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烟流水》途茗

57、暮雪阴云

　　费评章走在宫路上，正着手给属下安排事情，忽然抬首看向安静的夜空，宫舍屋檐之间没有任何东西，连风的影子都没有。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大人，怎么了？”
　　“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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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池从楼羲玄居住的殿里离开，飞身跃过檐角，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他察觉到了一抹视线。
　　未免惹出麻烦，不要被发现最好，因此他的动作比之方才更快，身影如风，很快便离开了皇宫。
　　踏入无人的巷子，霍池按着腹部，粗.喘了口气。
　　那股冰冷的寒气又涌了上来。
　　这世间完整修习过雪霁心法的，除了他就只有母亲，母亲的强大可以让她忽视那些突如其来的反噬，霍池现下还做不到，他没有谁可以参考，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所以也没法去跟羲玄说，那只会让羲玄为他忧心。
　　夜里又下起了雪，使得夜色更加冷寂。
　　独自歇息了片刻，他勉强调整好自己，飞身跃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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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羽卫统领费评章是在刺杀祸事发生的五日后从西平州赶回帝都的，是时年节已至，当日他风尘仆仆，无心留意街道上的喜色盈盈、张灯结彩，只来得及稍稍休整仪表便赶忙拜到了宫中，宫里也不怎么欢乐，没有年节该有的气氛，走到御书房前却正见着云毅侯从里头出来，脸色十分难看，这是他很少会在宫里出现的表情。
　　“侯爷。”费评章唤了一声。
　　祝纤云心神不宁，根本注意不到旁人，听见声音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笑脸：“费大人回来了？”
　　费评章道：“听闻披雾山之变，便为陛下忧心不已，因此日夜兼程赶回。”
　　祝纤云道：“当日若是有费大人在，便不会出现那么多波折，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费评章向他抱了下拳，不再多说，越过他踏进书房。
　　他猜到祝纤云为何会脸色难看，因为陛下乔装前去披雾山全是因为祝纤云的提议，陛下再宠爱他经过此事之后也要对他心生芥蒂，没有拿他下狱已是格外的恩宠了。
　　事实不止如此，若祝纤云肯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老老实实待在侯府里不惹事，或者进到宫里关怀一番尚江王，皇帝都不会对他生气，更不要说责备他，毕竟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惜祝纤云偏偏坐不住，他不能眼看着尚江王当真得了逞，便在皇帝面前拐弯抹角地提醒披雾山静成寺中的巧合，他们在寺中遇到尚江王这个事怎么想都有异常之处。
　　他的提醒若放在从前一定会有效，放在眼下尚江王伤势危重的情况下来说，只会让皇帝动怒，并对他产生怀疑……况且是不是巧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尚江王为君上一片赤诚的真心。
　　祝纤云内心很是焦灼……被骂一顿是小事，若是因此失了宠就完了。
　　他知道皇帝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因为皇后早前来了御书房，打着为皇帝考虑的名头，指名道姓说出了他的不是。
　　“陛下。”费评章拜到皇帝跟前，“见陛下无恙，微臣方才安心。”
　　楼胤道：“西平州如何？”
　　费评章将折子呈上：“微臣盘桓西平多日，仍旧不能尽知详情，西平王御下之严，超乎想象。”
　　楼胤打开折子看着，道：“如非万不得已，朕不想同王叔撕破脸。”
　　费评章只做分内之事，不会像祝纤云一样肆意揣摩皇帝的想法，皇帝不问他他也不会肆意插嘴朝堂之事。
　　如此这般，才教他深得皇帝的信任，不忌讳在他面前说一些不好让人们知道的话：“霍氏可镇住北境，西平王……便交由尚江王去牵制，羲玄愿意为朕表忠心，朕自然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费评章道：“若是宁王肯出面，西平王便会心生犹豫。”
　　西平王私下拉拢尚江王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若尚江王当真站了西平王，朝廷就得感到头疼了，这些日子几个老臣也一直忧心忡忡，而经过披雾山之变，尚江王忠义之心无可置疑，大家总算稍稍放了些心。
　　这些消息透露出去，西平州就不得不谨慎思量，不敢轻举妄动。
　　费评章常在帝王身侧做事，他比那些老臣比那些后妃甚至比太后都更要了解皇帝，年轻的皇帝从不轻易展露自己的真实，如今人人都以为他信任尚江王至极，愿把尚江王的命当真自己的命，这种话让祝纤云都焦躁不已……然费评章心想：听听就算了，皇帝没有那么感性，他才是最会演戏的人，他把所有人都看作棋子，又一次护佑了他的性命对他忠诚无比的尚江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把最好用的兵器，他要利用这把兵器去镇着西平王，必要之时也会引导兵器与西平一脉两败俱伤。
　　尚江王感动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以自己的感动蒙骗尚江王呢？
　　帝王无情，楼胤作为皇帝好似不出彩，却学到了他父皇某些方面的精髓。
　　却又常以多情示人，他的无情埋的很深，轻易不会透露，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总是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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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也想维持君仁臣忠，这套枷锁从来都是双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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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还不必闹到那一步，北川强敌将退，正该是举国欢庆之时，朕想西平王叔也不会破坏气氛，过几日你着人送一份礼物到西平州。”楼胤道，“若他执迷不悟，朕就不得不狠心一些了。”
　　“微臣领命。”
　　费评章本欲退下，楼胤却想起了什么，忽道：“评章，天命可当天下神兵之首，比之归茫、回游又如何？”
　　他想起了宁王持剑的背影。
　　心思灵巧如费评章一时也没有弄明白皇帝问这话的意思，便斟酌着道：“天命不入江湖，虽镇群雄，从不因江湖事与诸剑论道。”
　　前阵子与岑禁渊试剑，也是为了震慑西平州，而不是为了私怨。
　　“是了，”楼胤想了想，感慨道，“当年霍翾离开父皇，也是先卸了天命剑，再拿起的寻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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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纤云心事重重地离开御书房，迎面看到一抹冷俏的白衣，忍不住眼角一抽，心生怒火，几步冲上去将人按到墙上：“苑飞星！”
　　小苑并不惊慌，冷淡地看着他。
　　祝纤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苑道：“我凭什么要向你汇报，难道皇宫各殿皆归云毅侯管不成？”
　　祝纤云气极，狠狠瞪着他。
　　小苑看穿了他的想法：“你当然可以弄死我，云毅侯仗着陛下恩宠一向无法无天，不过……眼下我是宁王的侍从，你胆敢招惹了我，想想陛下会不会发怒。”
　　“你！”
　　“对了，”小苑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衣襟，慢条斯理道，“是陛下关心王爷的病情，叫我每日都到他跟前禀报，奇怪，明明有那么多御医内宦都可以跟他禀报。”
　　他笑了一下：“你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吗？”
　　祝纤云恼怒万分，焦灼与妒恨一齐涌上了心头，他一巴掌打了过去。
　　小苑后退避开，满目讥诮地看着他：“我这张脸还要面圣，弄伤了你可担待不起。”
　　说罢转身往御书房而去，再不理他。
　　祝纤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没有时间去争风吃醋，没有时间去料理满腹杂乱的心绪，他还有另外需要担心的事。
　　他出了宫门，回到侯府，独自思忖了半晌，叫来心腹到书房，吩咐道：“传信回去，披雾山突发事件，皇上与宁王恐怕要修复君臣感情，咱们前功尽弃了。”
　　心腹得了令，心里为他可惜：“皇帝真的信任宁王？”
　　祝纤云脸色阴冷：“我以为自己明白他的想法，经过了三年，才发现自己根本拿捏不住他的想法。”
　　“那宁王真的一心向着朝廷吗？”
　　祝纤云神色更冷，眼睛里忍不住流露出怨.毒之色：“他比戏子还会演戏，演的好是纯良好是忠心，谁也比不过他，谁也看不透他的真心，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实在烦躁恼怒到了极点，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那人道：“你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了，整日里与皇帝你侬我侬，我还以为你已经对他情根深种，早就把王爷的嘱托抛之脑后了。”
　　祝纤云脸色一僵：“我不会忘，我一直都记得苑氏把我赶出府门后，是谁收留了我。”
　　顿了顿，又道：“可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看到了，他随时可以把我弃如敝履，我尽力挑起他对宁王的怀疑，挑拨朝廷和尚江的关系，如今却是这种结果……有时候我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太心慌了，”那人道，“当局者迷，你可是他登基数年来唯一一个引众臣不满的差错，他还破例给你封了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放心，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还在，好好利用这一点，做点该做的事。”
　　祝纤云脸色变幻，心间万种情绪交错。
　　情根深种吗？他的确是很喜欢那个人宠爱他的样子，为此差点迷了眼，为了他的欢心让他舍弃什么都愿意，甚至逐渐忘了自己还另有使命……可若是这份宠爱淡了，也就怪不得他要心狠薄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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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飞星告退。”说完宁王的恢复情况，小苑俯首一拜，便准备退下。
　　“等等。”皇帝却唤住了他。
　　小苑一顿：“陛下有何吩咐？”
　　楼胤打量着阶下的白衣少年。
　　平心而论，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眼前的少年却还是会让他惊艳，应该说再如何清心寡欲的人也要为这少年的颜色侧目……皇帝不是一个纯粹好.色的人，否则他不会把姿.色只能算清秀的祝纤云收到身边百般宠爱，也不会把美艳妩.媚的九婵送给宁王，然即便如此，他还是会对少年的容颜忍不住流连。
　　吸引人的不止是相貌，还有他恬淡安静的性情，就像温柔月光下的静静湖水，这与热烈放.荡是完全不同的风.情，湖面上的波光粼粼闪动，似藏着无数隐.晦又迷人的风光，总让人忍不住想去撩.拨一把。
　　可这是宁王的人。
　　……正因为是宁王的人，才更让人想要去捕捉。
　　楼胤察觉的到少年对自己不甚明朗的接近，他不会太介意一个飘零可怜的少年的小小意图：或许是想要有一个栖身之处，或许是为了苑氏的复兴，或许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可能是想要给他的仇家一些报复……这样的目的都是可以推测出来的，由旁人拿出来可能会显得心机叵测，使人觉得厌烦，可若是放在一个美人身上，便不会存在厌烦，而只会让人想要探究。
　　他不在意，正如不在意当初祝纤云手段狠辣仗着他的恩宠报复苑氏一般，眼下也不在意苑飞星是不是想借用他的权.力去报复谁，更不会介意美人的心机。
　　那都不值一提。
　　楼胤只奇怪……他想要的东西，宁王不能给他吗？
　　或者说，这少年的出现也是宁王想予他的赤诚？最好的人要献给君王？
　　中间隔着宁王，原本只是浅薄的兴趣瞬间扩大了十倍百倍。
　　没有人懂皇帝幽暗的心思。
　　“你过来，帮朕研墨。”
　　小苑犹豫了一下：“飞星于此，是否不太合适？”
　　“朕的书房，有谁会觉得不合适？”
　　小苑只得上前研墨，他低垂着眉眼，只专注手中之事，不会随意将目光乱瞟，仿佛他不知道身边之人是皇帝一般。
　　“你瘦了一些。”皇帝盯着奏折，同样没有看他。
　　“承蒙陛下关怀，飞星只是食欲不佳。”
　　“为了羲玄吗？”楼胤道，“他的伤势让朕也是辗转反侧，说起来，朕有好些年都没见过他挽弓射箭的模样了。”
　　小苑没有多话。
　　“你在别院时，平日里除了看书，还做些什么？”
　　小苑顿了一下：“除了看书，并无其他意趣。”
　　“不会觉得无聊吗？”
　　小苑摇头。
　　楼胤笑了笑，很是无奈：“羲玄还是那般，不会特意哄人开心，他就任由你一个人无聊着？不会带你寻些别的闲趣吗？”
　　小苑道：“王爷给我一隅之处安身已是莫大的恩情，我哪里值得谁那般费心思？况且……王爷自己也没有特别的闲趣，每日无非看书赏花养病罢了。”
　　楼胤叹了口气，看向他：“你觉得，如何才能让他开怀一些？”
　　小苑停下手上的事情。
　　楼胤道：“他的伤病只能靠御医所，朕做不了什么，便想从别的地方为他尽心，此前准备的那些东西似乎都不怎么合他的心意，包括那些美人。”
　　他的目光落在小苑脸上：“也难怪，有你在别院，他看不上那些人也是正常。”
　　小苑愣愣抬首，似乎有些懵懂，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解释道：“我与王爷……没有那些。”
　　这神态勾人心痒。
　　没有那些关系？皇帝的兴味莫名消散了一些。
　　“朕猜不透他都喜欢什么，”楼胤撑着额头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荣安远在承阳，若是把她接来帝都，羲玄见到妹妹心情定然会好一些，说不定身体也能稍有康复。”
　　小苑道：“陛下想的周全。”
　　除此之外，再不多言，因为他无法判断这是不是皇帝的试探。
　　荣安郡主远嫁承阳名为圣旨赐婚、荣宠无限，可有心之人都知道那是朝廷要利用她牵制尚江王，而今朝野上下皆知尚江王赤诚之心，皇帝对此不能不有所表示，从前那样的美人美酒不够诚意，如果他真心信任尚江王，就得考虑尚江王最为牵挂的荣安郡主。
　　楼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似是还需要再仔细考虑。
　　小苑也安静地在一旁继续研墨。
　　忙碌到夜深，楼胤才开口：“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
　　小苑对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刚走了不过两步，身后便伸来一只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小苑浑身僵硬。
　　“飞星，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小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能紧张……他转过身去，面朝皇帝。
　　那只手还在他腰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小苑暗暗咬着牙，然后又放松自己的表情，抬首望着皇帝的眼睛，轻吻他的下颌，道：“愿以身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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