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装乖》词弈

16、荷花池

　　许慎的职业素养没得说，任他许崇野王崇野李崇野，现在都是程巍。

　　所以他依旧表现得惴惴不安，紧张地躺在暗恋的人身边，一双眼睛悄悄地瞥着对方。

　　相反，许崇野就显得拘谨得多，在外人眼里，这是跟许慎同床共枕乐傻了，在许慎眼里，这是抗拒和畏惧。

　　这样还不如回平江去，许慎心里叹口气。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地躺在一处，好在许慎足够稳得住，在镜头面前，这样尴尬的沉默就像是两个小年轻彼此心照不宣的羞赧。

　　片刻后，许崇野终于动了动，起身给许慎掖被子。

　　许慎平躺着看他，眼神懵懂而纯情，眼前的手臂自脸侧弯曲，被子与衣服摩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明显。

　　许慎以为许崇野还是那个偶尔使坏的崽儿，手臂缩回时，他以为那修长的指腹依旧会刮过自己的脸，或者是唇，至少也要有肩膀。

　　可许崇野没有，他的手规规矩矩客客气气，除了掖被子，在没有别的不规矩，连被子下的手都尽可能往自己身上缩。

　　这是他们拍过的最亲昵的一场戏，可也是离得最远的一场戏，远到掖过的被子还在漏风，远到许慎想，如果两年前是别人缩在墙角，许崇野会不会舍命相救。

　　他们的缘分看似深厚，实则浅薄，所有的美好不过是偶然，偶然是自己窝在角落想要自杀，偶然是自己开车两次经过那座天桥。

　　许慎有些侥幸，幸好，他对许崇野的那点动心不足以让他打破淡漠处世的原则。

　　而他从不会把偶然的美好当□□的必然。

　　许慎缓缓合上眼，想着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以许崇野的乖劲儿，这件事应该是不会再插手，而两人之间的状态也非常适合许慎之后把他送走，所有的一切都很称合许慎心意，只是，许慎听着身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突然有些胸闷，喘不过气似的。

　　漫长的时间分分秒秒地过，直至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导演才喊了“咔”。

　　周围瞬间热闹起来，钱数武走过来，冲着许崇野乐呵呵地笑：“你们许家人是不是都有些演戏基因的？我还担心你掌握不好度，跟前几次一样莽莽撞撞地随便碰，结果你这次特别好！这分寸拿捏得——就是要这样！程巍这时候哪能碰着洛恩斯？碰着了就不纯！”

　　许慎下意识看向许崇野，对方笑笑：“我瞎蒙的。”

　　钱数武拍了他两下肩膀才转身离开，所有人都在收工，许慎以为许崇野又要走，没想到对方别别扭扭地走过来，给他递了个创口贴。

　　许慎愣了下，看向自己的手掌，刚刚在赏月赏星星的时候被石头扎着了，没多大的事，就是个小口子，可小崽儿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身上还备着连林谦都不一定能拿出来的创口贴。

　　“谢谢。”许慎开口，结果创口贴后再抬头，对方已经走远了。

　　连句“不客气”都不说，没礼貌，许慎好笑地想。

　　回去的时候还是同辆车，气氛因为那个创口贴似乎不再那么凝固，但也没多活络，许崇野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也不叫人。

　　直到出电梯，许崇野都没再叫一声“哥哥”。

　　许慎叹口气，电梯缓缓停在57楼，他们出去的时候碰见个清洁工，清洁工见着许慎“哎”了声：“先生，天台的烟花是您的吗？”

　　林谦惊讶地看着许慎：“什么烟花？”

　　“没什么。”反正也用不上了。

　　“都受潮啦。”清洁工说，“现在这个天，早晨的时候露水重，全都潮了，您看看......”

　　“扔了吧。”

　　许慎的语气轻描淡写，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掩人耳目又煞费苦心地把烟花搬上天台。

　　回到房间，许慎洗漱完准备睡觉，手机却蓦地一亮。

　　是一条短信。

　　现在的短信不是验证码就是推销广告，许慎刚想无视，却鬼使神差地打开它。

　　在看清短信内容的瞬间，他转身冲出去，黑黢黢的楼梯被他乍起亮光，许崇野正半蹲在楼梯口，手上亮着的手机屏幕是已经录了十分钟并仍在在录的视频。

　　“许崇野。”

　　许慎的声音忽的响起，许崇野很明显一激灵。

　　他木讷僵硬地转过头，声音有些颤抖：“哥......哥哥。”

　　刚才跑上来的心焦瞬间被怒火取代，他用最后的耐心维持住自己平时的人设：“阿野，我跟你说过，不可以管这件事。”

　　许崇野倔强地站起身，往后退两步，手上依然紧紧捏着手机，指尖都泛白两道。

　　“跟我走。”

　　“我......”

　　“如果你不走。”许慎一字一句，轻柔的声音听起来像鬼魅的威胁，“以后就不用再叫我哥哥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三。

　　二。

　　一。

　　三个数后，身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许崇野跟着许慎回到了房间。

　　门板合上，周围的环境变得安心且私密，许崇野才小声开口：“我做这些不会牵连到哥哥的......”

　　许慎皱眉，觉得眼前人太知道怎么扎人心，每个字看似认错，实则都带着刀子。

　　他咬牙切齿：“你觉得我是怕这个所以拦着你？”

　　许慎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严肃和心悸：“你跟踪的那个张作，你知道他跟的是谁吗？王晨涛，他一向以性/虐在这个圈子闻名，手底下玩死了多少人，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你想搞他，只会比你手里那点摁不死他的视频证据消失得还早！”

　　连俞则泽都能发现许崇野在做什么，更遑论是当事人，如果不是俞则泽给他发的这条短信，许崇野现在是消失在58层还是被伪装成意外摔死在一楼......

　　许慎简直不敢想。

　　“你胆子太大了。”许慎心有余悸，“我以为你会乖。”

　　许崇野没说话。

　　许慎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刚要松口气，却又听见对方小声反驳：“可这是错的。”

　　许崇野缓缓抬起头，不解：“难道整个娱乐圈都这么浑，这些事就可以被当做是对的吗？”

　　许慎一噎。

　　“我真的很讨厌张作。”许崇野说，“我没有想过要为了他跟哥哥吵架。”

　　隐秘的心事和潜意识的攀比被忽的抖出，许慎一默。

　　“这种事总是愿打愿挨心甘情愿的。”许崇野说，“我都明白，我也没想当圣母去拯救谁，也许张作也乐在其中。”

　　张作当时以为许崇野是许慎的情人，却只得到替身的戏份，他的轻视是明显的，他的自傲也是。

　　“但是不能因为张作的主观能动性，就抹去这件事的肮脏。”许崇野摇头，天真清澈的样子仿若未经世事的孩童，头上的小卷毛一顿一顿，说出的话也幼态直白，“这不对。”

　　“是因为有市场才有交易，哥哥，你觉得皮囊是资本吗？颜值是资本吗？”

　　许慎没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或许是吧。”许崇野低下头摆弄着手机里的视频，画面中张作面色苍白，却仍然坚定地摁响王晨涛的门铃。

　　他又想起张作对待自己时轻视的神情，他是以这项交易为傲的，至少他认为他在其中获益很大。

　　可获益大了，就不是受害者吗？

　　“‘他是自愿的’，这句话就能将投资人免责吗？”许崇野问，“这种被利益和前途驱动的‘自愿’真的是自由吗？”

　　“哥哥。”

　　“我不是要管张作。”

　　“我是想......”

　　想管管这个腌臜污秽娱乐圈，想让许慎所处的地方干净些。

　　如果他做的这件事能让娱乐圈的这类事情减少哪怕百分之一，让那些人警惕哪怕一分，也许许慎见到的黑暗就能少一点，许慎碰见的东西也能干净点，纯粹点。

　　许崇野没说完，许慎却听明白了。

　　这种喜欢太曲折，太深远，好像要把许慎关进象牙塔，让他永远干干净净不染尘。

　　许慎沉默片刻：“跟我走。”

　　许慎换了身黑衣黑裤黑帽子，又戴上口罩，许崇野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却只问：“如果被媒体拍了会不会不好？”

　　“没关系。”许慎摸了摸他的小卷毛，“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无论对方在操心什么，兜兜转转都还是在操心自己。

　　许慎笑了声：“人小鬼大。”

　　笑了就好，许崇野轻轻呼出一口气，跟着对方走。

　　这儿离城里远，开房车太显眼，两人只能蹲在路边打车，许崇野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许慎，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厚实的风衣披在身上，许崇野笑了声：“哥哥。”

　　像是一个寻常的称呼，许慎却听懂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这是在点许慎真把他当弟弟了，而对方对自己显然不仅仅只是哥哥的情谊。

　　许慎笑着没回答，装傻充愣。

　　两人的默契时有时无，比如此时，都听得懂彼此的弦外之音，也能看得懂对方的言下之意，许崇野不再说话，嘴角的笑意渐渐从戏谑变成了乖巧的意味。

　　出租车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许慎对司机说了个地名，许崇野心下一愣，嘴上却还在乖乖地问：

　　“荷花池？那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