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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人心如是 ...

  •   他当然修了归茫剑。
      池宴雪不曾对孩子保留雪霁心法,霍翾也不曾对孩子保留寻心之剑。
      归茫寻心其实已经不属于归茫剑式,但毕竟与归茫剑同出一宗,剑式之间亦有诸多相通之处,霍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那杂糅百家的混乱剑式其实只是为了给“寻心”遮掩。
      可惜的是,父亲来不及传授给他全部的寻心剑式,他对归茫也便只有浅薄的了解。
      他当然修了归茫剑。
      因为楼羲玄对他说天下剑道广袤无尽,他的这双眼睛需要看清天下剑技的万千变化。
      熟知一切,方能战胜一切。
      楼羲玄教他归茫剑时,他虽是有些别扭,但到底没有拒绝,不仅因为他想熟知归茫剑,也是因为他想通过归茫剑式去领悟他未曾领悟透彻的归茫寻心。
      而剑与剑之间纠葛的那些往事,是怎么都理不清楚的,就算他的大部分记忆都回来,他也无法去理清。
      他唯一能够清楚的,还是只有仇恨。
      ……

      “杀了楼羲玄,微臣带你回北川!”
      悬崖之上,两人持剑对峙,看不出到底是孤道压制住了藏锋,还是藏锋抵挡住了孤道。
      霍池的目光极为冰冷,不曾有一分一毫的动容。
      “少主,你的母亲是北川国的郡主,你的外祖是北川国大权在握的乾明王,若你肯跟我回去,往后便是勋贵公子,自不必再于江湖飘摇。”鹿尘烟对他格外有耐心。
      “不必于江湖飘摇?”霍池冷笑一声,“那么又怎么会有‘雪霁妖女’之名?你们不曾善待她,难道还会善待我不成?”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兼具着青涩与成熟,身体已经长成,明俊英气的脸上却还有些许稚气未褪,若正常长在普通人家里,此刻该是个莽撞傻气又天真清澈的小伙子,可他既不莽撞也不傻气,更没有了天真和清澈,他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清醒,他看得出温善言语里的诡谲,因此不会轻易被哄骗。
      他承受过太多痛苦和折磨了,从他七岁那年开始,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世界的温柔,即便是他的熟人或者朋友也有可能会算计他,除了……
      “皆为过往之恩怨,当年之事或有许多误会,”鹿尘烟还是想劝说他,“并且王爷年纪大了,心软了许多,比以往更顾念情谊,你若能回去,他会很高兴。”
      某一些人,尤其是掌握权.力身在高位的一些人,普通人的认知和逻辑与他们说不通,他们自有一套凌驾于旁人的歪理,比如说现在,他们针对霍池处处是算计和杀机,却还能面不改色说出温情。
      “情谊。”霍池念着这两个字,“你们这些人心里真的有这东西吗?二十年前百般利用,十年前弃她不顾甚至追杀迫害,今天,你的手下可是要杀死我的,你明知我心中有恨,却还要劝我跟你走,你觉得你的话里可有半分合理之处?”
      他嗤笑道:“真的顾念情谊,从我入浣飞烟那天起你就可以让我跟你走,何以拖到今日?何以一定要我来杀尚江王?呵,因为我爹曾是霍氏之人,若由我来杀了尚江王,大雍霍氏一定会跟尚江一脉结仇,大雍内部混乱你们喜闻乐见,而我若杀了尚江王,便再也不能留在大雍,只能任你们摆布?对吗?”
      鹿尘烟看着他,眼中情绪难掩复杂,良久,忍不住道:“你真的很像她。”
      不止清醒,而且聪明……只是她受亲情羁绊,一直都清醒地看着自己被裹挟,她是想变得强大起来想要驰骋江湖笑傲武林与各大高手切磋,可她内心从来都不愿意下狠手施展那些手段,只是这些心思,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懂了,即便是她深爱的霍翾也不会懂。
      终究是立场不同。
      鹿尘烟看着他锋芒四溢的眼睛,终于又诚恳了一回:“这于你来说是一种磨砺,过去之事纷纷乱乱难以说清是非,今日之局正是想予你的磨砺,你也杀了血奴不是吗?乾明王要你回去,自不是要把你养成闲散废物,他是想好好培养你,他需要你,王权之下总要看尽各种阴谋诡计,许多东西让你早些经历便可在来日面对危急状况时迎刃有余,你这么聪明,会明白的。”
      “无耻至极!你们算什么?我用你们来磨砺?!我用他来培养?你们更想支配我吧?!”霍池简直浑身是刺,讽道,“更遑论说需要我,难道他会许我世子之位不成?”
      “未必不可能,”鹿尘烟竟然认真地回答,“不如说你很有可能,你的那些舅舅都不成器,你若能令王爷满意,他会考虑由你来继承权位,你娘若是男子,便早已是乾明王世子了。”
      这就开始拿出筹码诱.惑了?霍池冷嗤一声。
      鹿尘烟仍是极有耐心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权势名利虽则腐.朽糜.烂,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你身在高位之上,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否则便只能任人支配。阿宴,你对过往之事满是愤恨,为你娘不平,但是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愤恨,若然你还是不能理解我们,还是想追查当年的事情,你便需要足够强大起来拥有更多的力量才行,眼下不正是机会吗?”
      霍池垂下眸子,似是忍不住在考虑了。
      王权富贵的确都是很诱.人的东西,世上难有人舍弃,倒不如说世间大多数人追寻的都是这些东西,它比神功秘籍更能引起动乱波澜。
      鹿尘烟又道:“你虽聪明,独自修习雪霁却易走入邪途,还是要有人来指路引领,你跟我回去,我这把孤道剑将来便传给你,我们本来就算师徒,今后便把师徒名分坐实,我会一直照顾你,如何?”
      霍池沉默良久,最终点头:“好。”
      如果他有实力杀了鹿尘烟,那么他会毫不犹豫杀了鹿尘烟,可他努力过了,以他当下的实力并不是鹿尘烟的对手,他的仇便报不了,更无法去报复乾明王,所以他要另寻途径。
      鹿尘烟要他去北川,无论有什么目的想利用他做些什么霍池都不在意,因为他实际上正想着怎么去北川,但他不能表现的那么急切,如果在经过一场场同飞烟杀手的厮杀之后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去北川定然会引起怀疑,他这般抗拒才是正常,若不是为了虚以逶迤,他才不会跟鹿尘烟扯那么多废话,包括他刚刚说出的怨愤,全都是为了母亲抱不平,而丝毫没有提起父亲曾被打伤的仇,这更会让鹿尘烟满意……他早就知道母亲与鹿尘烟相识多年。
      人心就是这般微妙。
      当然,他心中也有另外的一些犹疑,纵然仇恨乾明王,但那毕竟是母亲的父亲……母亲对她的父亲有诸多怨愤,霍池却不知道她想不想去报复。
      那么我到底该去报复吗?
      他不能确定。
      总之先去北川再说,循机而动。
      见他终于肯松口,鹿尘烟心怀甚慰,收回了压制藏锋的长剑:“静成寺中尚未结束,咱们师徒去收一个尾,随后便离开大雍。”
      霍池眸光一厉。
      “怎么?”鹿尘烟立即就察觉了。
      霍池的剑横过去挡在他身前:“若要我去北川,需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鹿尘烟:“少主请说。”
      霍池:“放弃刺杀尚江王。”
      鹿尘烟一顿……他说的是“放弃”,而不是“不要由我来刺杀尚江王”,那便不是担心霍氏与尚江一脉会结成死仇,而是这孩子内心不想让尚江王死。
      霍池:“你不答应,我便不会走。”
      鹿尘烟道:“你入清隐别院,都经历了什么事?”
      霍池冷着脸:“你只需说答案。”
      动心了吗?就连这一点也跟他娘很像,都是那么的随心而动、挑战世俗……鹿尘烟感慨道:“好,我答应你。”
      他往静成寺的方向扫了一眼:“我们走吧。”
      霍池跟着他的脚步,往山林外走。

      “北川的风光与雍地大不相同,别有一番瑰丽壮奇,你会喜欢的。”
      “嗯。”
      “乾明王府人际庞杂,但于你来说不成问题,一切都有我在旁提点,王爷也一定会重视你。”
      “嗯。”
      “你喜欢饮酒,北川的酒都很烈,你娘也喜欢喝,我带你去尝尝?”
      “好。”
      两人边走边聊着闲话,气氛平常,他们就像一对寻常的师徒那般。
      鹿尘烟仰首灌了一口那带有梨花味道的酒,霍池看着,道:“这个给我喝一口。”
      鹿尘烟一愣,回头看向他,这会儿真有了些面对晚辈的心情:“你这脾气……拿着喝吧。”
      给的时候不要,说不出是哪般执拗,果然还是脾气不定的少年人。
      倒也可爱。
      霍池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就像少年人面对长辈时的那种笑。
      鹿尘烟本该欣慰高兴,可却骤然脸色一白。
      霍池在笑着的时候,把藏锋刺.入了他的身体。
      ……

      “现在是什么情况?”披雾山上到处都是潜伏的飞烟杀手,为了静成寺中的事情顺利进行,司空涧带人把静成寺外侧清理了一通,又着人暗中尾随霍池。
      “按大人所说,小公子自己的仇,我们不宜插手太多,除非小公子有性命之危,”手下道,“没想到小公子当真是厉害,大人没见方才他与血奴厮杀的场景,我们即便想帮忙都插不进去手,而现在……”
      司空涧已经看到了:“这小子,藏的很深。”
      “鹿尘烟竟也在此,大人,咱们怎么办?”
      “先别急,”司空涧道,“二十年前鹿尘烟不过就是池宴雪脚下的一条狗,他这条狗复杂的很,即便如今身居高位也放不下执念,我猜他不会对池宴雪的孩子下狠手。”
      隔着这么远,具体什么情况也看不太清,但两人似乎是在交谈。
      手下道:“小公子若是要跟他走呢?他……”
      他身体里毕竟有一半北川的血脉。
      “想走就走?想得美!当我们尚江王府是菜市场啊?”司空涧紧盯着鹿尘烟和霍池,“这两个人一个也别想走出披雾山。”
      ……

      四目相对,藏锋全然不畏,霍池转动手腕,狠狠一搅,意欲将伤口撕扯开。
      正面相对他战胜不了武道宗师,可谁让他还学会了不少阴.损手段呢。
      孤道剑阻止了他想给鹿尘烟开膛破肚的打算,浑厚的掌力猛地压过来,霍池手臂一麻,被迫后退。
      鹿尘烟抽出身上的藏锋甩到一旁,目光犹如雄山巨峦,压迫力惊人,这是他从未对霍池展露过的压迫力:“你这小子!”
      霍池不想放过一丝机会,趁他受伤更不敢耽误一分一毫,抬掌便攻了过去。
      鹿尘烟也是动了怒,终于肯下狠手,孤道一剑横劈,四方山石皆为之震颤。
      霍池的胸膛正扛了剑气,感觉自己已经被一分为二,剧烈的疼痛袭遍四肢百骸,他没有去管自己浑身的鲜血淋漓,寻机捡起藏锋,归茫寻心之剑式于掌中展开,终于能够稍稍抵挡孤道剑的锋芒寒刃。
      母亲的心法,父亲的剑式,他将它们一一刻进了心里,再化入自己的攻击之中,此时此刻他无比的冷静,他知道自己和鹿尘烟之间有差距,可他不能放过这个人。
      他看到鹿尘烟的目光由愤怒转为惊愕。
      他感到自己心里有一团火,身体却又冰冷至极,就像被困在了冰窟里,一股一股铁镰搅.肉般的痛苦从心口涌出,同时涌出的还有万千不可控的戾气。
      他看不到自己双眼血红,如同地狱冥鬼。
      他只知道他的剑锋连鹿尘烟都要退让。
      那些疼痛,那些冰冷,那些刻入骨髓里的恨意全都集结于剑气之中。
      一剑斩去。
      风雪也要为他暂别喧嚣。
      耳边轰鸣一声,而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他终究不敌鹿尘烟。
      孤道剑穿透了他的肩膀,听觉突然回归,鹿尘烟的声音钻入他的脑袋里:“……我不杀你全是因为你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得好好管教管教你!”
      霍池咬牙怒视着他,口中喷出血来,愤怒道:“你根本没打算放弃刺杀!”
      鹿尘烟不会放弃刺杀尚江王,他必须杀了鹿尘烟!
      他还可以战斗!
      “蠢货!为了一个男人全无理智!”鹿尘烟骂着他,从他身上抽回孤道剑,挡住他的动作。
      正这时,一道利剑斜刺而来,鹿尘烟皱眉,挥剑挡下攻击,同时一掌打向霍池心口,掐住了他的脖子。
      霍池欲要挣扎,身体里那股彻骨的寒意又涌了上来,令他连呼吸都困难了,他视野里模糊一片,只模糊看到了司空涧的影子。
      司空涧手持惊鸿剑,几次想从鹿尘烟手中把霍池夺回来都没有成功。
      他懊悔不已,怪他太过迟钝,以为鹿尘烟绝对不会对霍池下手,等两人真正交手起来已经晚了。
      “把人放开!”
      飞雪呼啸,林木四周簌簌出现数道身影,一眼看去竟数不出来到底有多少人。
      数道飞剑齐上,团团剑气包围之下,即便是鹿尘烟也不敢轻举妄动。
      司空涧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人还在鹿尘烟手里。
      他此刻又极为震惊,不仅震惊霍池猩红未褪的双眸,也震惊鹿尘烟身上的道道剑伤,他少时曾跟着王爷见过素印秋、岑禁渊等人与人比剑,就算是宗师高手间的对决也不会这般惨烈,鹿尘烟被一个少年人伤成这样子,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双方陷入僵持。
      司空涧道:“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孤道剑鹿宗师?久仰大名啊,您跑来我们大雍这小荒山上做什么呢?难道是早知要兵败特地跑过来签降书吗?签降书就签降书,怎么还跟人打了起来呢?”
      鹿尘烟牢牢扣住霍池的脖子,声音森冷:“年轻人,你若懂事,便让开一条路。”
      司空涧甩了下手腕,丝毫不让:“我这人一向不怎么懂事,你干别的事我们懒得管,若是想拐走我们尚江王府的人就不行了,我一人之力在鹿宗师面前是螳臂当车,但鹿宗师也不想直面尚江王府和归茫山庄吧?”
      林间一阵死寂。
      谁敢直面尚江王府和它背后的黑甲军?何况尚江王手下还有归茫山庄这等江湖势力,就算是鹿尘烟这样的人物,想要刺杀尚江王也得是精心计划。
      “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要看我们小公子自己的意思。”司空涧道。
      小公子早就有了选择,他拼尽全力挣扎,一掌打向鹿尘烟面门。
      同一时间,司空涧与随行数名高手出剑,齐攻而上。
      鹿尘烟八面临危,终于无法再压制住霍池。
      惊鸿剑横扫而过,众人合力逼退鹿尘烟,司空涧一把拽住霍池的手臂拉着他就跑。
      “少主!”鹿尘烟简直暴怒。
      然而四周织成了剑网,尚江王府幕下高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少主在他的视野里已经越来越远。

      霍池已几乎是零散的了,他伤的太重,浑无力气,全靠着司空涧拽着才能跑起来。
      他的意识也时清时不清,费力地同司空涧道:“飞烟杀手里有鹿尘烟……他不会放弃,你……你们先去除了他。”
      司空涧道:“我是想灭了他,但我首要任务是把你带回去啊!”
      “……为什么?”
      霍池不明白,那日同楼羲玄告别,两人虽极为不舍,但也都算冷静,没有要纠缠不休的意思,他知道楼羲玄一贯如此,从不会热烈放肆,他以为他们的缘分在这场飞烟之局后就要尽了,他已经决定孤身去解决恩怨仇恨,楼羲玄也认同了他的决定,司空涧出现在山林里他并不奇怪,毕竟尚江王府不会放过浣飞烟,但是司空涧放着鹿尘烟不管只一心要带走他就让他感觉奇怪了。
      飞烟杀手还是没有死尽,在他们奔逃的路上不断有暗刺袭来。
      司空涧一一挡下,他对霍池道:“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都没你有本事,他任性起来,我们谁也劝不了他去喝药,所以冷宴,你不能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人心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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