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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醉意茫然 ...

  •   梦中有一段悠远的乐曲。

      “呀,竟然输了。”他不觉得羞耻或失落,心间反倒是一片畅然,“你挑起我的胜负心了,楼羲玄,我回去闭关修剑,十年之后咱们再比一场如何?”
      对面的少年有些迟疑。
      “十年之后我来找你,就这么说定了!”
      “好。”白衣少年最终答应了他提出的约定,收回长剑,依着规矩同他抱拳行礼,也没管他是否有礼貌,而后转身离开,云淡风轻,雅度翩翩,又疏离冷淡。
      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荀墨临只喜欢那些能够让他的眼睛发亮的人,光彩夺目,绚烂迷人,这些特质绝非庸俗的呈现于表面,而是从灵魂深处燃烧起来光芒。
      多年前舞着归茫剑式的白衣少年就是那样的人。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少年是沉静又清冷的,由内到外都没有任何浮夸的修饰,干干净净,清清淡淡,像绝壁上的冰雪,又是天穹上的流云,遥不可及,难以忘记。
      从十七岁到如今,这个人一直都在他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只以爱恨来论,却是难以概括的。
      然而那首一直在他梦中纠缠的乐曲却跟这个人没有关系。
      那曲子是一首思乡之曲,同时也是一首祝愿之曲。
      性格温厚却又很普通的男人跟他说:“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不算讨厌。”
      梦到楼羲玄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人?
      ……
      公孙雄身上全是素凌仙精纯的归茫剑技留下来的伤,伤势很重,休养了近两个月还是个只能勉强下地的状态,用了药之后夜间总是难以入眠,这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公孙雄便撑着一双木拐到外面,这家客栈二楼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是一处凉台,常有人在这里喝酒,此时夜深,该是见不到人,他却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人影。
      公孙雄凑近了,才发现这人是他师弟,正盘膝坐在栏杆上,膝上放着回游剑。
      “你在这儿干嘛呢?”公孙雄拄着拐,颇为费力的找到蜡烛点上。
      荀墨临没有看他,也对乍然冲破黑夜的亮光没有反应,只道:“你在这一点用也没有,就是个累赘,我还得照应你。”
      公孙雄一听他说话就想生气,满脸胡子都支棱了起来:“你放.屁!你什么时候照应我了?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跑的不见人!我躺床上动不了想叫你搭把手都喊不动你!你摸摸良心这么多年是不是都是我在给你擦屁.股?!”
      荀墨临道:“我叫人送你回夷沆去吧。”
      公孙雄愣了愣:“你要一开始就是这意思你就好好说!”
      荀墨临被他的大嗓门吵得头疼,捂住耳朵叹了口气。
      公孙雄拉了把椅子坐过来:“你到底怎么了?从尚江回来不还是信心满满的吗?你不是在为毓王难过吧?他们谁输谁赢咱们都不吃亏啊,就是没想到楼羲玄那混账那么能算计!这么一整毓王和皇帝都是元气大伤,就他毫发无损!”
      荀墨临转过来,道:“自去年到大雍以来,我一直没能跟楼羲玄真正比一回剑。”
      公孙雄听出来他情绪失落,终于压低了嗓门:“你还想着这个?”
      荀墨临一笑,然而笑意很快隐没:“师兄,我们是剑客。”
      公孙雄道:“你要是想比,就去找他啊。”
      “不成了。”荀墨临的手指敲着回游的剑身,“到如今,已经无法像少年时那样心无旁骛的出剑,而且……”他顿了顿,“蠢熊,我一直是个天资绝佳的剑客,人人都觉得我将来可以撑得起回游宗师的声名吧?”
      公孙雄:“这是事实。”
      “可我心中的剑钝了,”荀墨临道,“总是掺和阴谋算计,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剑意已经不纯净,那个雪霁寻心的后人,我竟然……战胜不了他,还有归茫剑派的弟子,从前我不觉得他们之中除了楼羲玄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可最近我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这样的话,我还怎么去寻楼羲玄比剑?”
      他说:“师兄,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手中的剑感到不安,我没想真的……堕落。”
      他指责过楼羲玄放下了手中之剑,如今他自己也是步步陷于困境,是要脚下的剑道还是要继续掺和这些阴谋乱局,他需要做出选择。
      公孙雄:“……知道退步了就勤快点,你太懒惰了。”
      荀墨临道:“不想管毓王了。”
      “那咱们现在就走,纠结啥?”
      荀墨临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公孙雄憋了一会儿,没忍住道:“有个事情我早就想问了,你那啥,你是不是喜欢楼羲玄?”
      荀墨临一愣,沉默了好长时间,承认道:“我是很喜欢他。”
      公孙雄拧着眉头,真的要生气了:“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不过,我对他没有那种想象。”虽然他嘴上胡言乱语说要爬尚江宁王的床,但却没有具体去想象过。
      楼羲玄终究是离他太远。
      “我喜欢他身上的光芒,想让他永远都是光彩夺目远不可及的模样,想让他一直都干干净净存在于剑道之上……可惜他也不轻易出剑了。”他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觉,剖析起这些,脑子里又开始浮现出那首祝愿之曲。
      他喜欢那些耀眼夺目的人,但随性妄为如他,却也只对一个很普通很无趣的男人做了一回过分之事。
      公孙雄的表情一言难尽,完全理解不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荀墨临用剑柄敲了下自己的脑门,他平常也不是那种心思纤细的人,只是今夜一宿失眠才不正常。
      他对公孙雄道:“明天你启程回夷沆去,我把毓王送去西平。”
      公孙雄:“你来回往尚江跑,费那么大力气,能成事吗?”
      荀墨临从栏杆上跳下来:“随便吧,万一说动慕寒若起异心了呢?就算不成事也恶心一下楼羲玄。”他迷眼一笑,妖气尽显,“我喜欢他,可也讨厌他。”
      ……

      素凌仙提了一壶酒,放到淳于虔面前:“左右无事,聊聊吧,为什么想到要为毓王尽忠呢?”
      或许是脱离了清隐别院的囚笼,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没什么用处,也可能是因为面前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让他放松了警惕,淳于虔不像在乐尧面前那么顽固,他愿意开口了:“姑娘为何愿意为宁王做事?”
      素凌仙道:“我非为宁王做事,而是另有原因。”
      淳于虔想了想:“为了归茫吗?”
      这一路来,他已见识过了素凌仙出剑,池宴雪之后,世间有如此高深剑术的女子唯归茫素凌仙一人。
      素凌仙喝了口酒,没有否认。
      其实她跟素严不同,她虽然也当楼羲玄是自家师弟,外人面前会护着,但从小又不大喜欢他,因为她从前挚爱剑道,因为这人是挡在她前路上的一面高墙,无论她进步了多少,都越不过同门同辈之中的楼羲玄,这种情况搁谁谁都要烦。
      放下这种情绪,是在楼羲玄中箭中.毒之后,想到师弟病榻缠.绵无法酣畅舞剑,她开始自责,也为他惋惜。
      她的确不是为了宁王,而是为了归茫剑派的同门,当然,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如她对楼羲玄所说,她要为绯衣报仇。
      淳于虔开始说起自己的原因:“我出身寒微,难有出头之日,是毓王给了我一个机会。”
      素凌仙:“即便是做一个搅弄是非的死士?”
      淳于虔道:“自我幼时爹娘便期望我成就一番事业,我将毓王的安排告诉他们,他们都说我应该那样做,毓王才是正统。”
      素凌仙听乐尧提起过:“为此可以把爹娘扔到圻南不管不顾?”
      淳于虔垂了头:“我把他们安顿到了其他地方,家乡的‘父母’是假的,为了让赟王放心。”
      他苦笑了一声:“为毓王谋,假意在赟王麾下,借赟王的名义接近宁王……好一番曲折,却终究未能成事,让姑娘见笑,我只是一个无用之人罢了。”
      他看起来是个粗人,却很有几分文人气质。
      “现在你就有用了。”素凌仙道,“毓王走投无路,又想跑到赟王那里藏身了,按乐尧他们的说法,赟王是一个早有野心的人,说不定他会藏匿毓王,但若是把你亮出来,赟王会知道毓王早就在算计他了,因此,你是一个很好的诱饵。”
      淳于虔面色变了。
      素凌仙喝完最后一口酒,拿出自己的佩剑放到桌子上:“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派人来营救你或者弄死你。”
      淳于虔道:“不会来的!”
      说着便起身,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素凌仙很快出手,按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压,锁着他的脖子道:“那也没关系,我们另有人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她察觉到了危险的剑意,出手将淳于虔打晕,抽剑转身:“你果然是有用的。”
      今夜兵分两路,一路人守着淳于虔引毓王派人过来,另一路直接追击毓王,剿灭他手下所有的江湖势力。
      ……

      文氏被俘天牢之后,认下了罪行,也供出了青龙盏一事中费评章的作用,正是因为他的加入,文佳贵妃与文氏一族才能害死病重的天鼎帝,并且掩盖所有痕迹。
      文氏证言一出,皇帝下旨召远在南境的费评章回都,恐费评章抗旨不遵,又命霍池带飞羽部精锐南下捉拿。
      而在霍池南下途中,费评章的信也飞往帝都,欲往皇帝案前传,信中说青龙盏一事有误,他有冤要陈,正往帝都赶去。
      这封信中途便被飞羽部截住,霍池看完直接碾碎。
      “事实清楚明白,他有什么冤情好说的?”纪欢跟在霍池身边,“就算真的有冤,他也得认下这个罪名了,是吧公子?”
      霍池的目光落在黑夜的远方,道:“皇帝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如何还能听他陈情?他洗清罪孽的唯一办法就是在皇帝面前获得价值。”
      “比如?”
      霍池没有展开去说。
      比如帮困在“囚笼”之中的皇帝摆脱困境,但这件事并不容易,覆羽卫七零八落,内三军狼狈不堪,除非他能一夕之间为皇帝重建内外防卫,才有可能让皇帝重拾一点威严。
      费评章身怀绝顶武功,却也只是一人之强,他如果想做到这些事,需得另寻助力……尚江王府早就察觉他与南境守军有勾结。
      为了抹除费评章翻身的可能,霍池不能让他进到帝都见着皇帝,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羲玄,他都要在帝都之外除掉费评章。
      “那咱们怎么找到他?会在路上撞见吗?”纪欢换了个问题。
      霍池往身后看了一眼:“知道我为什么带着这群养不熟的狗吗?”
      纪欢愣了愣,他知道霍公子说话不好听,但从来还没见他这样骂人过:“为什么?”
      “此次执行任务的精锐,是我挑选的。”霍池道,“我知道他们和费评章的关系,费评章想进帝都,面对那么多覆羽卫,他会怎么做?”
      纪欢:“一定会和他们某一个人联系。”
      霍池勒住缰绳,抬手示意身后飞羽精锐停下:“休整。”
      “是!”
      于是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停下休整。
      当天晚上,霍池没有困意,于灯下擦拭着父亲的寻心剑,擦完,又看着剑柄上的蓝宝石出神。
      夏夜的风轻缓无声,任何一个意外的动静都无法遮掩。
      霍池提着剑起身。
      纪欢翻过窗子进来:“公子,有人出去了。”
      “跟上。”
      两人在夜色中飞快追踪,跟着客栈里跑出去的一道黑影追到了一座院子里,还未落定,便听到了一声剑鸣。
      斜方扑来的剑风极度危险,霍池一把将纪欢扯开,横剑挡下。
      “你的剑气又强了几分,果然后生可畏。”费评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纪欢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连忙拔出剑,对于刚刚那一下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明明是来当侍卫的,关键时刻却反倒被护了一把。
      很快他就发现值得感到危机的不只是眼前的天命剑,还有四面墙壁上出现的数道黑影。
      本应在客栈休整的覆羽卫精锐全都跟了上来。
      他们的武器对准的不是罪臣费评章,而是他们的新任飞羽都令霍池。
      面对此情此景,霍池却并不惊慌,冷静道:“费评章涉嫌谋害先帝,并与南境逆贼勾结,我奉君命前来将你缉拿归案,若有不从,杀无赦。”
      ……

      “不知为何,败于你手这件事,我好像早有预料。”荀墨临道,他看着剑上的血痕,神色间满是迷茫。
      “我觉得是平手吧。”素凌仙实话实说。
      身旁归茫弟子皆收剑,散落在地上的都是夷沆人的尸体。
      一败涂地。荀墨临回过神来:“楼羲玄命你们对我赶尽杀绝吗?”
      “把你打伤我就赢了。”
      “是吗?”
      素凌仙道:“现在最危险的是毓王,护着他的那些人都会死,对了,你师兄正往东去吧?我们也派了人,他也有麻烦。”
      荀墨临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收起满腔复杂情绪,转身便要走。
      他虽然受了伤,但是脱身不成问题。
      素凌仙没打算追,她毕竟属于江湖。
      荀墨临跃上墙头,又回头道:“素姑娘,那个人你还要吗?”
      素凌仙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淳于虔:“你带走吧。”
      荀墨临跳下来,把昏迷的淳于虔扛到背上,踩着屋脊飞跃而去,抬首望天上月轮,心道:终究没能和他打一场。
      素凌仙则带人离开了交锋过后的战场,赶去与同门汇合。
      ……
      夜色之下厮杀四起,一眼望去好像哪里都不平静。
      “师姐!”
      “师姐。”
      “情况如何?”素凌仙问。
      “跑了一个人,其他都处理干净了。”
      “大师兄呢?”
      问过一个师妹后,素凌仙找到了大师兄:“你还是过来了。”
      素严看过来:“只让你们行动我怎么放心……你受伤了?”
      “小问题。”素凌仙拄着剑坐下来,“按照尚江王府的意思,毓王剩下的所有势力都要在我们手中碾碎。”
      “这个不难,树倒猴孙散,只要回游一派离开,毓王手下也就没什么人了,你让羲玄放心。”
      “嗯。”
      “没想到他不只是个养尊处优的贵人。”素严皱着眉头,“一着不慎,让他给逃了。”
      “说是受过霍师叔的指点,也习过归茫剑式,看来不该是我们这些同门来收拾他。”素凌仙道,“楼羲玄没说一定要他死,只说要他孤立无援,他活着也有活着的价值,逃就逃了吧。”
      素严点头。
      素凌仙抬剑戳了他一下:“师兄,别愁眉苦脸的,我没钱了,请我喝酒。”
      ……

      东境会陵江岸,黑甲军攻破夷沆,战争起的突然,结束的也快,打乱夷沆边境守军之后黑甲军便撤军回退。
      尚江五府有正当的理由,因为夷沆屡次派人刺探黑甲军军.情,因为夷沆荀氏插手大雍内事,一桩桩一件件终于教尚江王忍无可忍。
      这是尚江宁王的警告。
      荀墨临没再管毓王,他带着捡回来的淳于虔,救下了师兄,而后便往东赶去,数日后抵达夷沆,看着战乱之后的残骸,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楼羲玄!”
      至此时此刻,恨意达到了顶峰。
      慕寒若说的没错,他是一个剑客,本不该掺和阴谋权争之事。
      ……
      淳于虔几乎是被挟持着到了夷沆,他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认真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终究是雍人,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境况,都该回到大雍去。
      应该去跟荀墨临打个招呼,虽然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渊源。
      荀墨临又在喝酒,喝的酩酊大醉,他师兄过来臭骂了他一顿也骂不醒他。
      淳于虔走过去,看他这么颓废,有些于心不忍,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拿开他的酒壶,喂他喝水。
      荀墨临迷迷楞楞地看着他,想不通这是谁,又怎么会在自己跟前。
      淳于虔道:“我该走了,你……保重自己。”
      荀墨临:“你是谁?”
      淳于虔没说话。
      荀墨临晃了晃脑袋:“想起来了,咱俩睡过,那天晚上……我很爽的。”
      淳于虔站起来,直接走了。
      “站住!”荀墨临厉声喊了一句,然后就转换成了哭腔,“他们都欺负我!”
      淳于虔回过头,荀公子哭得很伤心,就像一年多前在清隐别院时他的哭泣,让人看了动容。
      荀墨临醉醺醺道:“你让我欺负欺负你好不好?我也可以给你睡,我……”
      淳于虔道:“你别喝酒了。”
      荀墨临道:“你回来!”
      淳于虔走回来。
      荀墨临喊道:“我要潜心修剑,十年之后一定报仇!找楼羲玄比剑,找天下最强的剑客比剑!”
      淳于虔:“你可以做到。”
      荀墨临哭着道:“你陪着我吧。”
      淳于虔沉默良久:“好,我陪着你。”
      他清楚这只是荀公子醉酒之下的脆弱,待荀公子清醒过来还不知会是何种模样,但他依然郑重给了回答。
      “淳于虔,我想听曲子。”
      淳于虔拿出了埙:“给你听《祝长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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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醉意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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