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霍香

2、狼的眼睛

　　这是许岳川自帝国军校毕业后第一次执行这样的重大任务，毕竟谁也没有料到沉寂了十年的多莱王国突然在边境发动偷袭攻击。
　　至少有十余架飞机无视警告飞越了边境线，进入了帝国领空，炸毁了一处帝国的哨所，似乎还投掷了一些不明物体。其余架次在帝国领土之上盘旋空中十几分钟，挑衅意味十足。

　　莱明曼国王听闻后震怒不已，当即命令边境的帝国军队进行反击。
　　两方飞机随即在空中进行了激烈交战，帝国击毁了一架多莱战机，其余敌机逃走，而击落的一架轻型潜击机在雨夜中落入风谷山脉之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风谷山脉仍属帝国领地，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因此刚被派到边境驻守不久的十一军在国王命令下，迅速派兵前往风谷山脉，搜寻敌机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许岳川所在小队出发时，十一军将领对他们下达的命令。

　　看来莱明曼国王是真的生气了，许岳川心想到。
　　这次多莱王国的举动无异于直接撕毁两国的停战协议，并且在帝国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尽管对方并没有讨到好处，但帝国这位年轻的国王，可从来不是仁慈忍让之辈，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安宁的日子不多了。”许岳川的队友穿戴好跳伞的装备，感叹道。

　　许岳川先是一愣，然后扒着飞机打开的舱门朝下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林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一只只举起的手臂。

　　“是啊，我已经闻到了……战争的味道……”

　　许岳川纵身跳下，呢喃的尾音被风吹散，一会儿，空中绽开一朵白色的伞花，宛如蒲公英般消失在密林中。

　　安宁已经在山中走了一天一夜，她循着发现飞机残骸的地方，沿着痕迹一直往山林深处找去。
　　她时不时蹲下身来观察地面翻起的泥土，和沾染着点点血迹的草叶。

　　看来人还活着，不过应该受了不轻的伤。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铁人也受不了。
　　估计对方也害怕被发现，所以一路朝深山无人的地方去了，悄悄躲起来养伤。

　　安宁当然不会坐等人出现，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只是不知道这十年里外面世界的医疗条件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安宁将手里染血的叶片碾碎，漫不经心的想着。

　　她离开的时候便听说了多莱在研究一种可以迅速提高人体机能的药剂，并且计划全面投入作战中。
　　只是后来又有消息说那药剂副作用太大，无法推广，所以研究搁置了下来。

　　在短时间内近乎倍率的提升自身肌体的药剂，在某些时刻，的确能扭转局面，甚至重新改写结局……

　　安宁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又迈步走开了。她的脚步快而轻盈，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她的脚程很快，已经走了这么久的距离，那带伤的人不可能走得这么快，算算时间，他们很快就能遇见了。

　　就在这时，安宁蓦地顿住了脚步，缓缓伏低了身子，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前方。

　　前方的山坡之下，有一道缓慢行进的人影。
　　他穿着墨绿色的军服，是多莱王国的样式，头上和手臂上缠着绷带，步伐有些迟缓，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安宁看着他，没有轻举妄动。

　　飞机坠毁后存活的人数不确定，对方很有可能有同伴在周围，不能操之过急。

　　马上天就要黑了。

　　安宁抬头望了望天色，像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雨渐渐下得大了起来，多莱的飞行员有些心烦的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不远处有突出岩石遮蔽的地方走去。

　　雨天会模糊他的视线，也会影响他的伤势，更麻烦的是，他根本联系不上一同落在山里的伙伴，更别提大部队的人了。

　　飞行员摸了摸胸前行囊里的压缩食物，盘算着还能坚持多久，又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武器，确认它的状态时刻处于良好。

　　他在进山的时候有瞧见一些应当是山里的村民，如果情况继续恶化的话，他就不得不到村里靠一些手段获得食物和药品了……

　　飞行员有些出神的在心里默默谋划着，一时没察觉周围的情况，突的他后颈一凉，像是雨水渗进了脖颈。

　　那突如其来的冷意像一抹电流炸响在他的脊背，令得他瞬间头皮发麻！

　　有人！

　　飞行员猛地转过头来，看向身后——

　　透过迷蒙一片的雨雾，昏暗里他窥见一双漆黑冰冷的瞳孔。

　　像狼的眼睛。

　　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飞行员便拔出了腰间的枪支，对准那幽魂般的人影没有一丝犹豫的开枪射击。

　　可那身影比他的速度更快，修长的肢体在空中舒展开来，如猛兽般迅猛有力。

　　那枪中射出的光束堪堪擦过光影的衣角，下一秒飞行员便被扑倒了。

　　如铁钳般有力的手掌钳住他的咽喉，紧接着又是一脚狠狠蹬在他的伤口处，飞行员只来得及瞪大眼睛，看见那人胸前一点银光闪过，似是某种银饰。

　　他的颈间蓦地落上一点寒凉，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刃尖擦过脖颈，却没能第一时间划破飞行员的护脖，而这也令得身经百战的飞行员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脚踹向压在身上的人影，反手从腰间又摸出一支小型手枪。

　　安宁反应极快地收起匕首，微抿嘴角，迅速撤开身来。

　　这用来削皮砍菜的匕首缺了鲜血的浸润，是钝蚀了许多……

　　几声枪响在夜色中炸开，只落在安宁周围，激起一蓬蓬沙土，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将视线都快模糊。

　　飞行员一边往后撤退，一边瞄准着安宁的方向开枪，但他握枪的手却在不自觉的发抖。

　　对方武器落后，身形也不够强壮，就算自己有伤，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可在看到那自雨夜中缓缓立起的黑色身影，和那宛如鬼魂般死寂的眼瞳时，战栗无法控制地爬上脊背，他发出一声含着颤抖的尖叫。

　　“去死吧——”

　　手中的枪支闪烁着耀眼的火光，却不敌眼前闪现的一簇白光，在那锐利光芒中，飞行员看见了，他自己惊恐的脸庞，和迸射的鲜血——

　　雪色的长剑贯入身体，然后被鲜血洗成更亮的光芒。

　　飞行员壮硕的身体在原地晃了晃，终是倒了下去，他眼睛圆睁，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杀死自己的又是什么人……

　　安宁静静地看了地上的人一会儿，确认他没了呼吸，才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借雨水将剑尖的血洗掉，她微转手腕，收入鞘中。

　　“你也是。”

　　她淡淡吐出一句，似乎在回答飞行员之前说的话。

　　然后安宁弯腰捡起了尸体手里的手枪，和另一把落在一旁的光束枪，又从他身上搜出些食品和针剂，才看着尸体犯了难。

　　她原本不想杀他的，毕竟山里可能不止一个多莱人，这个敌国飞行员是重要的消息来源。

　　可时间太久，她的手法都生疏了，这才没了轻重。

　　不过也没什么，她本来就不擅长审问，恐怕也从这个人口里套不出什么东西来，要是许今远在就好了——

　　想到这个名字，安宁挖坑的手蓦地一顿，她愣了一瞬，擦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脸，又埋下头更用力的挖了起来。

　　泥土湿软，安宁很快挖好了坑，将尸体埋好后，她打扫了一下周围的痕迹才离开。

　　或许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人，她的步子不由得沉重了下来。

　　直到越过一道矮坡时，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才停住了身形。

　　这么快，就碰到第二个多莱人了？

　　安宁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不过她现在有两把枪，或许可以用一个更节省体力的方法解决问题——

　　将背篓里的东西用布盖得更严实了点，安宁挽起衣袖，又看了看满是粗茧的手心，沉默了一会儿，将扎起的头发披了下来，湿淋淋垂在肩头。

　　然后她迈开步子，踩上了前方湿滑的土块，重心一歪，突然从坡上滑了下去——

　　许岳川听到响动时精神猛地一震，他压低了身子，举起枪支向传来响动的地方瞄准。
　　可等了好一会儿，预想中的敌袭没有出现，他只听到了隐隐的抽泣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次多莱王国的潜击机中，有女飞行员吗？

　　许岳川微皱了皱眉，却终是抵不住好奇心，向声音传来的方位警惕走去。
　　他佩戴着夜视镜，又有齐全的武器装备，而且山里各处还有着他的同伴，这些都令他胆子大了不少。

　　说不定是山中的村民呢？雨天夜滑，摔伤了可是会要了人命的。

　　想到这里，许岳川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直到女人的啜泣声越来越清晰，他才渐渐停了下来。

　　“什么人？”许岳川隐蔽在一片草丛中，沉声道。

　　那声音蓦地一停，在许岳川的夜视镜中，红色的单薄女性身形，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微微歪了歪头。

　　“可以救救我吗？”那女声有些哑，在雨夜中朦胧而幽远。

　　“我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腿。”

　　是纯正的帝国口音，还有一点方言味道。

　　而听到这声音时，许岳川的身体宛如雷击般一抖，霎时瞪大了眼睛。

　　这，这声音……

　　那一瞬间，他握枪的手都不稳了。

　　这是……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许岳川摇了摇头，却没有松开举着枪的手，他朝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下雨了，山中的菌子会冒出来，赶在日出前上山，就能摘得最新鲜的菌子，再去村外卖个好价钱……”

　　女声缓缓诉说着，宛如潺潺溪水，在这雨雾迷蒙的夜里，有种平静又莫名吸引人靠近的魔力。

　　许岳川就是在那悠然讲述中，被自己都无法道清的心思牵引着，踏过蔽身的草丛，进入了安宁的视线之中。

　　安宁掀开眼皮，似乎才发觉许岳川的靠近般朝他看了过来。

　　自暗夜中望来的冷寂眼瞳，那森冷的面容，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残酷气质。

　　可目睹了那隐在灌木丛中的女人面庞时，许岳川却瞬间僵在了原地，那扣住扳机的手指颤抖着，松开来……

　　“安……安……”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而此时的安宁，早已举起了藏在手心的枪支——

　　砰的一声枪响，许岳川的身体重重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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