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45、第 45 章

　　“那什么，肖霖，你还没告诉我呢？”
　　返场上台，二十多号人挤在一起，高矮错落，胖瘦各异。严惊羽不安分地动了两下，问道：“昨晚到底什么好事？今天师哥一句一捧的，从没见他这么敬业过。”
　　台下是群访，临时加的，谁都没有准备。白禹正在致辞，舞台前侧的聚光灯把他那又大又光的脸颊肉照得贼亮。演讲稿的内容极其冗长无聊，完没完了地重复着“感谢”和“期待”，像是在抻着一块并怎么筋道的面团。
　　“今年是万家灯火成立的第二十周年，一直、一直致力于……”经验老道的单口相声演员也会在关键时候卡壳，白禹急忙地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稿子，又继续道，“我们不会放弃小剧场，这是老祖宗的基业，做人不能忘本，一定会传承下去。但是，今年我们也将逐步将部分精力投放在电视演出上，目前我们也与肖方导演的团队达成一致，名单会随后公示，感谢大家。”
　　还没完，他收起稿子，又加了一段，“下面是我个人的肺腑之言。就在半年前，我师父万山去世后，万家灯火遭受到很多质疑，说小剧场不时兴了，没有人愿意听老段子了，等等。我想说的是，这是最坏的时代，但也是最好的时代，改变并不是妥协，传统文化存在在一砖一瓦和一点一滴中，永不会落寞。还有，我的两位师父，老班主和欧阳老先生，他们所坚持的也是我要去传下去的。说相声，最忌讳随波逐流，切勿为了目的而陷入自我的圈套。最后，我希望我，以及我身后的师兄弟和徒弟们都能够保持初心。”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深吸一口气后，白禹对着他最敬重的观众、舞台、话筒、醒木，鞠躬致意。掌声如雷般炸响、扩散，经久不息。为了台上的演员，也为了这份难得的坚守。
　　但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们内化，闪光灯下的脸僵持着微笑，没被拍到的人就直接歪斜着身子，等待结束。严惊羽又戳了戳肖霖，余光缓缓地在他面前画出一个问号，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
　　肖霖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了一句，“我问你，你和柏师哥，有没有……”
　　“有什么？”
　　答案和问题全都淹没在扑面而来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人群中忽然有一个身影欠身缓步向前，随之，肖霖的目光也落在那人的身上。
　　夏瑞卿自然地接过白禹的话筒，脸上装得再淡定，但因紧张和激动而颤动的嗓音是不会骗人的，“像师哥说的，我曾经迷失过一段时间，但还好，现在我回来了。我很感谢大家的等待，当然，我还要感谢我师父，我的师兄师弟，还有……”
　　另外，人群中还有几位相当显眼，在听到肖霖的名字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起立。
　　第一眼先看见的是肖方。他的小叔，佯装一脸平静，手掌一张一合，但一看见肖霖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笑意。比起自己的亲爹，小叔长得更像爷爷，尤其是笑起来时，更加神似老相册里的那张相片。
　　那张照片是肖霖从老家遗物里翻出来的，早些时候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再看，照片上另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确实和阿荣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相似。
　　十几二十岁的韶华，谁的心中都有一个等待着狂放和喧嚣的烟花。那些烂醉如泥的誓言和跑调的歌，等到了暮年，全都化为蒲扇和摇椅。在夏夜云汉下，在朔风瑞雪中，一场梦错失一群人。
　　肖羌也很倔，从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以至于他在最好的年华错就了自己。他们这一大家人亦是如此，肖方是，肖霖的爸妈也是，所以在自己的前十八年里，肖霖一直都在努力争取家人的肯定。
　　而现在看到肖方竖起了大拇指，很倔很直，以及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满是赞许，这样的场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莫名还有些感动。
　　长大是一个和解的过程，直到现在，这场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比赛才终于被画下句号。
　　还有另一个人，她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虽然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应该也早已热泪盈眶。和李雅楠一起的还有席柠和多多，席柠的半个身子藏在后门外，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挥手示意。不管多少岁，女孩子们总是第一个落泪，但也是第一个开怀大笑的。感性和坚韧总是可以在她们身上找到一个很完美的平衡点。
　　多多探着脖子在张望，有些害怕又好奇。他还尚未长到能够理解的年纪，看着别人哭，也跟着哭，嘴里含着的棒棒糖一下子掉在地上，摔成粉碎的两半。剩下的糖渣子粘在牙上，一咧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席柠的肩头还保留着他的一席之地，但多年后，这也许又会是另一幅光景。
　　肖霖忍着嘴角，生怕稍微的喜形于色就会被高清镜头抓个正着。突然有人从后面提醒他上去说话，先是严惊羽推了他一下，然后是算盘、柏宙、阿荣、卢骞，还有更多的是来自那些一直陪着他学习吃饭表演的师兄师弟们。
　　他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穿行，那些炙热强烈的目光霎时间落在身后，变成铠甲和战旗，一路护送他步步向前。
　　想起刚刚拜师那会儿，夏瑞卿说过，江湖人皆为薄命人，无疾而终便是福分，更不奢求知己。然而，如今，只要一回头，身后是知己，是同门，是他的整个江湖。
　　“还有，我更要感谢的是，我的搭档，肖泽翎。”
　　匆忙回神，他想到要问严惊羽的问题，想到昨夜枕边细雨缠绵悱恻，想到夏瑞卿右手上的硬茧。是岁月指使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际遇。
　　曾被他紧扣住的掌心，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冷。
　　他想问的是，严惊羽有没有在角落里接过吻。但现在，问题、答案，好像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所有灯光目光聚焦，此时台上的，便是相声界的半壁江山了。
　　夏瑞卿向他伸出手。
　　他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我的搭挡，肖泽翎。”
　　“您就是我的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