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67、风平浪静

　　“宁王会是那暗中之人的对手吗？”
　　“他不需要是对手，他只要出现在这里，暗中之人便会放弃今日的阴谋围杀了。”
　　……

　　楼羲玄接过归茫剑，只出了一剑，斩杀了两名“四海帮”弟子，然后举剑看向望楼。
　　龙吟之声在他现身之时便已经隐匿，仿佛从不曾出现过，除了听觉格外敏感之人，也甚少有人可以听见那道剑鸣，望楼上掩藏着形貌的人与他遥遥对望，打算离开。
　　霍池目光冷厉，心间仍旧有那道龙吟的回响，他从战局中抽身，一跃而起，拼着真气紊乱、拼着痛苦肆虐，飞身踏过屋脊向着望楼奔去，在那被阴影遮掩着的人即将消失之时一剑斩去。
　　于他手中，藏锋已经不能称作是藏锋，无光之剑的剑气几乎割裂空间，比晨光更为明晰耀眼。
　　然而太远了，剑气未能抵达他紧盯着的目标，只有望楼顶层上的木柱被劈裂。
　　望楼之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霍池死死盯着那断裂的柱子，怒火在心口翻滚了一周又被他拼命压了下去，而后手腕一乏，寒气仍旧上涌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从房顶上翻了下去。
　　身体被一个怀抱托住，令人安心的味道包裹而来，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霍池！”
　　霍池已经拿不稳剑，他选择放开，也没有再去考虑自己的寒冷会不会冻伤心上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抱住他。
　　于是他抱紧了楼羲玄。

　　素严把归茫剑给了楼羲玄，看着楼羲玄出剑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能动手？你身体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霍池突然跃起劈出了凌寒一剑，那一剑令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威压，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以让人清楚这是他们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素严愣了愣，震惊与喜悦一齐涌上心头。
　　望楼上的人退去，余下“四海帮”弟子随之逃散，真正的四海帮扶风派弟子则被赶来的司空涧与归茫弟子合力收拾。
　　司空涧对霍池的实力倒不意外，他百忙之中回头跟素少庄主道：“放心吧，王爷特意吃了叶先生给配的救急药，本以为要大干一场，结果刚出了一剑这些人就要跑！真特么怂！……哎素少庄主好久不见，你好像胖了点啊！”
　　素严：“……”
　　两人收拾完了那群被煽动的棋子，一起奔向楼羲玄和霍池。
　　楼羲玄把归茫剑递给素严，撑住霍池的身体。
　　“羲玄……”霍池抱他抱的更紧。
　　两人上一次见面，场面非常惨烈。
　　好不容易见面，霍池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他要忍耐着身体里的异动，他不想再像上一次那般失去理智。
　　然而越是压抑身体越是寒冷，他脸色发紫，竟忍不住发起抖来。
　　奇怪，他在任何人面前似乎都是无法摧毁的，唯独面对羲玄时会莫名脆弱几分，越是靠近温暖，反而越觉得寒冷。
　　楼羲玄紧皱眉头，捉住霍池的手腕探查他的脉搏。
　　素严也发觉了霍池的不对劲，凑近道：“怎么了？”
　　“真气紊乱，需得帮他运功调理。”说着便要让霍池坐下。
　　素严连忙拦着：“你怎么能擅自运功？让我来！”
　　这时司空涧突然喊了一声：“什么人？！”
　　闲杂人等早已退避，空寂的长街除了他们本该再无旁人，然而司空涧一声冷喝之后，巷子口却出现了一个布衣男人。
　　他可以掩藏自己的气息不让任何人发现，但他却主动露出了行迹。
　　司空涧摸着惊鸿剑，目光警惕。
　　素严看过去，惊疑不定道：“岑前辈？”
　　岑禁渊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他也不在乎司空涧的戒备，径直走到霍池与楼羲玄跟前，道：“我来帮他。”
　　岑禁渊？霍池没吭声，他对这个人没有印象，近些年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父亲从前的知交好友。
　　而且他的脑袋太沉了。
　　楼羲玄紧握着霍池的手，冷冷看向岑禁渊，目光里尽是审视。
　　岑禁渊道：“让我来吧。”
　　霍池的情况耽搁不得，楼羲玄清楚当下不会有人比岑禁渊的实力更强，他深厚的内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因此顾不得旁的，点了头。
　　霍池却又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放心，让他来。”楼羲玄轻声安抚了一句。
　　霍池相信他，便由着他的安排让岑禁渊帮自己调理内息。
　　整个场面很怪，大家随着宁王相信应悔剑的能力，也相信他的确是要帮霍池，却又放不下对他的戒备……或许是因为应悔剑岑禁渊如今正在西平赟王麾下效命吧。
　　内息运转了一周，寒气暂时被压了下去，霍池好受了许多，他睁开眼睛：“多谢。”
　　岑禁渊似是不善言辞，对这句道谢没有多少反应，盯着霍池看了好一会儿，方道：“我是第一次见你。”
　　霍池不知道该怎么寒暄，面对那些胡搅蛮缠的乌合之众他可以有很多话怼回去，一到这种时候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岑禁渊又道：“往后留神内功，慎用蛮力，不要把自己逼到极限。”
　　霍池看了一眼楼羲玄，点头。
　　岑禁渊对他轻轻笑了一下，随后起身，这便打算走了，走之前又转向楼羲玄，道：“小王爷，善待自己。”
　　楼羲玄不语。
　　岑禁渊说完这句话便抬步走出了长街，似乎他来到这混乱厮杀过后的战场，只是为了出一点力帮一个忙。

　　此时东方日出，天光渐盛，明光道上终于可见明光。
　　霍池还盘膝坐在地上，不知为何没有起来。
　　楼羲玄俯身，单膝跪在他面前，与他平视，问：“感觉还好？”
　　霍池点头。
　　“这一局可有答案？”
　　霍池：“已有线索。”
　　楼羲玄：“我来……可有打乱你的计划？”
　　霍池：“没有，此事恐怕牵扯甚广，很多问题都不清晰，我还不能和暗中之人直接刀剑相向，方才那一剑就太过冲动……羲玄，多亏你过来那人才会收手。”
　　楼羲玄：“那好，回去。”
　　霍池有些忐忑：“羲玄，我……”
　　然后他就看到楼羲玄眼中一瞬间划过冷意，紧紧握住他的手，抓的他手都要生疼。
　　霍池低声道：“我跟你回去。”
　　“嗯。”楼羲玄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最初那般，平静无波，谁也无法看透他心中所想，他说，“诸事不可着急，跟我回去，我们慢慢打算。”
　　霍池连忙点头答应。
　　他俩之间古怪的气氛令素严摸不着头脑，只好询问地看向司空涧，司空涧早已见怪不怪，不想掺和人家小两口的事，已经跑开坐到一边欣赏日出去了。

　　“哎呀呀，天竟然都亮了。”远远的响起一个颇具热情的声音，风与鹤几步奔过来，看了看霍池，又转向楼羲玄，抬掌行礼，“小人拜见宁王。”
　　楼羲玄把霍池从地上拽了起来，淡声道：“不必多礼。”
　　风与鹤道：“王爷奔波劳顿，实是辛苦，小人在常来客栈准备了几间上房，王爷不如与他稍稍休息，暂作休整？”
　　司空涧跑回来道：“不用麻烦，我们自有安排。”
　　他是出于谨慎，才不敢相信追鹤楼主人的殷勤。
　　而楼羲玄看了眼霍池，却道：“休整一下也可以。”
　　司空涧无奈地摇了摇头，忙召唤手下开始安排防卫，明光道上不能再出现任何杀机。
　　霍池便同楼羲玄一起随着风与鹤住进了客栈里，他没有心情关注常来客栈环境如何，只有心口堵着很多事又不知道该从哪一件说，而连着奔波忙碌了几个日夜，精神疲倦到了极点，有羲玄在身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时刻紧绷的精神一经懈怠，困意便涌了上来，站到房间门口，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困了便睡吧。”
　　霍池不再挣扎，当即趴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
　　风与鹤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楼羲玄揽着霍池进了屋，吩咐侍卫取热水过来，始终没怎么搭理风与鹤，风与鹤也识趣，立即就闪的远远的，不在人跟前讨嫌。

　　忝州之地，即便是上房也没有多么精巧舒适，房间只能算宽敞，不过这也足够用了。
　　楼羲玄把霍池放到床铺上，藏锋卸到一旁，动手帮他解外衣，霍池虽是迷糊，却也不是一点精神都没了，他抬手抚摸楼羲玄的脸，很想要亲近。
　　“睡吧，我看着你。”楼羲玄把他的手拿下来，扯.开他的外袍，脱.了他的靴子。
　　随行侍卫恰好端了热水送进来，楼羲玄便用布巾沾了热水帮霍池擦脸擦手，擦完手又从脖颈开始往下擦拭，霍池起初不太愿意，他不太好意思让羲玄这么伺候他，然而楼羲玄的态度是不容拒绝，坚持从头到脚把他身上擦拭了一遍。
　　他态度强硬，动作却很是温柔体贴，霍池被照顾的心浮气躁，都不怎么困了。
　　擦干净了他，楼羲玄又换了热水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便坐到床前。
　　霍池爬起来，想亲他。
　　楼羲玄却只是捉住他的手，捏了捏，道：“我想看着你睡觉。”
　　霍池只好又躺回去，看向他的目光很是贪恋。
　　全身舒适，周边静谧，困意慢慢席卷而来，没过多久霍池就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楼羲玄则一直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沉默看着他的睡颜。
　　无人知道此刻他心头偏执又扭曲的念头，他想把这个人钉进自己眼睛里，让他再也跑不掉。
　　窗纸外日光变幻明暗，从清晨的温柔到中午的热烈，再到旁晚的沉静。
　　一堆事缠绕在身，霍池身心皆倦，想必是累的狠了，一直都没醒。
　　而楼羲玄也便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安静地保持着注视的姿态，唯有在那安静到达了极限，令他觉得孤寂之时，他才抑制不住地吐露出情.意：“……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君如我心，不可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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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看看。”
　　这间常来客栈没有旁人，只有他们入住，客栈大堂里，素严走来走去，已是担心坏了。
　　原本坐在角落里喝酒的司空涧看他想往楼上去，连忙跳过去拦住：“素严兄，少操心，不如跟我一起喝酒啊。”
　　“一天了，”素严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天了，这俩人不吃不喝的只睡觉可怎么行？”
　　说不定是太亢.奋了沉迷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好事无法自拔呢……司空涧坏笑了几声，道：“饿了他们自然就叫人送饭了，我们王爷又不是傻子。”
　　素严看他这副样子，隐隐明白了什么，他不大敢相信，又坐回去，想了一会儿，问道：“羲玄和……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司空涧把头一扭，贱.贱道：“别问我，我纯洁无瑕着呢，啥也不知道。”
　　素严：“……”
　　这不就相当于全都说了吗？意思是楼上那两人一点都不纯洁无瑕呗。
　　素严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啊。
　　“素大哥。”
　　客栈门口来了一个女孩，素严望过去，起身道：“易姑娘。”
　　易千琼问道：“你们还好吗？事情……都解决了吗？”
　　姑姑说更深层次的事情不属于江湖，没有她们插手的余地，所以她直到这会儿才过来问上一问，还担心自己的关心是多余。
　　素严笑道：“暂时没什么事了，多谢姑娘关心，改日我还要向易前辈道谢。”
　　“姑姑说不用了。”易千琼放松下来，“你们没事就好。”
　　“姑娘还记得我吗？”司空涧凑过去，“八九年前我跟素严兄一起去你家给你爷爷贺过寿。”
　　易千琼辨认了一会儿，睁大了眼睛：“你是……惊鸿？”
　　司空涧点头，冲素严挤了下眼睛，又道：“我们要吃晚饭了，姑娘不如一起吃点？把易前辈也请过来吧。”
　　说着便安排人去请易姑姑。
　　他这架势让人拒绝不了，易千琼是江湖儿女，也不扭捏，便进到客栈里坐下，回忆道：“当时我还小，我记得一块过来的除了你、素大哥、素姐姐……还有一位很好看的公子来着。”
　　那时候易千琼还是个小孩子，记得素严和素凌仙，是因为易家和归茫山庄一直都有来往，她实际上都快忘了司空涧，而脑海里那么快速的忆起跟他们一起的“公子”，也是因为这位公子相貌极为出众，给年幼的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欸，公子下来了。”司空涧道。
　　他们正说着话，楼羲玄与霍池终于打开房门一同走了下来，霍池足足睡了一整天，整个人精神抖擞的，而一睁眼却见羲玄脸色发白，不由让他很是担心。
　　楼羲玄只道：“我一向如此，没有问题。”
　　“可是你这一番奔波……”
　　“别院里养了那半年不是没有用处，叶先生都准我出门了。”楼羲玄捏了捏他的下巴，“饿吗？吃点东西。”
　　霍池靠近抱了抱他：“好。”
　　两人一同下楼，厨房刚巧做好了饭菜，素严又过去让多加了几道菜，那边易姑姑说要休息，婉拒了他们的邀请，易千琼在司空涧的介绍下与楼羲玄、霍池都打了招呼，随后便坐下同他们一起用饭。
　　尚江王其实一向不爱讲什么规矩礼节，他的规矩都是做给某些人看的，没有外人的时候便喜欢轻松自在一些，所以流水居里才有司空涧等人时不时发个癫玩闹一番，而在这出了帝都的明光道上，身边大多是江湖子弟，便更不需要讲规矩，他很自然的就融入了饭桌上的氛围，不过他又脾性沉静，气质清冷，因此就算在他喜欢的环境里也不会表现的热烈。
　　不太自在的是霍池，从前被司空涧拉着玩闹还可以勉强适应，如今又面对着归茫弟子和不熟悉的易姑娘，他就实在适应不了了……忆起过往渊源之后，看着这几个人心里还总有点微妙的尴尬，他只好继续保持他的高冷孤僻。
　　楼羲玄侧向他耳边：“我们去楼上吃？”
　　霍池摇头：“就在这里吧。”
　　这时素严看向他：“那个，霍……”
　　“霍池。”
　　素严笑道：“霍池，你可能都忘了小时候的事，我一直想带你回归茫山看看的。”
　　前面没有认出来，刚刚看到风与鹤才想起他们在追鹤楼那会儿就见过了一面，只是当时都没有发现。
　　霍池道：“若有时间，我会跟羲玄一起去。”
　　楼羲玄饮着茶，看向他。
　　“好好好，我等着你们来！”素严心里其实也一直紧张，唯恐霍池还对归茫山庄有芥蒂，听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后山那座断桥修好了没有？”司空涧笑道，“以前我们在山上玩，打闹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桥给毁了，险些掉沟里去。”
　　易千琼道：“你们那么顽皮呢？”
　　“可不是，”司空涧说，“桥坏了也没人修，后来我们每次去后山玩都得找根藤蔓荡过去，一个个跟猴一样。”
　　霍池看着楼羲玄：你也是吗？
　　楼羲玄：“我轻功好。”
　　“好什么好啊！那时候都是萝卜头一样大的小毛崽子，”司空涧估计喝大了，拆穿他家王爷，“霍池，你别信他，他也荡过！”
　　霍池：“……”
　　感觉很好玩。
　　有司空涧插科打诨着开玩笑，气氛总算热络起来，几人非常融洽地吃了一顿饭。
　　楼羲玄始终没对那天流水居里的事情说什么。
　　太过平静却反倒让霍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