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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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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
钟落落低头回应他,去阎王殿的路上很黑,有一条漫无边际的长路,路上的鬼魂都整齐划一地往前面走。
目的地是路的尽头那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
阎王殿。
来阎王殿门口报到的鬼魂,要先让当值鬼差检验,排成一队,依次进入阎王殿,再由阎王抽取生死簿,上面记录着一个人的生前,有过则要去地狱领罚,根据程度不同,惩罚力度也不同。
钟落落跟着江离走到阎王殿门口,当值鬼差朝他鞠了一躬,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直接进了门,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钟落落是能理解江离的,谁家要工作了还一脸笑意,譬如她早上九点打卡却被老板通知说要八点开会一样。
进了门,钟落落这才得以好好打量面前的大殿,大殿内灯火通明,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大殿内的烛台全部被点亮,上面散发幽幽蓝光,环绕四周,竟是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有十几张桌椅,里面的鬼差各司其职,有抄录鬼魂信息的,有记录生前事的。
除了七阶台上,主位的一把椅子空置着。
她知道那是江离的位置。
江离缓慢地穿过大殿,步伐沉稳又缓慢,从进入大殿的那一刻,各鬼差的目光都被他吸引,每当他走过,鬼差们都微微颔首,以表尊敬。
跟在江离后面的钟落落自然而然地也享受了这种待遇,用不恰当的词形容,有种狐假虎威的样子,她装作严肃的样子跟在江离身后走着。
她在准备上七阶台的时候,被一个人拉着。
钟落落看了眼横在手臂上的一双手,略微不解,“怎么了?白京。”
拉着她手的白京一脸理所当然,“还往上跟呢,大家都看着你呢。”
钟落落转头,果然在阎王殿的鬼差似乎都因为她的动作而停下工作,等待后续。
随后白京把钟落落扯到离七阶台比较近的一桌,闲适往椅子上一靠,双臂交叉环绕,偏了偏头,“跟哥坐这里。”
钟落落点了点头,但她的目光还是紧紧跟着江离,见他一步一步往台上走,脊背单薄却挺拔,他微微低头,着眼于眼下的路,紧抿着唇,长睫垂下,掩盖掉眼睛里的一切情绪。
钟落落看着他坐在高台上,心脏莫名地感觉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攥紧,让她喘不过气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对一个人,不,说不上是人是鬼还是神的他有这种复杂的感觉。
钟落落想不清楚。
她想不清楚,于是低下头,在桌子上随便抽了一本册子,打开一看,好家伙。
姓名写着王志伟,出生日期也对得上,工作地点也对得上,死亡日期那一栏空着。
这畜生什么时候死?钟落落比较关心这个事情。
她指着面前一桌堆成小山一样的小册子,问白京,“这是什么东西?”
白京撑着双颊,叹了口气,“最近可能会死的人。”
钟落落心中暗喜,笑意都差点没藏着,她耐着性子问:“最近是什么时候?一周还是一月?”
白京瞥了她一眼,指了指其他几个正在整理生死簿的圆桌,语气平缓,“也可能是一小时,也许永远不。”
“每天呢都会有人死去,鬼差拿着生死簿对人,如果信息正确,就会从我们这一桌抽出这个人生死簿对存档,对了,生死簿是一式两份,一份在人身上,一份在地府里······”
钟落落顾不得白京讲完话,不礼貌地打断了他,急切地问,“为什么?这个最近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永远不?”
白京眯了眯眼睛,好脾气地没有放在心上,他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没睡好,“人的命运可能是会改变的,比如你今天出门要被车撞死,你的生死簿就会被鬼差整理出来,放在这备用,如果你不准备出门了,那你无形之中不就是躲过了这一劫,就不用死了,生死簿就会被撤下去。”
钟落落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桌子,“那我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每天看着谁谁谁要死?”
白京伸出食指在面前晃了晃,“当然不是,每天这个桌子上生死簿的数量是大致固定的,七天轮换一次,主动来投胎的会被撤下去,但总有那么几个一直躺在这桌子上的。”
钟落落扫视一圈,“那又怎么样呢?或许像你说的,他改变命运了呢?”
白京笑,“落落妹妹,出现在这张桌子上是有死亡的可能性,但如果,死亡日期已经出现在生死簿上,那就是必死无疑,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迟迟不来的鬼。”
钟落落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王志伟要死,可能只是我昨天想砍了他,现在我不想杀他了,他的命运被改变了,不会死了。”
她说完还叹息一声,十分后悔的样子。
白京:“···这个王志伟是?”
钟落落:“我上一任老板,我想掐死他。”
钟落落这一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就跟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她肤色苍白,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样,齐刘海刚过眉毛,外表呆萌可爱,但眼神却满是怨恨,像极了兔子要咬人。
白京拍了拍她的头,好心安慰道,“反正他总归要死的,对不对?”
钟落落:“···但愿吧,我希望赶快在阎王殿看到他。”
白京表情出现一瞬间的裂纹,随即马上调整好,拉开她身旁的一个椅子坐了下来,“不说别的了,落落妹妹第一天和我们一起共事,欢迎一下。”
钟落落抬起头,这才发现,桌角处还坐着两个人,两人都是一脸困意,一人抬起头,懒懒地向她点了一下头,“嗨。”
白京向她介绍道,“这是乘风,那是南回。”
向她打招呼的是乘风,南回则是腼腆的笑了一下,钟落落微笑着回应他们。
她挠了挠头,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阎王殿的那天晚上,“噢,我想起来了,你们是那天和白京一起来接我的鬼差吗?”
白笑了笑,没再说话,拿起一本生死簿看了起来。
钟落落有些内疚,别的鬼都乖乖投胎,只有自己晕过去,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她有点过意不去,向面前这三人说,“我那天太害怕了,不敢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晕了过去,肯定给你们造成了好大的麻烦,对不起。”
白京还没说话,乘风就连忙说,“不麻烦啊,送你来没费多大力气。”
钟落落:“那你们是怎么把我送来阎王殿的,是抬过来的吗?我是不是很重啊。”
南回连忙摆摆手,脸有点泛红,“不重的,不重的,落落姑娘一点都不重。”
哦,钟落落看着南回,原来是他抬的自己啊,可是为什么这人说话文绉绉的,听得她有些不习惯。
钟落落双手合十,心情莫名地有些开心,笑嘻嘻地说:“那我们就是捉鬼小分队啦。”
闻言,三人都笑了起来。
江离坐在台上,他心不在焉地处理着公务,时不时看向钟落落那一桌,他们气氛很好,常常是钟落落说笑话,说完后众人一起大笑,看起来好开心。
钟落落第三次感受到自己被一阵视线注视,这次她没忍住,向江离的方位看过去,他正在听鬼差汇报工作,见她回头,远远地看过来。
江离面无表情,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台下的鬼差不知道是新来的还是胆子不够大,
没说两句话腿就抖,声音颤抖着汇报完工作。
有这么可怕嘛。
江离和她相处了两天,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外表冷淡内心温柔的人,温柔安全又可靠的,也许是地狱里待的时间久了,才会带着一身冷冰冰又强大的气场。
“人呢?带上来。”
江离似乎不耐烦听下面的鬼差陈情,冷漠地下达命令。
两个鬼差押着一个头发凌乱的鬼魂进来,钟落落瞧见这人竟然一身粗布衣服,一副古代装扮,觉得有些新奇。
这人虽然被押着,嘴里被塞了东西,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像是骂人的话。
江离眼神示意,台下跪着的那个鬼差连忙跑上去,把那人嘴里的布拿开。
“哈哈哈哈江离,你能杀我了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钟落落闻言大惊,立马去看江离的表情,大殿内的鬼差也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大家都不气不敢出,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江离眸色沉沉,他从座上起身,一步一步缓缓从台上下来,在那人面前停住,眼神带着讥诮,他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耐烦“你是不是糊涂了?我怎么能杀你?你不是早死了?”
钟落落从来没见过江离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那人闻言表情变得更加凶狠,看江离的眼神就像是杀父仇人一般,“你会下地狱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江离手里拿着那根梅枝,放在手里细细摩挲,上面开的那朵唯一的花越发美丽,清冷的梅香在大殿上扩散,让人仿若置身梅林。
他话一字一顿,凉薄的语气给大殿里带来一阵寒风:“要下地狱,也是你走在我前头。”
“别急,很快就会有人来陪你,十八层地狱的路不好走,那就麻烦你们先替我探一探了。”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走上那把属于自己的座椅,梅枝被他握在手里,像是一对在无间地狱相依偎的恋人。
钟落落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她怎么会把江离和一个死物形容成一对恋人,江离为何如此恨那个人,是前尘旧事吗?
她还是第一次在江离脸上看到那么多种表情,恨,讥讽,压抑,以及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惧。
他也会有恐惧?是害怕那人嘴里说得下地狱吗?
她本想转头问其余三人,结果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是一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的样子。
钟落落只好低下头,等了一个小时,两个人架着刚受过惩罚的李丹彤出来,她的手臂被灼烧,露出一大片烧痕,头发凌乱,眼神涣散。
钟落落连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还来不及走到台前,她就昏倒在地。
“叫醒她。”
江离拿着书,冷冷投来一眼。
两个鬼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往她嘴里灌了一些东西,她的容貌也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变得不再那么吓人,李丹彤幽幽转醒。
随后,白京从门外领回来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蹦蹦跳跳,手里还抱着一个皮球。
那是东东。
东东一看见钟落落,就兴高采烈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住她,“姐姐,你是来教我拍皮球的吗?”
钟落落摸了摸他的头,“是啊,我答应过你的,就不会反悔。”
钟落落接过皮球,顺利地拍了十二下,她有点纳闷,其实拍的时候她就想过,会不会皮球是东东的执念,才会停在十一下,没想到她竟然顺利地拍了十二下。
怎么着,一到阎王殿地心引力就恢复正常了?
她转过头,偷瞄江离一眼,谁知对方根本没往这边看。
钟落落把皮球还给东东,他接过皮球的时候抱上钟落落的脖子,吧唧一口,亲了她。
东东笑得开心,“姐姐好厉害。”
钟落落笑了一下,然后抱着他来到李丹彤面前,轻声说:“东东,你认得她吗?她是妈妈。”
东东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听到这句话之后安静下来,跟在钟落落声音后面重复地叫,“妈妈?”
钟落落把东东放下,东东迈着小步,一步步走到李丹彤面前,李丹彤面容已经恢复完全,和东东长得有八九分像,东东站在她面前几秒,就上去抱住了她,承认了她。
李丹彤一脸惊讶,随即是心疼,没说什么话,静静享受这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刻。
东东:“妈妈···妈妈”
东东一遍遍叫着,李丹彤一遍遍回答,像是不知疲倦一样。
最后,江离摆手,像是特许他们母子俩一起走黄泉路,钟落落目送着她牵着东东走出阎王殿,久久不能回神,梅香入鼻,她听见那人叹息一声,问,“为什么?”
钟落落擦着眼角的泪,脱口而出,“因为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旁人看起来一头雾水的对话,但钟落落肯定,她听懂了江离的言外之意,为什么李丹彤要这么做?
短短两天,自己和江离竟然已经培养出这样的默契,她有点不可思议。
钟落落回头,那人的背影孤寂又单薄,他背对着钟落落,看着殿上的牌匾,白京走过来,江离点头,随即白京走到钟落落面前,“落落妹妹,走吧,我送你回家。”
钟落落点点头,跟在白京后面,一步三回头,江离一直没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