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27、第 27 章

　　白禹揣着一个文件袋来到谢客轩，哗啦啦倒出来三样东西，巡演合同、人员计划表和节目安排。
　　他抑制不住兴奋，两只脚像是踩了炮仗一样来回蹦跳，告诉夏瑞卿今年巡演的名字已经敲定，叫“撞星计划”，就在下个月初十，回来的时候还找人算了一卦，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中午刚过，肖霖从食堂回来，手上举着根雪糕，慢悠悠地踱步走在廊间，稳健地如同运送火炬的运动员。本是一个休闲的午后时光，白禹的喊声不合时宜地在耳边炸开，不容半点迟疑，他一把揪住肖霖进了屋，继续自己的演讲。
　　巡演共有六场，第一站便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南京。白禹是老门东(1)，自然是他亲自带队，期间还特别强调了纪律问题，出门在外，每一个人都代表集体，必须杜绝在后台嬉笑打闹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肖霖双手撑在椅子上，起初还在左右晃荡，几分钟过后就开始眼皮打架，哈欠连天。白禹扔扇子一直扔的很准，一招毙命，“看到没？懒散、颓废、没正经！我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照例，肖霖又被安排在最前排，在唾沫星子的疯狂狙击中结束了一下午的临时会议。

　　巡演如火如荼地正式准备起来，基本两三天就会少一队人，后勤团队先行出发，到了演员们出发的前一天，万家灯火几乎走了一半的人。
　　小院子一冷清下来，顿觉闷热的初夏也清爽多了。肖霖正在背台本，上方的微风卷起涟漪，水纹相互碰撞、消散，匿于阴凉之下的鱼霎时间遁入池底。他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来回晃悠，露出一截白色短袜。
　　所有人都显得步履匆匆，只有他还闲着未动。一路奔跑而来的算盘抄起他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拍，急得直跺脚，“明天就出发了，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待会儿又要被骂了！”
　　“这不在这儿呢嘛。”肖霖一指身后的黑色双肩包。
　　“就这点儿？”
　　“咱这是去演出又不是旅游！严肃点！”
　　算盘要拆包检查，肖霖还不大乐意，慢腾腾的在里面掏来掏去。果然不出所料，拉上拉链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里面没有演出用的大褂。
　　“我让你早点收拾行李你不听！”算盘像一只麻雀在地上跳跃，“你和阿荣还要打头阵！这下全完了！”
　　“要不，要不我借谁的穿一下？”
　　“你穿人家不穿？哪找多余的给你！”
　　之后的几分钟里，他们俩把能想到的方案全都过了一遍，算盘突然想到一人，说他认识一个老师傅，以前是给老班主做衣服的，但很久没联系了，不管怎么说先去碰碰运气。
　　肖霖即刻动身，蹬起脚踏板，箭般快速穿过小巷大街和车水马龙。前方路口左拐后是一条狭长的胡同，两边的宣传栏上贴满了大字报，血红的“拆”字数量极多，触目惊心。往前再走百来米是一排平房，有修自行车的、卖冷饮的、饺子店，还有一家面馆。算盘所说的小作坊夹在中间，但更加整洁漂亮，一看就是有人在精心照顾着。
　　帮他叫人的大哥擂了几下门，喊着“老蔡头老蔡头”，不一会儿从里面钻出一个干瘦的老头，脸上陷下去两个黑洞，看到有一新鲜小孩杵在门口，一时诧异，连忙摆手道：“我不拆迁。”
　　“人家不是拆迁办的，找您有急事！”
　　“对对对，我……”肖霖跟着点头，“我是来定做大褂的。”
　　大爷掀开门帘，细长的声音像是被卡住了磁带的收音机，“那你是谁家的小师傅啊？”
　　“万家的，我叫……”肖霖一顿，“我叫肖泽翎。”
　　“我听说‘泽’字辈的就收了一个，原来是你啊？”
　　老师傅手脚利索极了，拿起皮尺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后，又拾起滑石粉在布上呲啦一划，整个衣服的大致摸样立刻显在眼前。但他嘴巴上也没闲着，继续自言自语道：“万家的孩子好久都没来了，也不知道万先生身体怎么样。对了，阿荣也长大了吧？”
　　“您说万家嵘？他初中都快毕业了。”
　　“怎么一晃都这么大了？”蔡师傅憨憨地笑起来，“那曼曼呢？”
　　“曼曼？”
　　“就是又瘦又小，整天跟着万家岐和白禹玩的那个小孩。”
　　肖霖迟疑了一下，“您是说夏瑞卿？”
　　“你瞧我这个记性。”蔡师傅一拍脑门，“老是叫他‘曼曼’，我都快忘了他的大名了。”
　　肖霖急得把牙咬得咯吱直响，没工夫听闲扯，拉着大爷的手说：“大褂！您啥时候能做好？我急用！”
　　“快的话一个月。” 老师傅将布一抖，满天的粉尘。
　　“可我明天就要上台了！”
　　老师傅也着急地在房间里打转，转身进屋捧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纸张被磨损得近乎透明，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尺码。他又摸出老花镜，一页一页的用手小心捻过，忽然惊喜道：“我就说你这个尺码我在哪里见过。你看看这人是你们万家的不？”
　　他指的那个人是万家岐，一脸真诚的样子似乎对万家这些年的变故一无所知。肖霖不忍心戳破，但又无从解释，细细想来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只能暂时打个马虎眼，说：“得嘞，那我去问问他。”
　　临走前，蔡师傅交给他一个保温饭盒，又塞了好多水果零食，叮嘱道：“衣服我先给你做着，等你下次来取。这盒是我做的小点心，你帮我交给曼曼，顺便帮我跟万先生问句好，跟他说上次那盘棋我还留着，如果还想继续，我随时奉陪！”
　　从蔡师傅的家里出来，肖霖沿着护城河一路骑行。元善寺的报时钟传来五下闷闷的回音，夜晚降至，拉扯下太阳的金色余辉，将最后一点温柔的光芒吞噬。赶到谢客轩时，远远处有一人在等他，笔直的背影陷于石林之间，听到脚步声后才缓缓转身，问道：“怎么了？这是又去哪儿吃的瘪？”
　　“这是给您的。”
　　夏瑞卿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翻看了一圈，“你去找蔡师傅了？”
　　“我找老师傅做大褂去了。”肖霖说，“他说想您了，这是他手做的小点心，让我带给您吃。还有……”
　　“还有什么？”
　　肖霖欲言又止，“还有就是大褂没拿着。”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在夏瑞卿的凝视下，肖霖低着头，吞吞吐吐的，“没说什么，只是……老师傅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没多嘴。”
　　“蔡师傅是我外婆的旧友，所以额外照顾我。”夏瑞卿说，“这盒估计是他自己做的糕点，以前老是担心我吃不惯北方的硬菜，就会用这个盒子偷偷做点苏帮菜送进来。”
　　小小的食盒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各式各样的苏式点心看得人食欲大开，个个酥皮纤薄，馅料扎实，咬下一口就念着剩下的一盘，多吃几块都不会嫌腻。
　　几块过后，他又继续道：“蔡师傅和我外婆本都是苏州出身的手艺人，一个留在了苏州继续做刺绣，另一个则北上来到柏州。也是拖了这位老先生的福，在外婆去世后他一直照顾着我。万家的这些事……是我没有告诉他。本就操劳了一辈子，糊涂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晚风送来清凉，夜幕终于轰走余晖的橙黄，肖霖闷头吃着糕点，手里的豆沙酥饼所剩无几，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起身要走。
　　“等会儿，还想不想要大褂了？”夏瑞卿起身拿起外套，“跟我回一趟羊眼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