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30、第 30 章

　　这身蒿黄色的大褂并不怎么合适他，有点短还有些大，再看看镜中的自己，高瘦，宽肩，长脖子，凹陷的眼眶，隐隐约约的胡渣，看来像是个有着五粮液外壳包装的菠萝味啤酒。
　　廊间还是乱糟糟的，到处堆放着纸箱和防尘布，肖霖双手举高，脚跟贴紧墙根，但还是没能幸免于来往匆匆的人流。
　　“来搭把手！”
　　又有人在冲他招手，仨人合力才把这箱重物抬起，运至休息室门口时已经精疲力竭，索性就横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缓一缓。因为太过兴奋，他从一大早四点整睁眼到现在，如今劲头过去，反而有些撑不住，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慢慢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仅存的一缕意识还在负隅顽抗，在酒店的廊间和剧场的后台的重影中，他应该是看见了夏瑞卿，那个人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身上松垮的浴袍自肩头滑落，正一步步向他走来，忽远忽近，像一阵风说散就散。就在他伸手要拉系带时，周围的温度一下子冷下来。
　　“做什么美梦呢？哈喇子一地。”严惊羽痛快地赏了他两个脑壳蹦儿，“起来起来，别赖着不动，化妆去。”
　　肖霖站在队尾，分外懊恼地搓了两下脸，等冷风携走热度后才惊觉离上台还剩不到两个小时。
　　白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为之抖了三抖，他直奔夏瑞卿而去，也不聊前因后果，问道：“阿荣联系过你吗？”
　　夏瑞卿摇头，不由得紧张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就还剩俩小时了，人也该到了，怎么回事……”白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跺脚，“半小时前雅楠还给我来过电话，说在路上，你说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别想些有的没的，说不定只是堵在路上了。”
　　除了安慰的话竟毫无对策，他们俩面面相觑，又双双看向肖霖。肖霖连忙说道：“这，我也没办法啊！不然我去说个单口？”
　　手中扇子“咔嚓”一收，夏瑞卿忽然起身，问道：“《黄鹤楼》和我的单口之间有几个节目？”
　　“四个吧。”
　　“那够了。”
　　“你想干什么？”白禹紧张地一缩肩膀。
　　“这次玩个大的。”他谈谈说道，“把主持人叫来吧，把词换一下，这场，我上。”
　　“别闹，你认真点！”
　　“我没闹。”夏瑞卿认真地看着白禹，“不然就只能干等，我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失误影响整场节目。”
　　一听这话，肖霖也开始浑身冒汗，声音发颤，语无伦次道：“不行，不行，咱俩都还没对过词，万一……”
　　“天大的窟窿眼我都能给你补全咯。”
　　“我是说，万一是因为我的原因……”
　　夏瑞卿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现在又后悔了？”
　　肖霖微张嘴巴，却半个字也讲不出来，又或许他的沉默早已成了答案。
　　“还敢跟我走吗？”
　　夏瑞卿又问了一次。
　　如果只是自己的话，他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可是……肖霖看向窗外，不远处半悬的电线上站满了流浪的鸟，它们自黑暗中潜行而来，漆黑的羽毛就要融入同样的夜里，却霎时间凌厉卷风而去，向着炽烈的白光俯冲而去。
　　他深吸一口气，暂时将所有的怀疑和胆怯封存在心底。
　　十几米的后台甬道如同巨兽的入口，拥有吞噬人心的力量，从幕布透过来的微光不由控制地在眼前聚拢、扩散，往返重复，不断轮回。他跟紧队伍跑了几步，当舞台的追光打在身上的那一刹那，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目光所至之处全部被光团笼罩，另一种恐惧感席卷而来。
　　台上的人是亮的，台下却暗得令人发慌。李雅楠带着阿荣姗姗来迟，在无光的后台摸索半天后终于寻见光源，两人挨在一起坐下，刚好碰上开场的门柳。阿荣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看呐！那就是肖霖！”
　　台上的少年一身蓬勃意气，行云流水地撩起大褂的一角，鞠躬、行礼，但仍然掩饰不了紧张发颤的双手。当然，万众瞩目的焦点还是橘园的夏老板，他一拂袖，纸扇半开，十分周正得体。两人一黄一白，齐头并进，似朝阳白雪落于台上。
　　《黄鹤楼》虽有遗憾，但表演的结果还算是喜人，一下了台呼啦围上来一圈人，肖霖被簇拥在其中，敷衍地回应着各路人马的夸赞。大褂被冷汗浸湿，拧下来的水几乎能盛满一盆，等到来往的人群散开之后，他瘫倒下来，脑袋里回旋着一个字：累。
　　轻轻闭上眼，全世界都向他倾倒而来，头顶上的日光灯在嗡嗡鸣响，不断有飞虫不知死活地撞过去，然后再一次撞过去，不知疲乏。肖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几瓶水下肚也不见好转，阿荣安慰他，作为新人这样的表演已经很好了，但这种场面话只能信一半，对他的症状毫无作用。
　　他还在等一个人，夏瑞卿的节目没结束，肖霖自行搬来一张小板凳，廊间仅他一人紧盯着下场门前那块红色的挡布，迫切地希望有一阵轻风能够将它吹起。
　　这阵风似乎也听到了召唤，向他奔袭而来，挟裹着舞台上的燥热和喧闹，夏瑞卿见到他时还略显惊讶，问道：“怎么不进屋？”
　　“卿哥。”肖霖凑得近了一点，“您半天也不给句话，我心里不踏实。”
　　“想听我的意见？”
　　肖霖真诚地点点头。
　　夏瑞卿放下手中物品，慢慢说道：“唱得还是不行，得练。哦对了，还有你这个普通话得加强，要不是我给你兜着……”
　　一开口便是没完没了的批评，看着肖霖的脸由红变白，又急速变黑，他才一咳，说：“当然比起我，你还差的太多。”
　　这份迟来的奖励让肖霖心中大喜，假如人类也有尾巴，那么他的那条一定早已翘上了天，眉开眼笑又手舞足蹈，“您是老祖宗赏饭吃，嗓子都是被开过光的，一张嘴就教做人，我哪能跟您比！”
　　“少拍马屁。”夏瑞卿勾起嘴角，“该返场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