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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南希在纽约的一家百货公司工作,但几个月前,她还跟随着圣地安列斯在湾流里捕鱼。

      在百货商店,她得一刻不停地说话。可出海的时候,南希能长达十个小时不说话,因为这会惊动水里游动的鱼,只有在必要的时候,南希才会偶尔开口说话。

      比如说,捕到一条重量超过十磅的鱼,圣地安列斯会高兴地说一句:“可以吃这个。”

      如果是一条重几十磅的大鱼,圣地安列斯会有些犹豫地问南希:“要吃这个吗?”

      南希的回答一律都是:“不。”

      超过十磅的鱼都可以卖到收鱼站、市场或者拿去给他们经常去的餐馆抵债,晚上就可以饱饱地吃一顿面包。

      南希只愿意吃十磅以下的小鱼,如果有小鱼的话,一般她会接着问圣地安列斯,今天是要生吃,还是沾点盐,或者来点酸橙?

      如果船上带了面包,那他们就吃面包和清水。

      如果没有,就吃鱼和清水。

      假设都没有,那么只好吃鱼饵,或者干脆只喝水。

      幸运的情况下,南希会用小刀从鱼脖颈割到尾巴,切下他们今天要吃的肉条,摊开在木板上。鱼腹掏出的内脏,除了鱼籽一概不要,内脏会同鱼骨一起送回大海,这是大海的仁慈,它毫不介意它的子民以全新的方式回到自己的怀抱。

      除了长年累月同鱼搏斗留下的伤口、热带海面光线折射在她脸上留下的光斑、和时常眯着眼睛看太阳的习惯,纽约短短几个月的生活,如潮水一样洗去过去十几年在湾流的印记。她的之前习惯同落潮后的海滩一样,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每天早上化妆的时候,南希得看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把晒过的瘢痕用粉底遮住,再涂一点润肤乳软化大拇指与食指间线状的老痂,除此之外,她和别的姑娘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但不爱说话的毛病,也是所有乡下姑娘们来到纽约都会面临的短暂困难。

      先生们,女士们,且管这个叫做‘接触不良’吧!因为再多待一段时间,乡下姑娘们适应纽约这片大海,也就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南希也是这样,她除了偶尔在梦里见到黄色马尾藻顺着水流撞上渔线,使渔线轻微抖动的时候,梦里的她总是猜测鱼儿是不是上钩了。可这时,纽约清爽的空气就会告诉她的鼻子,这可不是从海面飘来的空气,她也随之清醒。

      每天早上六点,南希租住的红转房从黑夜中苏醒,楼梯被踏的吱吱作响,这是夜班的人回来的脚步声,响彻一夜的咒骂、骰子咯吱咯吱的酸叫、抽泣无声地在太阳底下消失,电车轰鸣,还有嘭嘭的关门声。

      南希之前一直睡在海边的棚屋,海的声音伴随她每一个酣甜的夜晚,来到这间屋子后,人的声音居然能比海浪声还大,这就非常令她吃惊。不过她在这里住了几个月,已经很适应这样的生活了。

      起床以后,南希得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在煤气炉上煮一杯咖啡,再煎一只蛋,或者是一块面包,这就是她每天的早餐。她租住的房子每个星期两美金,低廉的价格里当然不包括伙食费,房东太太精打细算地吸引房客,用提供全套家具的出租方式博得了不少人。

      地毯退化成网状的布条、梳妆台上的漆剥落了颜色、窄而小的壁镜似乎在选择最瘦的主人、椅子被补了一条腿、淡黄色的壁纸看上去很温馨,如果没有像皮肤病的苔藓,东一块西一块就更好了。当然还有失去弹力的铜床架和怪物一样变形的沙发,房东太太尽可能把空间填满,看上去却更古怪了。

      当然,无家可归的人是决计不会嫌弃的,这样便宜的价格就能在纽约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听上去可强多了。

      南希从哈瓦那坐船来纽约的时候,身上只带了几块钱,行李只有一个托运的箱子,一只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面只有可怜的几件裙子、内衣、长筒袜和一顶女士帽子。她在海边的衣服,可以用面粉袋简单地打上补丁,出海的时候一整天只需要这件晒褪色的衣服,来到这儿以后必须学会着在适当的时候,穿适当的衣服。

      好在带她过来的牧师夫妇很和蔼,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她一些必要的礼仪,让她显得不那么粗鲁。南希最初几乎要记疯了,大海才不会因为你显得多么礼貌而温柔对你,它只把好运送给有勇气、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才配得到它的馈赠。

      史蒂夫太太用着不容抗辩的口吻告诉她:“但你要赚钱,就必须得掌握这个,好比不会用渔线和鱼叉的人,即使出海也没法钓到鱼。你要赚钱,就得了解、掌握、甚至是融会贯通,否则这里只会无情地驱逐你。”

      老实说,她到这儿的头几个星期,一直在哭,后悔自己没有听圣地安列斯的劝告。要说到她为什么来这儿,还是得从南希的身世说起。

      她是很明显的混血儿,一看就和渔村的其他人不同,南希的鼻梁高且直,浓密的睫毛藏着宝石般的瞳孔,白净的脸庞被太阳灼伤后会浮出淡淡的红晕,这一切都和当地人区别格外大。

      圣地安列斯在她懂事的时候,就告诉她关于南希母亲的故事,也就是自己女儿的故事,她母亲是同一个来这儿送货的水手在一起,他也许是意大利人、也许是英格兰人、也许是瑞典人……

      他们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南希的母亲生下她后就死了,圣地安列斯必须承担起抚养她的责任。南希是靠着香蕉、豆子饭、鱼肉和椰子汁长大的,对于圣地安列斯的解释,自己没有什么觉得不能接受的。

      她就像所有捕鱼为生的人一样,早上跟着圣地安列斯出发,晚上回来卖掉大鱼,空闲的时候补渔网,用从杂货铺买来的很结实的渔线补好,清点备用渔线,就是这样循环往复。

      圣地安列斯有时候会教她一点英文,这是他年轻时坐大船去佛罗里达贩鱼的收获,他会很浅显的语法和阅读,又很喜欢看报纸,南希跟着他学了不少。

      偶尔,圣地安列斯会提起那个年轻人,也就是南希的父亲,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和西班牙语,还有别的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感叹要是当时不让他走就好了,说不定他就不会葬身鱼腹。

      圣地安列斯手里有一份旧报纸,上面一则新闻里写着她父亲坐的那艘大船碰上了暗潮,整艘船沉没,只救出来几十个妇女儿童。

      每当这时,南希就会更沉默。

      “吃油炸香蕉,和一锅鱼肉烩饭怎么样?”南希轻声说,往往她一出声,圣地安列斯就会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话题也被迫中止。

      “去露台饭店吃炖菜吧!”圣地安列斯终于得出了结论,“我们没有米、也没有橄榄油了吧!”

      “不。”南希放下手里的活,指了指角落里的东西,“我之前请饭店老板帮我们买了五磅的印度米、十磅黑豆、一瓶油、两磅盐渍咸猪肉和两卷的渔网,还有从旧汽车拆下来的旧钢板改造的一柄刀。”

      “唔,看来明天得好好努力啊!”圣地安列斯想了一会,“他肯定又垫了钱。”

      “不要紧,爷爷,这不是赊账的东西。”南希瞪大扑朔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是用我们攒的钱。”

      圣地安列斯只会钓鱼,不会算账,南希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从来不让他算钱。她会识字开始就算账,一分一厘的收支都会记在她那本圣诞节礼物——一本袖珍笔记簿上。

      圣诞礼物是驻守在岛上教堂的牧师给的,他们一向很关照南希一家,偶尔还会送他们一点吃的,不过圣地安列斯从来不接受,他可以向大海讨食,却不需要这类救济。

      南希努力了很久,才把旧账结清,之后的东西在也不需要别人帮他们垫付了。

      “我们还有几块钱,已经不欠别人什么的了!如果你要喝啤酒,我可以快点跑过去买两罐。”

      “真神奇!”圣地安列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当然,我要两瓶哈图埃牌啤酒,一罐今天喝,一罐明天喝。”

      南希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出门,回来的时候用口袋两边都装了一罐啤酒,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晶莹的水珠。

      圣地安列斯用衣服拭去其中一罐啤酒外的水珠,用力地撬开盖子,啤酒花咕噜咕噜地冒出泡,他直接对嘴喝了一口,胡子挂满了白沫,和上了剃须泡沫一样。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南希说。

      岛上的牧师史密斯夫妇要退休回美国,他们很乐意资助南希去美国工作:“在这儿,你一个星期都赚不到两美金,可是去了纽约,你这样聪明的女孩一个月能赚至少五美金。圣地安列斯不可能永远陪你,再说了,你不是很喜欢看报纸吗?在那里,你可以每天都看报纸。”

      史密斯夫妇发自善意地劝说她,最开始南希没什么感觉,不过每当夏天的时候,有钱人人手一个的冰激凌看着十分诱人,这是一颗就要五美分的,他们能吃整整一个夏天。

      南希进卖冰淇凌店的时候,漂亮的粉色冰淇淋透着玻璃窗向她招手,旁边有一个小牌子。

      草莓口味

      一美金

      她舔了舔嘴唇,看了好一会儿,握着圣地安列斯的手回去了。

      那时,南希就不怎么觉得这样的生活好过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反而越来越激发她对草莓冰淇淋的渴望。

      这里的人要想有钱,都得去美国,南希也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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