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好眠》闻人不识

22、第22章

　　周一早上高峰时段，市局门口正对着的街上车水马龙，苏简罹站在市局的台阶底下突然停住了，在人来人往中显得格格不入。
　　早上的微风还带些凉气，整片天没有一朵云，湛蓝如洗，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太阳正好从市局的大楼偏出，一缕光照在他脸上。
　　这样寻常的景象，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了。
　　苏简罹低下头，走进市局大门。
　　一切陈设都是如此熟悉，苏简罹没去竹浸办公室，他抬手看了眼表，轻车熟路，走到了审讯室。
　　玻璃窗外围着很多人，一个小警察最先看见了苏简罹，他似乎还反应了一下，连忙拍了拍同伴，迅速给苏简罹让出来了一条道路。
　　苏简罹轻轻冲他们点了点头，径直走到玻璃窗前，看见萧清正站在窗前，苏简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紧紧攥着的拳头。
　　“来这么早。”苏简罹轻轻把手搭在萧清肩上，示意她放松。
　　“昨晚我和浸哥没走。”萧清看上去很憔悴，目光却死死盯住审讯室里的那个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年近退休的男人被铐在椅子上——市局里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名字，而竹浸就坐在他正对面。
　　“黄副主任，你还配我这么叫你吗？”竹浸故意咬重那几个字，语气难得这么沉着冷静，他直视着黄副主任，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男人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竹浸，眼尾细细的皱纹挤在一起，却有点不怒自威的意思，大概是这行干了几十年，骨子里带的。
　　“你曾是我的榜样，侦破过那么多大案子。”竹浸自嘲地笑了笑，“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你给我兄弟偿命。”
　　“我承认，”黄副主任开口，“人啊，永远是贪心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那八十万？八十万！你就把整个行动卖了？！让我们所有人有去无回？！”竹浸感觉情绪上有些忍不住了，可他还是咬牙忍下来。
　　“等着开庭吧。”竹浸站起身出去，身后黄副主任突然开口，“苏简罹呢，我想见见他。”
　　竹浸没搭理他，径直走出去。

　　门外的小警察立马散了，只剩苏简罹萧清和几个禁毒支队的骨干，看见苏简罹，竹浸情绪绷不住了，走到他面前。
　　“三年了……”还没说完，竹浸哽咽起来，苏简罹手搭在他肩上，竹浸终于卸下他这几天戴了那么久的面具，放肆哭起来。
　　竹浸本来就不是遇事沉着冷静的人，也不是有什么有大局观的人，只是萧澈死了，苏简罹伤了，萧清还小。他如今这样，都是被逼出来的。
　　“简罹……三年了……”竹浸眉头狠狠皱在一起，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哥……”萧清下意识叫了一声，脸上两行清泪，旁边站着的几个老领导也不住抹眼睛，
　　苏简罹把他们两个揽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他说，他努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可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我想进去。”安慰了竹浸和萧清几分钟，苏简罹的目光停留在玻璃窗内那个人身上。
　　“我也想。”萧清喊出来，鼻音还很重。
　　竹浸擦干净眼泪，看了看苏简罹，二人对视了几秒，竹浸摆手，“去开门。”
　　苏简罹走进去拉凳子坐下，萧清坐在他旁边，小姑娘鼻头还红着，眼神却死死盯着那个人。
　　她之前没进过审讯室，在外面无论哭过多少次都跟现在的感觉不一样。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简……苏简罹，”黄副主任开口，“自从你进局以来，我一直挺欣赏你的，虽然不像……萧澈那么沉稳，但你骨子里透着股灵动劲儿，是能干成大事的人。”
　　听见萧澈的名字，审讯室外的竹浸和礼貌坐着的苏简罹同一时间攥紧手指，萧清抬手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眼神依旧钉在黄副主任身上，苏简罹面无表情，和当年的萧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三年我心里也难受过，可哪里又会有后悔药给我吃。”黄副主任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萧澈的死，你的伤，那件事牺牲的所有人，我就是想说，是我对不起你们，”黄副主任被铐住的双手交叠在一起。
　　“我曾经也……是个警察，我知道那种滋味，真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对不起。”
　　“操！”门外有人先忍不住了，是当年亲眼见过那场行动的人，“这老畜牲好意思！到现在了还为自己开脱呢！快让简罹和萧清出来吧！别浪费时间！”
　　“别提他的名字，”苏简罹说得极其冷静，可慢慢变红的眼尾却出卖了他，下一秒他拍桌而起，门口的警察就要冲进去，却被竹浸摆手制止。
　　虽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毕竟监控监听都开着，这么多人看着，苏简罹要是冲动了……
　　“简罹哥……”萧清也站起来，轻轻拉住苏简罹的手。
　　苏简罹像是用血勾勒出下眼线，眼尾红的可怕，可眼神虽然湿润，却依旧尖锐。
　　“你永远不许，再提他的名字。”苏简罹开口，转身走出审讯室，萧清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简罹……”竹浸站在门口，苏简罹拍拍他的肩，始终没掉一滴泪，
　　“我还没复职，后面的事，我不方便参与，就先走了。”苏简罹清了清嗓，喉咙有些疼。
　　“那我跟你一起走。”萧清立马说，苏简罹今天的状态过于压着了，任谁来看都感觉他会出事。
　　“听话，和竹浸待在一起。”苏简罹摸了摸萧清的头，扭头对竹浸说，“看着点儿她，晚上送她回去。”
　　“放心。”竹浸点了点头。

　　苏简罹走出门，大口吸了几口气，朝前走去，他拦了辆车。
　　“去城东的烈士陵园。”苏简罹说。
　　自从他从竹浸口中得知了萧澈牺牲的消息，尽管他知道他最好的兄弟就睡在那里，但他从没去过一次。
　　他不知道怎么去，如何去，拿什么去。
　　车停在了陵园正门口，苏简罹付了钱后下车。
　　太阳似是有意，藏进了云层里，地上还有没扫净的落叶，四周松树高挺，显得静穆万分。
　　苏简罹走的很慢，走过一排墓碑，停在其中一个面前。
　　他站了一会儿，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来的有点儿急，忘给你买花了，下次我记着。”苏简罹开口，目光停在碑上的“萧澈”两个字上，语气像是日常聊天儿。
　　墓碑上没有照片，但那个曾在他身旁的英气少年却在苏简罹脑子里生根。
　　上课、回家、考试、训练、出任务……一个一个场景在苏简罹脑中迅速闪现，他掏出湿巾，单膝跪下来，擦拭着萧澈的墓碑，其实倒不是脏，只是经过擦拭后，更加闪光，
　　“我抓到他了，是他卖了情报，”苏简罹对着墓碑说，“我抓到他了。”
　　“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
　　“我知道你应该是想我了，可没查出来，我没脸来见你。”
　　一直忍着的泪流出来，苏简罹抱着墓碑，像是抱着他的兄弟，却没有任何温度。
　　云中透出光来，照在苏简罹身上，也照在萧澈身上。
　　苏简罹一直待到日落，这期间无数风吹过他的耳边，吹往每一条繁华街道，也吹往每一个黑暗角落。
　　“我走了，咱妹该着急了，她肯定等我回去呢。”苏简罹揉了揉眼睛，疼得睁不开。
　　“放心，我先去洗个脸，不让她看出来。”苏简罹笑笑站起来，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腿，“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还有竹浸，还有爸妈。”
　　“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苏简罹转身离开，又抬手抹了抹脸。
　　刚走出陵园，苏简罹就看见竹浸的车停在路边，苏简罹拉门上去。
　　“你怎么来了？萧清呢？”苏简罹系好安全带说。
　　“就猜到你在这儿，”竹浸笑得有些疲惫，“清儿跟小周他们在一起，没事儿。”
　　“嗯。”苏简罹轻轻应了一声。
　　“简罹，你……”竹浸看着苏简罹肿着的眼睛，一股心酸涌上心头，这三年他没见过苏简罹哭一次，于是他自己眼眶先红起来，
　　“打住啊，我哭够了今天。”苏简罹开着玩笑，轻轻推了推竹浸，竹浸靠在他肩上，车内的空气安静了几分钟。
　　“我今天，真的非常想他。”竹浸说。
　　“我也是。”
　　竹浸感到额头有些湿润，因为正好挨着苏简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