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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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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茀的脑袋昏沉沉的,脚步还有些乏力。撩开帘子,湛蓝的天与刺目的光同时穿透重重树影,映入她的眼帘。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会不会扫地?院子里的泥巴全让你扫上来了!”
她循声望去,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露月正在教训扫地的小丫头。
露月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新裙子,裙边上绣了几朵娇艳的海棠花。她长得不错,这身衣服更衬得她娇媚俏丽。美中不足的是裙角脏了,几滴泥浆让海棠花失了点颜色。
小丫头胆子小,被露月吓得一个趔趄。
“吱呀”一声巨响,房檐外面的树枝断了,砸在身后花坛上,露月慌忙一退,小丫头没来得及反应,吓得跌坐在地。
泥浆顺着横亘在花坛的树枝,一滴滴打在她的头发上,露月看着她面露鄙夷,仔细地整理起新裙子。
“还不快滚?”露月没好气地说。
“可是,”小丫头的声音染上哭腔,“是小姐让我打扫的。”
裙子上的泥浆半天搓不干净,她心中气急,抬起手就扇了那丫头两个耳光。
“小姐说话你听,我的话你就不听了?”
“露月。”
是英茀的声音,露月回头,满脸惊慌,不知她刚才的话英茀听见没?
“小……姐?”
她急忙用扇人耳光的巴掌去扶地上的丫头,英茀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破败的院子、一塌糊涂的仆人们、徒有虚名却又极度贫苦的生活,连房檐上落下的雨滴都在告诉她:她真的回来了,真的重生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扶起了小丫头又吩咐两句后,露月按捺住忐忑心情,试探英茀。
“小姐,外面的花坛该修了,只要一下雨,花坛里的泥浆就会流进来。”
英茀看着她的新裙子,真漂亮,或许在露月心里,为了这么漂亮的裙子背叛自己,应该很值得吧?
想到这里,英茀笑了。英茀不说话,露月便心虚,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与李妈妈去大柳巷找一家‘曾瓦匠’,请他今天来府上修缮吧。”
英茀的语气缓慢柔和,听不出半分不悦。
露月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诺离开。看着露月离开的身影,英茀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其中最令她难忘的,便是她成亲的第三年,露月爬上了她丈夫徐燕生的床。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还能够感觉到在死亡之前,她的额头与坚硬山体之间的碰撞,不知道她上一辈子摔下悬崖这种死法,会不会也有露月手笔?
又或许根本轮不上她,毕竟想她死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轮上她一个小小姨娘?
“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了地方了?”
背后有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身,看见另一个大丫鬟轻云正端着盆从里屋出来。
“我们昨天在大柳巷见到的是‘刘瓦匠’,在燕泥街见到的才是‘曾瓦匠’。”
轻云将手里的脸盆放好,提醒她:“小姐你不是还说,那个刘瓦匠手艺不好,人也油嘴滑舌的,不要请他么?”
“哦?我有这样说过吗?”
轻云连忙点头,瞅瞅游廊,露月早已没了人影,忙焦急地问:“要我去将露月喊回来吗?”
英茀摇头制止了她,轻云说错了,她可没忘记。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嫁人后的那些痛苦岁月,令她每时每刻都在回忆着过去失去的东西,她将记忆中最能刺痛灵魂的部分,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了无数次。
如果她的人生是一棵树,那树上哪些枝桠能成为令她伤痕累累的皮鞭,她比谁都清楚。
“不用了,让她好好地去吧。”她轻轻一笑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
将军府外,这是宫人小夏子第三次来送抚恤金。
因为昨日下过雨,还没到中秋的清晨竟已有了些寒意,他哈了两口气等待着。
门房进去了许久也不见出来回话,马车上还放着好几家的抚恤金,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准时回宫。
可又能怎么办?他是宫中最末等的小太监,发放抚恤金这种事,没什么油水可捞,只能落到他这种没有地位的小太监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上采买的活?他在心中美滋滋地期盼着。
“公公安好。”
听见声音,他如释重负地回头,来人却不是以前与他衔接的将军府管事顾松,而是位小姐,带了个丫鬟并两个身材高大的婆子。
他依稀听到门口两个仆人跟小姐行礼,喊的是二小姐。他仔细打量了那小姐,只见她生得温婉雅重,颇有云烟袅袅之态。
这位二小姐是谁?是飞羽将军的女儿吗?还是王郎中的女儿?
“小姐是?”
“家父是已故的飞羽将军。”
原来是飞羽将军的女儿,他在心中先升起三分好感。
飞羽将军的故事他早有所耳闻,据说他是国朝战神,年纪轻轻便在抗倭战争中崭露头角,往后一身军功无数,仅用十年便当上了四殿将军。只可惜早几年前战死了,还留下了一位身体羸弱的夫人和未嫁人的女儿。
而他手里的抚恤金,便正是发给飞羽将军的夫人和女儿的。
他连忙行礼,又询问英茀有什么事。
“家中管事不在,我祖母知晓宫中事务繁忙,恐怕耽误公公,便遣我来代领抚恤金。”
这话说得很谦卑,小夏子连忙笑道:“小姐来怎么能叫代领呢?这抚恤金本来就是发给小姐的。”
有人来领,小夏子连忙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又与英茀客套两句,便离开了。
轻云看着走远的宫人们,心中十分忐忑。小姐和夫人的抚恤金从来都是充公到府中账上的,如今小姐私自领走,现在二夫人和老夫人不在家里还好,倘若后面回来知道了,定不会轻饶小姐。
英茀看出了她的不安,却并未解释,吩咐了身边的张婆子和陈婆子回院子里把院门看好,又让陈婆子找人把后院的葡萄园子灌足水,再找了张婆子的儿子张烈来驾马车,准备去城外的肖氏药庐。
*
肖氏药庐坐落在山间竹林里,旁边有潺潺小溪,水花跳跃着,演奏出灵动的音符。
英茀走下马车,药庐前面立着两个巨型草垛,草垛旁两条碎石小道蜿蜒逶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药庐由一圈篱笆围成,依稀能看到里面一个小小的屋檐尖角,上坠着几滴晶莹水珠。
往后走就是主人的花圃,再往后便是存药的仓库。英茀很熟悉这个地方,前世在她婚后,偶然得知了这个药价比较便宜的地方,她便时常来给母亲买药。
依照前世的事态发展,明日她的母亲将会犯病,但会缺一味重要药材。而她遍寻全城无果,只能向未婚夫徐燕生寻求帮助。
于是,从那时起,她便欠了徐家一个巨大的人情,也在这段姻缘中落足了下风。所以后来徐家娶平妻、纳妾,明里暗里冷落她这个夫人,让她迁居别院,甚至徐燕生为了前途谋杀她这个结发之妻,往后那一段绵长而绝望的岁月,皆从今日始。
如今她重生了,占尽天时,只要提前将需要的药材备好,她就有把握将这段本不该开始的姻缘结束。这样,她悲苦的人生或许能够得到拯救。
英茀让马夫张烈去叩门,等了半晌,才听到门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是有人在青石小路上小跑。
“你们找谁?”
门裂开了很小的缝隙,从里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原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小药童,顶着冲天辫,眼睛亮亮的,正警惕地看着英茀三人。
“我们找肖大夫,想买点药材。”英茀回答道。
小药童仔细打量了英茀半晌,“砰”的一声将门扣上,然后从里面仔仔细细地栓了门。
随后稚嫩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等下,我去给师父说。”
英茀皱眉觉得奇怪,大白天的药庐怎么会紧锁大门不做生意?
张烈是个脾气暴躁的,看到小姐吃了闭门羹,便撸起袖子,走到门边,张开五指重重地砸在木门上,把木门砸得隆隆作响。
“你个小崽子是从哪个山沟里蹦出来的,竟敢对我们小姐如此无礼?”
张烈的声音很大,英茀连忙走上台阶,拉住张烈的袖子,她将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张烈不要轻举妄动,并朝门里使了一个眼色。
“里面是什么声音?”英茀小声问。
张烈一愣,将耳朵凑近门板仔细去听,只听见好一阵“沙沙”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发出声音的物体越来越远还是力度越来越轻。
“像在搓什么东西?”张烈不敢肯定。
英茀不觉得是在搓什么东西,搓东西应该是来回反复循环,声音应该是一段一段的,而现在这个声音则更像是粗布料摩挲枯杂草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茀赶紧将贴耳在门板上的张烈拉回来,就在同时,药庐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开门的正是这座药庐的主人——肖大夫。
前世在她出嫁后的前几年时间里,与这位肖大夫打过很多次交道。
但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她也没必要跑这么远来买药,便也没再见过肖大夫了。
“你是肖大夫?”今生还是第一次见面,英茀只能假装不认识。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她开始说明目的:“我想买点……”
话到了嘴边却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落在肖大夫的脸上,她仔细地观察了这张脸。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肖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