，道：“很苦吗？”
　　“苦死了，熏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孔蘅蹲到药炉前，“你都感觉不到吗？”
　　小苑道：“我习惯了，还是我来看着吧。”
　　“不不不！”孔蘅冲他嘿嘿一笑，“我也习惯习惯，以后你要煎药什么的都交给我好了，我可是跟乐大人保证过要照顾好你的。”
　　小苑一愣，道：“谢谢。”
　　“太见外了，不用那么客气的。”孔蘅好奇道，“这药得喝多久啊？毒医真会折磨人。”
　　“叶先生是好心，都是我央着他，试药也是我自愿的。”小苑道，“现在……不时要去陛下跟前侍墨，总要让自己气色好看一些。”
　　“那个……”孔蘅犹豫了一下，道，“飞星，我说话你不要生气啊，皇帝……真的喜欢你吗？”
　　小苑无所谓：“谁知道，或许他只是刚好需要我，他也会需要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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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毅侯府近来门庭冷落，从前祝纤云风头无两时每日都有人设宴邀请他，如今看他被皇帝冷落一个个跑的比什么都快，祝纤云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墙头草，他整个人都丧失了一份精气神。
　　往日里他虚荣、嚣张、爱奢华，更爱被人宠溺的感觉，他一直都活得很纵.情随性，没有道德规矩可言，他也不在意那些东西，甚至连背后之人交给他的任务他也不怎么在意，一门心思沉迷于帝都的繁华之中，被君王之爱所笼络，他知道这份爱很虚浮，但那没有关系，这世上有多少东西不是虚浮的？
　　他好像很清醒。
　　可当真正失去之后，心里还是会难受。
　　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说是要心狠薄情，便真的能够心狠薄情吗？
　　“侯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祝纤云坐起来，丢开摆弄了半天的机械玩偶，面无表情地看向侍从准备的一堆礼物，这些都是他打算送给宫中诸位贵人的珍品，讨好一下她们，请她们帮忙跟皇帝说说好话，以期“复宠”。
　　“不管她们收不收，只管送过去就行了。”
　　“是。”
　　祝纤云又问侍从：“通心大师还在静成寺吗？”
　　“刚去找过，不在了。”
　　祝纤云低头，按了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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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连着颓废了几日，某日晨起祝纤云把所有的机械玩偶都搬到了院子里，费了一番功夫全都拆开，抬头看了看太阳，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准备全都安上。
　　这么来回折腾，很是可以解压。
　　侯府侍从皆不敢打扰，没有吩咐便不敢上前，因为云毅侯的脾气还是那般阴晴不定，没了恩宠也不影响他骄矜放肆。
　　安好了两个，额头冒出汗来，祝纤云干脆解了外氅，目光忽而一顿，他看到一只手捡走了他刚装好的机械狐狸，是他在御书房里拿给皇帝显摆的那只。
　　抬眼，正看到男人熟悉的眉眼。
　　楼胤道：“都能装回去吗？”
　　祝纤云丢开：“随意弄着玩的。”
　　楼胤捏了捏木制狐狸的耳朵：“今日无甚要事，我来帮忙。”
　　祝纤云撇了下嘴：“你肯定什么都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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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已上三竿，覆羽卫千协部这群少爷方才懒懒散散地聚过来找统事领牌子去上差，千协部的长官都令坐在一旁看着，用手指敲着桌子，表情越来越难看，直到看见一个人衣服都没穿整齐、眼睛还眯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还想不想干？不想干就都滚蛋！什么时辰了才过来？！”
　　正在发腰牌的统事被吓了一跳，那个衣衫不整的人也是一下精神了。
　　千协部都令姓唐，家里也有几分势力，关键他之前从过军，教训起人来比较狠，少爷们不把头顶上的统事放在眼里，但怎么都得给都令几分面子。
　　其实唐都令平常也不太教训这些少爷，毕竟不敢真的得罪人，但是他今天是得了从前的上峰霍大将军的嘱托过来安排人的，被人看见自己手底下这些人乱七八糟的样子他感觉很丢脸，因此逮住那少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骂完才发现这好像是宸妃的弟弟。
　　文喆一脑门火气，前阵子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混账绑走，指头都给他削掉了，疼的他休养了小半个月才恢复了一点点精神，昨天去千渡河边玩的时候被龙徽军曲昭那混蛋又吓唬了一顿，今天一早起来还被姓唐的一顿骂……他姑母是太后，他姐姐是皇妃，他还从来没受过这种连番气，当即就要发怒。
　　唐都令“腾”的一下站起来，越过文喆，指向了后面一群人：“你！你！还有你！怎么都来的那么晚？！全都要罚！绕着演武场跑十圈！快去！”
　　嗓门非常之大，一下盖过了文喆的怒火。
　　唐都令转过头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你也去跑！”
　　文喆有火发不出来，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向演武场走去。
　　唐都令这才转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人，露出笑脸：“霍池，来，这些人不成样子，让你看笑话了。”
　　千协部统事问道：“唐大人，这位是？”
　　唐都令介绍道：“这是霍池，先在你手底下领差事，你给照应照应。”
　　统事脑子飞快地转，京中姓霍的官宦人家并不多，能得唐都令这般殷勤对待的恐怕只有镇国公府上的人，他连忙笑道：“大人放心，微臣一定给霍公子安排好。”
　　霍池抱拳行了一礼，他现在也学会了保持面子上的礼仪。
　　而正往演武场走的文喆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冷冷一哼。
　　千协部的事情都比较简单，简而言之哪里有事就去哪里帮忙，护卫皇帝轮不上他们，也就遇不着什么危险，排班轮值也比较松散，每天领着俸禄拿着牌子在皇城里随便转转，说出去也是在覆羽卫混差了。
　　初来乍到，霍池不指望自己能进入核心，就先在这里熟悉一下。
　　第一天过来统事没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是在介绍千协部，然后又领着他在长乐大街上转了转，眼看日头要西落，统事便亲切地跟他说可以回家了，明日过来当值便可。
　　霍池正准备告辞，忽觉有异……他从前可是在浣飞烟摸爬滚打过的，不仅擅长躲避视线，也很擅长捕捉一些隐秘危险的视线。
　　有人在盯着他。
　　他没有声张，同统事告别之后便离去。
　　统事看着他的背影，心道：霍家？霍家没有这么大的后辈啊？难道是旁支的？还是……

　　霍池看了眼落日，心里想着事情，这个时辰骑快马赶到别院天都要黑透了，往后既要轮值又要小心旁人探查的目光，为了保险，他不能再日日大摇大摆地跑羲玄那里去……心烦。
　　不过今天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刚刚跟着统事瞎逛的时候遇见一家铺子里卖的点心看起来很精致，他打算买回去给羲玄尝尝。
　　走过拐角，路上突然冒出了几个人，领头那个还有几分眼熟，前阵子在风与鹤的画舫上看到过，今天早上在千协部里也看到过……嗯，还被他绑.架过。
　　几人的表情都很是不善，文喆抱着手臂迈着恶.霸般的步子走过来：“新来的，姓霍是吧？”
　　霍池对眼下的情况有些不解，这是……找茬吗？
　　这感觉很新奇。
　　他不说话，文喆更来气了：“听说你是霍家的人？”
　　文家现在需要低调，平日里更不敢跟霍氏碰上，但是文喆这纨绔公子不识大局，也忘了前几天被文家人救回去之后自己鬼哭狼嚎的惨样子，一心只记得他姐姐很不服霍皇后。
　　霍池还是没说话，只冷冷看着他。
　　“什么眼神？怎么看人的？”文喆怒道，“给我打！”
　　几个人便都涌了上来。
　　霍池看他们如看飞蛾蚂蚁，本来没必要计较，但未免以后都被当成软柿子，又加上有点不爽文喆的语气，他还是出手了。
　　三拳两脚把几个人打散，霍池一把擒住了文喆的脖子将人甩开，一脚狠踹过去，另一脚紧跟而至。
　　文喆被踹到墙根下，口鼻流血，疼的话都说不出来，只顾惨叫，其他人已经全被吓跑了。
　　教训到这种程度应该可以了，霍池打算离开。
　　谁知文喆又突然呜呜唉唉的喊出了话：“你……你敢打我……你给我等着……”
　　霍池眉毛一挑，走过去用脚把他翻过来，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不用等。”
　　文喆面露惊惧之色，眼看着拳头落在自己脸上，疼的呜呜直叫：“……饶命……”
　　霍池又追了两拳、狠踹了几脚，估摸着这伤可以让文喆躺上一阵子、至少一个月都不会来碍他的眼才算满意，拍了拍手，转身走开。

　　他离开后没多久，路口来了一个黑衣人，跑到伤得不能动弹的文喆旁边，一掌便要拍下，然而斜方飞来一把匕首，黑衣人连忙避开。
　　去而复返的霍池飞过去一剑斩在黑衣人身上，冷冷道：“我不杀人！不要妄想嫁祸！”
　　刚到覆羽卫第一天就杀了同僚，他以后就别想混下去了。
　　而死的若是文家之人，霍文两家对上，帝都岂不是要闹翻了天？他就更别想混了。
　　霍池很敏锐，他也一早就知道这帝都里有人在打量着他。
　　他的寻心之剑没有几个人可以接下，黑衣人根本不敌，肩上受了剑伤，不敢恋战，转头便跑。
　　霍池擦了擦剑身，心道：来的不是大鱼。
　　他隐在角落里，等着文家的仆从找过来把文喆接走才真正离开。
　　折腾这么一场，点心铺子早关门了，霍池没再耽搁，确定无人跟踪，飞快往别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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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死因绝不简单，事情发展到如今，真相隐隐约约就在眼前，可放在帝都这庞大的漩涡中来看，一时半会儿又无法触及，他没办法直接揪着覆羽卫统领问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娘的死是不是也是你们的阴谋，费评章不会给他解答，他目前也不是天命剑的对手。
　　所以他把自己投身于漩涡中，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循序渐进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