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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云开雾散 ...

  •   顾放已经筋疲力竭了,他的意识已经卡在迷蒙的边界,从季从风嘴里说出来的“疼”和“死”落进他耳朵里,拉扯着他回到最后一线清明,“你不可以……你要活着……”

      他真的快要碎了,眼泪都是破碎的,季从风第一次感受到人是无比的脆弱,眼前的人倘若是一尊瓷像,那他早已布满细碎裂纹,随时随地都可能在自己面前碎成一摊。

      顾放把自己缠住的手送到季从风面前,血液早就在季从风的按压下渗了出来,斑斑红色被顾放苍白的脸衬托得格外艳丽,“拿我的血……你还能成功,你……把我杀了,所有人都还会……相信你,别让我成为你的污点……”

      “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你凭什么那么残忍,要再丢下我一次!”季从风一把握住伸到自己面前手,死死摁在顾放头顶,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眼底猩红一片,瞪着眼睛快要滴出血来,“去他妈的污点!去他妈的迁徙计划!我全都不在乎!!!”

      “你要是敢死,我就在这里,和你躺在一起,我会和你当初一样,一炮把一切都毁了!”

      顾放没见过这样的季从风,如此慌乱,如此崩溃,如此狼狈,因为快要失去一切在发出最后的狂怒。

      “你不该这样的……”

      “我该怎么样不由你说了算!”

      扼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在抖,顾放能清楚感受到季从风掌心的滚烫和血脉的跳动,他努力想要挣脱出来,却耗干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支撑不住,丧失了意识。

      ——

      两日后,季从风带着模拟传送场的检测数据,回到了莱特星,闫桉留下配合后续工作,两星发了统一声明,联邦公布了阿基琉斯计划的原始文件,并向地球致歉,同时澄清此次重启失败是因为负责人卫硕背叛联邦,被判处死刑,顾放父亲的事暂时拿不出直接证据,只能暂时搁置,进行冷处理。

      季从风赶回来是为了参加记者会,为了缓解对立情绪,尽快继续重启计划,他必须直面两个星球的所有质疑,才能重新获取信任。

      这次记者会地球方面也派了代表前来参加,一切都全程公开。

      “请问议长,联邦公开阿基琉斯计划是否可以说明当初莱特星的确想要抛弃地球,赶尽杀绝?”

      提问的是一个来自地球的记者,季从风没有回避,正面回答了问题:“联邦选择执行阿基琉斯计划的直接原因是终结战争,而非终结地球人类。”

      记者并不让步,“可最终就是造成了终结地球人类的结果。”

      “联邦已经为战时做出的错误决定进行致歉,这个计划我不知情,也不同意,更对此深表歉意,但今天召开记者会的目的是解决大家的疑问,重新推动人类迁徙计划重启,继续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可以,但我无法做出更多回应。”

      “请问议长,空间传送场还能启动吗?”

      “可以正常启动,我会尽全力,希望大家给我信任,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议长您好,联邦对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发布了声明,唯独没有回应许惟意的事情,议长可以给一个解释吗?”

      这是季从风预料到的问题,他早有准备:“许惟意的身份信息在莱特星人口信息库中早已清除,目前无法找到他的相关信息,暂时无法做出回应。”

      记者没有放弃,继续提问:“那网络上的传闻要怎么解释?”

      季从风看向他,“什么传闻?”

      “就是关于许惟意收受贿赂,擅自调换迁徙人员顺序的传闻。“

      “许惟意收受贿赂,证据在哪里?受害者在哪里?谁被抢占了迁徙资格?”季从风的声音很冷,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清晰地回响在偌大的发言厅,“捕风捉影的传闻,请大家擦亮眼睛。”

      半晌沉默,下一个记者继续提问:“请问议长,针对现任执行长顾放的处理结果在哪里?”

      季从风朝提问者的方向看去,微眯了一下眼,“什么处理结果?”

      “顾放的行为严重危害联邦安全,他应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季从风语气依旧很冷,但眼睛里却突然带上了锐利的光,“他没有过错,为什么要接受惩罚?执行阿基琉斯计划是他接到上级命令,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与他本人意愿无关。”

      “可是他的父亲——”

      “根据调查,许惟意2221年死亡,那时顾放才刚满一岁,他的成长经历中始终与母亲顾盼生活在一起,顾放甚至从未见过许惟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放的行为是受了许惟意的影响?”

      “但是模拟传送场启动失败了——”

      “模拟传送场启动失败的原因联邦新出的公告已经说的很清楚,卫硕背叛联邦,今天上午已经被执行枪决,你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去官网再仔细看一遍公告。”

      “这样的人渣也能当执行长,我们凭什么信任联邦?”

      “人渣?”季从风眼底掠过嫌恶,“你和顾放是什么关系,你们是私下见过面还是和他一起战斗过?他在战场上为了救援无辜难民被捅刀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记者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嘴张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他被爆出来的性丑闻怎么解释?”

      季从风嗤笑一声,随后收敛神色认真发问:“你是怎么拿到记者资格证的?”

      “……什么意思?”

      季从风轻蔑道:“什么都信不该当记者,去医院当患者更合适一些。”

      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安迪知道场面要控制不住了,立刻宣布今日提问时间已经结束,然后挡在季从风身前护着他离开。

      “议长不能走!我们还没问完!”

      “对啊,为什么一说到顾放就结束了!”

      “议长你能为刚才的回答负责吗?”

      季从风没再搭理这些人,费劲地穿过人流,先离开现场。

      “议长!有人质疑你和顾放是非正常关系,你对此有何回应?”一个记者高声喊着,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周围的人因为惊诧陷入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太过大胆,几乎算得上是冒犯,与今天的记者会也没有直接关系。

      季从风可以当没听见的,他可以不用回答的。

      可他骤然停住脚步,一把夺过一支伸到他面前来的话筒。

      “没有回应。”季从风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回答,视线扫过眼前的众人,扫过每一台摄像机,“他是我的爱人,是这人世间最正常不过的关系。”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出各种因为震惊而发出的呼喊。

      “议长,你现在的行为有包庇之嫌!”

      “对,这是包庇!”

      季从风恍若未闻,握着话筒任由声音扩散,“顾放有没有罪,我最清楚不过。”

      “你们觉得这是包庇,那就去查吧,看看你们能找到什么证据。”

      ——

      “议长,还回办公室吗?”安迪小声问,他刚刚也被季从风吓了一跳,记者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安迪就隐隐觉得不对,季从风越来越带刺的回答根本不是他以往的作风,整个场面最终因为顾放的名字走向失控,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人预料到他会在公开场合直接承认顾放与他的关系。

      “去看顾放。”

      “好。”

      季从风坐在车上,点开终端查看信息,赵行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顾放醒了。】

      季从风立刻回了一条:【状态怎么样?千万看住他,别让他伤害自己。】

      赵行下一条很快发了过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动静,不过你已经把屋子里所有尖锐物都拿走了,我也一直在门外听着,应该没事。】

      季从风:【我马上回来。】

      顾放被季从风带回了莱特星,带回了他自己的家,曾经他与顾盼的家。

      顾放那天失去意识后就发了高烧,一直退不下去,季从风守着他,照顾了一天一夜。

      他抱着顾放,给他清洗身体的每一处,小心翼翼地拆开绑在顾放手腕上的纱布,腕骨上的皮肤一片青紫,表面还有磨蹭的红痕,看着就火辣辣的疼。季从风一点一点给顾放清理伤口,重新上药,轻柔至极地包扎伤口,给额头换药,拿湿冷的毛巾帮顾放退烧。做完这一切后,他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下巴被他自己咬破了,眼睛因为哭得太狠肿了起来,失血过多导致脸上毫无血色,季从风手指颤抖地想要触碰顾放的脸,却又害怕这个人会因为他的靠近在下一秒没了气息,抓着顾放的手都不敢握紧。

      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顾放的衣服上,床上,手掌心,昏迷的顾放什么都没看到。

      季从风把顾放带回莱特星的时候,直接去了顾放家,他希望顾放醒来时,能待在他最最熟悉,最有依恋感的环境里,或许这样能让他不那么绝望。

      进了门,季从风朝赵行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后者见他回来直接拉着安迪离开。

      季从风站在顾放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门,“顾放,我回来了。”门内没有动静,季从风接着说,“我就在门外,有事喊——”

      “门没锁。”顾放打断了季从风。

      季从风愣了两秒,飞速换了个表情,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然后握住了门把手,开门进去。

      顾放的房间和数年前一样,还是一片勃勃生机的绿,只是时间久了,看起来不如当年鲜亮。
      他光脚抱膝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透射进玻璃,穿过顾放的瞳孔,折射出绿莹莹的光,脸色还是很苍白。

      季从风走到他身旁,“在看什么?”

      顾放仍盯着窗外,“没什么,就想晒晒太阳。”

      季从风撑着窗台一跳,坐在了顾放对面,他没来得及换掉正式的西装,虽然是合身的剪裁,但并不适合这样的坐姿,整个人会有种被衣服紧紧裹住的束缚感。

      “我陪你晒。”

      顾放在看窗外,季从风在看阳光下的顾放,他穿的是白色的棉质睡衣,全身上下的锋利和防备都消失了,整个人是苍白而脆弱的,只有阳光照耀的地方能看到一点暖意。

      “手疼吗?昨天缝了针,麻药现在肯定过了。”

      顾放摇摇头,数分钟后,视线终于转移到季从风身上,“你疼吗?”

      季从风瞳孔一瞬间放大又骤缩,心口的血气又翻涌起来,“……疼,我不仅疼,我还怕,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他的声音因为汹涌的情绪变得低哑,装满了委屈惊惧,眼白泛红,漆黑的眼瞳直直看向顾放,他抓住顾放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儿,疼烂了。”

      “我求你,别再让我疼了。”

      顾放最受不了季从风这幅放下自尊、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乞求自己的模样,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我知道你今天说了什么,”他的嗓子还没恢复过来,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和嘶吼过后的哑音,还有些颤抖,“季从风,你知不知道你没有退路了。”

      “我不需要退路,”季从风说,“你在我这里永远是唯一的选择。”

      “你选择死,我跟你一起死,你选择活,我就拼尽全力让你回到阳光下。”

      顾放眼睛红了,他偏过头,不想看到季从风的认真,他怕眼泪会掉下来。

      窗台其实很窄,坐下两个人后,中间没有多少空余,两个人挨得很近,季从风捧住顾放的脸,轻轻转过来,然后低头凑上去,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不知过了多久,季从风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像是松了一口气,“退烧了。”

      顾放的眼泪夺眶而出,被季从风捧着脸轻轻吻去,温柔得不像话。

      “你太傻了,”顾放低下头,想躲开他的温柔,“你是世界上最傻逼的人。”

      季从风张开手臂抱住顾放,下巴抵在顾放头顶,认真道:“好,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傻逼。”

      顾放猛地抬头,捂住了季从风的嘴,“你不许说。”

      季从风在他手心轻吻了一下,然后拿开捂在自己唇上的手,轻轻握住,就着顾放仰头的姿势,方寸毫厘间,他用嘴堵住了季从风的双唇。

      两个人接了个很纯粹的吻,没有铺张技巧,没有喘息窒息。

      季从横抱起顾放,放在自己腿上,紧紧搂着他,他的怀抱很温暖,和他冰冷的外表形成极致的反差,令人贪恋沉溺,两个人在窗台上坐着,坐到夕阳西下。

      季从风搂着人睡着了,呼吸很沉,落在顾放头顶,洒下一片温暖,他好像很久没有睡觉了,这一下抱着顾放,就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和一身不舒服的衣服,睡得很沉,但环抱着顾放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顾放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真的只是在晒太阳。

      太阳已经看不到了,窗外是一片残红,与海伦星的紫色光辉交相辉映,顾放抬起头,伸手去摸季从风的脸,他一点一点描摹季从风的轮廓,但无论怎样描画,那些线条都不会比他心里的更加深刻。

      他想不到这个人的爱究竟有多执着,能够跨越光年,跨越时间,但他知道这份爱跨不过生死。顾放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这份珍视,他真的配不上得到这一切。

      描绘季从风面容的手落下,握住了季从风的手掌,掌心很热,暖暖的像永不熄灭的火,让顾放很想不顾一切地攥紧,他也这么做了。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敲门声响起,顾放握着季从风的胳膊,想轻轻挪开,后者突然哆嗦了一下,把顾放搂得更紧,“别走,别丢下我……”

      季从风眉头拧起,整个身体僵住,像是做了噩梦,顾放被他吓了一跳,心底涌上酸楚,“从风,醒醒。”

      季从风挣扎着摆了几下头,顾放握住他的手,手指在掌心搓着,“别怕,我没走。”

      季从风猛地一下睁开眼,看到顾放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做噩梦了?”

      “没有,”季从风快速牵起一个笑,“我没事。”

      “有人敲门,你先把我松开,”顾放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不走的。”

      季从风怔了一下,“好。”他抱起顾放放在床上,然后走出卧室去开门,来的是赵行,来送饭的。

      赵行看着季从风不太整齐的西装褶皱和衬衣,以及他时不时跺跺脚的动作,狐疑地问:“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你们在干嘛?腿怎么了?”

      “没事,有点麻,”季从风接过饭盒,“有什么情况吗?”

      赵行皱皱眉,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能有什么情况,还能有比议长直播出柜加官宣更劲爆的情况?”

      “别乱说,”季从风瞪他一眼,“没人过来闹?”

      “闹,当然闹,”赵行说,“大部分都在网上闹了,也有一伙去议会大楼门口举牌子的,说你辜负了他们,且有的闹呢。”

      “你和安迪看着处理吧,其他的明天上班再说。”

      “知道,您继续,我走了。”

      季从风关上门,把东西放到餐桌上,顾放推开卧室门走了出来,他快七年没回过家了,醒来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岁,坐起来的时候,从脖子上自然下垂的吊坠把他拉回了现实,那条项链被重新戴了回去。

      这是顾放醒来后第一次离开房间,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梦里曾回来过无数次。

      季从风见他出来,连忙去扶,发现他表情不对,立刻出言解释,“我想你在熟悉的地方醒来,这样可能会让你更有安全感,这里的东西我都没动,只给你房间简单清扫了一下。”

      顾放没有说话,走到客厅里,尘封往事重启。

      屋内的陈设摆放没有丝毫变动,停留在了六年前母亲被绑架的那一天。茶几依旧贴着地板砖缝摆放,厨房里的瓶瓶罐罐仍是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排列,餐桌上有一白一绿两个茶杯,绿色的倒扣在桌上,是顾放的杯子,白色的放在桌边,像是刚有人喝完水,茶几上母亲的记事本还摊开着,只是纸页已经起霉发黄,往前翻一页还能看见母亲写的字:call放,这周回家。

      他甚至还记得母亲被绑架的前一天,她在电话里提醒自己,周末要带着季从风回家吃饭,她还打保票这次一定不会被事情绊住,一定能见到季从风。

      六年来,顾放最初想过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会死在地球,再也见不到母亲。后来仗打胜了,他盼着自己早日回来,却得知了母亲的死讯。再后来,他拒绝少校军衔,拒绝回到莱特星,将自己丢在烂泥里。如今回来了,他却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这里明明什么都没变,只是沾上了一些灰,母亲就好像是去上夜班还没回来,等她一会儿回来看见自己在家肯定会高兴地去给自己做夜宵,和曾经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眼泪落在纸页上,顾放慌忙伸手去擦,最上面的纸张脆化,在擦拭中破碎,提醒着顾放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季从风在身后抱住他,“别哭,顾阿姨说过,不要害怕离别,你站在这里,肯定能感受到她留给你的能量,你知道的,她是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窗台扬起一阵风,帘子被吹开,似是顾盼的回应,又似季从风的执着挽留,顾放的脚下突然有了依托,眼前云开雾散。

      “我知道……”顾放转过身,趴在季从风怀里把眼泪蹭掉,然后抬起头,眼眶仍是红的,泪水还在积蓄,但顾放倔强地睁着眼,不再让眼泪流下,“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努力让他们做过的一切都有价值,他们不能白死,我要为他们洗去所有的骂名。”

      “是我们,”季从风抱着他,漆黑的眼睛里终于亮起来了光,“虽然说了很多次,但还是再强调一遍,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能不能相信我?”

      顾放用力点头,“信。”

      没有什么会比眼前这个人更值得相信。

  • 作者有话要说:  风风新技能解锁——高能狂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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