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69、尘埃初定

　　次日一早，司空阁主踏出房门，在大堂里看到了素少庄主端坐的身影，他笑着过去打招呼：“呦，素严兄，起那么早啊？”
　　素严明显没睡好，双眼底下有一层青黑，他勉强笑了一下：“你们接下来怎么安排，直接回去吗？”
　　“是啊，我们王爷在满朝文武眼睛里是一个走两步路就要晕倒的形象，所以还是得回到别院休养，”司空涧用脚勾过来一条凳子到屁股底下，“这戏长着呢，没那么快演完。”
　　素严担心：“可是羲玄到明光道来，有心之人定会察觉。”
　　“那又怎么样？”司空涧道，“谁知道了也不敢贸然捅到皇帝跟前去，就算皇帝知道了也没所谓，为皇帝重伤的宁王得知了同门陷入危机的消息遂赶往明光道，多么有情有义？谁能说什么？是吧身陷危机的少庄主？”
　　素严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见他们不怕暴.露什么也就放下心来。
　　司空涧倒了杯过夜茶漱口，凉的他呲牙：“雪霁篇之事该告一段落了吧？”
　　素严点头：“没了人挑拨教.唆，大家也都散去了，余下再有风波我会处理干净。”
　　“这些人其实没必要再浪费精力，霍池估计都懒得理，不过……总算能清净一点，”司空涧晃着空茶杯，“这下大家也都知道寻心与雪霁之子的存在了，嗯，还知道他很不好招惹，有歪心思的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看能不能惹得起。”
　　又感慨道：“没了乱七八糟的破事，便可以期望真正比武论剑的武林大会了。”
　　素严：“那要等秋后，惊鸿剑还会参与吗？”
　　“不一定，”司空涧叹了口气，“已非江湖人，不出江湖剑，来年吧，来年秋后说不定能得潇洒一回。”
　　素严笑道：“我便等着与你切磋。”
　　“好，到时候叫上素姑娘一起，我也试试拉着我们王爷和霍池那小子一块去热闹热闹。”
　　“嗨，两位早啊。”风与鹤又是从外面浪回来的，不知道浸染了哪家秦楼楚馆的脂粉气，满脸春风荡.漾的，看起来酒都还没醒。
　　“早。”司空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风与鹤一个激灵，一边揣摩着他这“意味深长”是个什么意思一边自来熟地坐到了两人面前……明白了，是叫他不要招惹尚江王的小情.人，然后也不要在尚江王面前来往晃荡的意思，这是嫌他碍眼。
　　楼上“吱呀”一声响，那快零散的屋门被推开了，几人抬首看过去，神色都有点微妙。
　　这门还能要吗……
　　走出来的是霍池，他这两天都被照顾的很周到，觉也没少睡，后半夜又大肆放纵了一把，因此很精神，倒是楼羲玄连着守在他跟前，早上终于撑不住睡下了。
　　他没管几个人的目光，径直下了楼往客栈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这里的厨房能用吗？”
　　素严起身：“能用吧，我帮你去问问。”
　　司空涧随口问了句：“你要干嘛？”
　　霍池：“煮元宵。”
　　司空涧跟风与鹤对视了一眼：“昨天是什么节来着？”
　　风与鹤不确定道：“元宵节？”
　　“艹！全忘了，都没吃上一口元宵！”司空涧立马跳起来追去厨房，“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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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池弄了材料，忙碌了半个时辰动手煮了一锅元宵，只来得及盛了一碗给楼羲玄送上去，剩下的全被司空涧他们给抢走吃了。
　　忙完厨房里的事，喂羲玄吃了几个元宵，又看他睡下，霍池便出门找到前两日吵吵嚷嚷的那间客栈，各门各派差不多都散去了，余下有人认得他的脸也不会再指摘他什么，避开还来不及。
　　他们不敢指摘，也没有意义。
　　领头的四海帮扶风派全被收拾了一顿，余下的大多数人已经明白自己是被摆到局中的棋子，不明白的，或是还对秘籍和财宝有想法的，要么顾虑归茫山庄，要么惧怕尚江王府，要么是畏惧于霍池本人，他手中利剑锋芒不可轻易触碰，触之即死。
　　于是一番风云激荡，最后便是这般草草收场。
　　霍池走到客栈门口，正看见易家两个人也要离开，忙道：“前辈请留步。”
　　易姑姑和易千琼回过头来，易千琼笑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霍池抱拳行礼：“前日多谢前辈仗义执言。”
　　易姑姑看着他，颇为感慨：“不必如此，你的母亲予我有一恩，我一直未能为她做些什么，今此一遭，是让我自己释怀。”
　　又道：“其实我这几年不大管外头事，雪霁篇重现江湖也是很晚才知晓，若非有人告知，还不知道明光道上的风波。”
　　霍池一愣：“请问前辈，何人告知于你？”
　　易姑姑道：“素庄主那个身份不凡的弟子，宁王。”
　　易千琼惊奇道：“我就说姑姑怎么突然要出远门，原来是宁王爷让人跟你说了。”
　　易姑姑看着霍池：“你们是同门，他想保你周全。”
　　不止保身，也保名。
　　必须要有人在众人面前点出二十年前的约定，这个人不能出身归茫一派，必须是当今江湖上有些声望的前辈，且跟霍翾和池宴雪皆无太大牵扯，又对他们没有仇怨之心。
　　霍池点头，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
　　这时易千琼又道：“哎，霍池，我们要走了，我就不去跟素大哥告别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过阵子我还要随我爹去归茫山庄拜访。”
　　霍池答应下来。
　　两人走远，易姑姑问道：“怎么不去道别呢？”
　　易千琼红了脸：“哎呀，我不好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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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易家前辈道了谢，霍池回去常来客栈，跟素严转告了易千琼的话便径直往楼上去。
　　楼羲玄还在睡觉，在他开门的时候有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的线条很明晰，就像墨笔精心画出来的那样，含着困意看过来，似是一片静湖之中起了雾气，风景都朦胧，格外勾人心动。
　　羲玄这个模样可不能给别人看到……霍池心想。
　　“哥哥，”他俯身过去吻了下人家的眼角，“还想吃什么？”
　　“不想。”楼羲玄勾着他的衣领让他贴到自己跟前，往里头摸.了摸，找出吊坠，“小狼裂了吗？”
　　“没有，”霍池不太自在道，“裂的是门。”
　　楼羲玄：“要给客栈赔钱了。”
　　霍池红了耳朵：“嗯。”
　　晚上很浪，白天又恢复成了容易羞.涩的样子。
　　楼羲玄摩挲着玉雕小狼，轻声道：“不要因为我感到压力。”
　　“不会。”霍池道，“你那么喜欢我，我都要高兴疯了。”
　　“羲玄，我很喜欢有人那么重视我，从前无人可说的话，那些纠缠我心的秘密，在你面前从今往后都不是秘密。”霍池很认真，他是第一次这么对待一个人，口中说出真诚的话语，心便也澄澈明朗了许多，在羲玄面前他也不需要孤傲冷僻，寒冰会化开，揭露最真实的自己，“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楼下不知道谈起了什么话题，风与鹤似乎讲了一个逸闻笑话，司空涧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有一件事需要跟你报备。”霍池道。
　　“何事？”
　　霍池：“追鹤楼帮我捕捉那只黑手的消息，我得跟风与鹤说话，可以吗？”
　　楼羲玄笑了出来，捏了捏他的耳垂：“放心，我不吃醋。”
　　“是吗？”霍池却仿佛意犹未尽，但又一本正经道，“我还可以领略到王爷的‘撒娇’吗？”
　　楼羲玄眯起眼睛，平静的湖水中顿起危险的风浪，一把擒住他的喉咙。
　　霍池闷哼一声，露出笑意。
　　尚江王的拇指在他喉.结上碾了碾，幽幽道：“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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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街巷闹市相距三四里处，方为路途幽深的明光道，站在高处可以一览坊市之中热闹的生活图景，也可以看到不远处延伸而去的长路。
　　那些江湖恩怨、争斗搏杀影响不了平凡烟火，各门各派散去，日出之后，大家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干活的干活，铺子开张，摊贩吆喝，很快掩盖了刀光剑影留下的痕迹。
　　“一觉醒来，宛如大梦一场。”司空涧端着一碗汤飞到残破的望楼之上，一边喝一边感慨，又把另一手里油纸包着的包子递给霍池，“早上那元宵都被我们吃完了，这赔给你的。”
　　霍池看了看他，接过来。
　　司空涧在他旁边蹲下来，胃口大好地喝着汤，几大口就灌完了，他抹了抹嘴，道：“是不是感觉挺空的？自己刻骨铭心的事，在浮世大千面前不如一缕烟尘。”
　　霍池点了下头，咬了口包子。
　　素菜馅的，有点凉了，他不太喜欢。
　　但也没说什么，继续吃了。
　　司空涧心道：戒心终于淡了点。
　　霍池吃完了包子，对他道：“谢谢。”
　　司空涧摆了摆手：“不值当。”
　　霍池：“不是为了包子。”
　　为了很多事。
　　“那我就收下谢意。”司空涧笑道，“有朝一日你剑法大成，威名响彻武林，要记得这其中有惊鸿踏野陪你练剑的功劳。”
　　“绝不会忘。”
　　“我们一来，暗中之人立马就退了，他知道咱们王爷的身份，也知道如今尚江一脉谁都不好去惹，所以退的那么快，他不想对上尚江，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司空涧看着霍池劈裂的那根柱子，“可以确定明光道事发之前他不知道你和尚江的牵扯有那么深，可能也不知道你跟鹿尘烟已经接触过，所以大动干戈计划一场准备斩草除根，不过……如果你的存在令他那么忌惮，他总有一天还是会对你下手，这其中的缘由值得深思。”
　　“和我父母之死有关。”
　　“还有你父母出事那阵子涉及到的事情，时间太远了，当时王爷我们都是半大小孩，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王爷让我调查也不可能调查全。”司空涧道，“查出来的东西回头我都交给你，王爷特意吩咐了。”
　　“好，我……”
　　“别再说谢！太客气了显得很有距离……你跟王爷都是那种关系了，”司空涧摆了摆手，“也跟我熟悉点好不好？看到没？我手背上现在还有你咬的牙印！”
　　实际上印子早就看不到了。
　　“抱歉。”霍池笑了笑。
　　“一团未知迷雾啊。”司空涧道，“往后得小心着点明刀暗箭。”
　　“我明白。”
　　风与鹤收集到的情报刚刚也交到了他手中，暗中之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情报也能推测出一二：
　　当日那些人用来诬陷他的尸体……这世上可以伪装出寻心剑式之痕迹的没有几个人，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还有那声极少有人听到的剑鸣……龙吟之声实在稀奇，那把剑也是一个独一无二。
　　他的处境的确很危险，毕竟面对的是那么强大的敌人。
　　而今尘埃初定，未来又将迎接新的风浪。
　　不过他并不畏惧。
　　“关于岑禁渊，你们了解多少？”霍池问道。
　　“他跟你们一家的关系吗？”司空涧想了想，“据说你爹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就跟他认识，俩人是剑道上的知己，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霍池点了点头。
　　两人望向远方，过了一会儿，司空涧道：“小子，你知道咱们王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朋友吗？”
　　霍池看向他。
　　司空涧道：“说句实话，他从小的性格就不是外向的那种，不太讨人喜欢，按理说这样清冷寡淡的人很难广结好友，可是呢……中间断开的八年除外，其他时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知道他内心很渴求温情。”
　　霍池心里一疼，他一直专注着自己的事情，对羲玄的事却不甚了解。
　　“他跟谁做了朋友，嘴上不怎么表达，看着冷淡，实际都是掏心掏肺的，这么多年来，归茫山庄有什么麻烦他都会出手帮忙，以前游历江湖认识的朋友能照应就会照应，我们几个王府长大的臣属，他也从来都是惯着我们，”司空涧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道，“叶先生那般孤僻不好相与，最后也愿意敞开心扉，霍将军嘛，那是他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朋友，情谊很不一样，霍将军有请求他不可能不答应，而且当时霍将军拜托的事又跟我们一直在做的事不冲突，所以你不能因为讨厌霍家的人就怪他。”
　　“我知道，”霍池垂下眸子，“是我的错。”
　　“也不能怪你，”司空涧看他要自责，赶紧补充了一句，“那这件事就过了？”
　　霍池点头。
　　“我唠叨这些话呢，”司空涧挠了挠头，他平时无赖耍.贱都没所谓，说起这些就有点不大自在，“是想说王爷喜欢你，定然对你更加掏心掏肺，比对别人更好上百倍千倍，唉都不止掏心肺了，你明白的吧？”
　　“明白。”
　　“明白就行。”司空涧道，“我就怕没人跟你说这些话，王爷不爱说，你也性格不大活泼，就多操心了几句，别怪我多管闲事啊。”
　　“不会。”霍池顿了顿，“司空大……司空大哥，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听你这么喊我怎么那么别扭呢？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司空涧道，“有什么事直接说。”
　　霍池：“尚江王府……羲玄是不是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
　　司空涧本来心想，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你有什么忙我都得帮一帮，听到这话却沉默了，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些……我不好说。”
　　霍池却明白了，一定是极其残忍忧伤的事情。
　　司空涧端着空碗站起来：“那什么……你继续吹风吧，不要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该浮出水面的东西也不会一直沉在湖底。”
　　霍池说：“还是谢谢你。”
　　司空涧欣慰一笑，笑完往下一跳，跑了两步又突然飞了回来：“有一件事。”
　　霍池：“请说。”
　　司空涧道：“我手上有要务得先行一步，王爷的守卫就交给你负责了，把王爷安全护送回别院，没问题吧？”
　　霍池：“没问题。”
　　这正是他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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