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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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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殿内有个极大的荷塘,夏日苦闷,凉风裹挟着芙蕖香气,荡走人心浮动。
简宝意接了册封太子侧妃旨意,还没缓和心境,就被姑母,也就是长宁殿的主人,当今的皇后娘娘,以教习规矩为由接进宫来。
“三小姐,娘娘在午休,劳您等一会儿。”若兰是相府跟进宫的老人,对简宝意有几分顾念旧主的怜爱。
简宝意乖顺点头,待人走远,就偷偷数着荷花,猜想秋日的莲蓬当有多少,可做什么菜肴。
反正,终归都由不得她置喙,不如糊涂一些,过好当下的每一关。
“美则美矣,毫无城府。阿宝也不知是随了谁。”美目扫过锦帘外那个有些憨娇的侄女,堪堪起身的简絮卿,由着宫婢给她梳头、更衣。
哥哥嫂嫂那样聪明的人,怎么有阿宝这样性子的姑娘。诗会上,年年被太师府的大姑娘杜蓁蓁压一头就罢了,内府管家之事也甚少插手。阿宝都十五,连拿捏下人的手段都不会。
“三小姐贵在拙诚。娘娘若是有心培养,未必不能成事。”若兰贴心奉上香茶,宽慰道。毕竟,这圣旨,是娘娘自己费劲心思求来。
“太子读书辛苦,身侧要没有个伺候的,岂不是本宫这个嫡母失职了。”南云舟这些年愈发稳重,初登朝堂,就是督察院监事的位置。她的云生还这么小,不得不防。
思来想去,就是趁着太子尚在宫学,给他送个贴心人,纵着他玩乐,不要这样勤勉。
原是要从族亲里寻个伶俐又貌美的庶女,可她的哥哥,当朝宰相,留了句:太子不可欺。
她就只能把主意放在阿宝身上了。
“让阿宝进来吧。”看着镜中保养得宜的眉角,简絮卿很是满意。
“三小姐,请。”若兰掀了帘子出来,恭敬拜请。
简宝意面上依旧乖顺,跟在若兰姑姑身后,心下轻呼了口气,终于让她进去了。
长宁殿内外都有散冰置放着,但赤日炎炎,就是站这么一会儿,额上生了些薄汗。要是再久些,她怕是耐不住。
“阿宝,走近些,让姑母好生瞧瞧。”
未等简宝意行礼,简絮卿就摆手让她过来。
简宝意有些愣着,不用行规矩吗?忽是明白姑母应该是想与她亲近些,好说后话,便将不知所措进行到底。
“哎呦,还和姑母生分啊。”这无措的模样在她脸上,却是格外惹人爱怜。
简絮卿往日还是很喜欢这个侄女的,有什么都摆在脸上,相处格外轻松。这下,也不追究她的失仪,给了台阶。
简宝意这才放心的走过去,牵住简絮卿伸出的手。
“我家阿宝,生得越来越好了。”简絮卿上下打量着侄女。
桃花玉面,眉不描而黛,眼波流转间是女儿家独有的娇。这身上,肌如莹玉,叫人爱不释手。身量尚未张开,但纤腰之上,又是不合年岁的丰腴。总而言之,生得极好,极妙。
想是上天怕偏她太过,才生得这样懵懂的性子。
“姑母亦如阿宝少时所见那般好看。”简宝意说这话时,言辞切切,加之满眼都是简絮卿,半点没有恭维的意思,实在让人高兴。
简絮卿心下一喜,后宫纷乱,越是这样无有掩饰的模样越得人心。
“有姑母在,只要好好学规矩,没人敢为难你。”简絮卿握着简宝意的手,循循善诱,“只是太子年少,姑母怕他有时会被底下的人诓骗去。来给姑母请安时,阿宝可要把事情与姑母说清楚。免得姑母与太子离了心,叫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啊?嗯。”初听到这么长一段话,简宝意觉得头疼,但她记得阿爹的嘱咐。对姑母的要求,应下就是,旁的由爹爹处置。
第一要紧的是听太子的话。
简宝意头点的认真,简絮卿哪里能知道自家哥哥早防着她这招了。
“进了宫,就不似家里那般随性了,跑马什么的可就得放下了。阿宝来日,是要去东宫的。”简宝意听话,简絮卿目的就完成了大半,接着细心嘱咐,“日后便和太子一道去宫学,照顾他学业。歇了课,来长宁殿学规矩。”
“那夜里呢?”太子未行冠礼,侧妃也只是先定了人,暂不行礼仪,不好现下就住到一处吧?简宝意有所思有所言。
“不怕的,宫学有住所,分开的。”简絮卿被简宝意这直接的询问逗到了,忍着笑给她解释。
“三小姐可与庆宁公主一处。”若兰在一旁适时接下后边的话。
简宝意又是“嗯”了一声,唇角的笑,显露她十分满意这样的安排。
而后,两人又是絮叨了些家常。没有了一开始的拘束,简宝意活灵活现说着家中趣事,长宁殿的欢笑声,延续了许久。
明日宫学有课,简絮卿不好留简宝意留寝,面上一片恋恋不舍的安排若兰亲自送去。
“娘娘把三小姐接进长宁殿,是怕太子身边的嬷嬷借机磋磨姑娘,相府到底比不得宫里。” 路上,若兰见缝插针的给软轿上的简宝意上着眼药,看简宝意神情紧张,又是给了一枣子,“但如今,您是从咱们长宁殿出去的人,太子身边的嬷嬷可不敢随意欺辱了。”
简宝意就这么听着若兰半真半假的忽悠到了宫学。
从长宁殿的软轿上下来,又是坐上去往庆宁公主千秋院的天青色锦缎轿子。
回首望向来时的长廊,简宝意忽然有些伤感,她好像离不开这里了。
敛下失落的眉眼,简宝意暗暗为自己鼓劲,外头都说太子仁厚,想来不会为难她的。
不同于简宝意的忐忑,南云舟此刻正在杨尚书府内,惬意有暇的喝着茶。
“这是云梦今年初采的碧螺春,比不上娘娘当年的手艺。勉强待客,殿下海涵。”杨怀恩赔着小心,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虽不得圣心,但少年有成。
因其这些年宽仁待下,不论何时,面上都有三分笑,不予人压力,倒是颇得民心。
如此,他才敢冒险求到这位主儿跟前,将救出唯一嫡子的希望寄于刚接手督察院的太子殿下。二是借碧螺春告诉殿下,杨家有为他与其他皇子斡旋的本事,尤其是陛下偏爱的三殿下。
“大人有心了。”南云舟放下茶盏,神色淡然,并不主动接话。
云梦每年上贡茶叶不足三斤,即便是王公贵族也只能得个几两的赏赐。杨怀恩的门路,还挺广啊。
“只是,此事父皇特意交代了,务必细审,给去了的那几位姑娘一个交代。”南云舟叹了口气,似有无限为难。
“这?”这位太子殿下朝堂根基不稳,也是正常。杨怀恩心下一沉,开始谋划其他法子。
“不过,”南云舟话锋一转,“刑法不能免,人未必不能活。”
“殿下,犬子年幼,还请殿下援手一二。”杨尚书一听,哪里不明白南云舟的意思,顾不得年迈的身体,直接就给南云舟跪下了。
“杨大人一片爱子之心,孤亦体恤。”南云舟扶起杨怀恩,低声在他耳边道,“移花接木。”
杨怀恩浑浊的眼难得一亮,赶紧叫人把剩下的茶叶送到太子马车上。
“好了,本宫今日把该问的都问了,就此告辞。”南云舟不动声色的抽回手,面上依旧是那幅谦和之态。
杨怀恩一个劲的点头,千恩万谢的送南云舟出府。
府外,一辆墨蓝色椭圆宝盖的四驾马车候着。
看到南云舟出来,便有仆从利落摆好三阶车凳。
“杨家祖上也是沙场争天下的豪气男儿,到了这一辈,竟是如此不堪。”见南云舟进来,马车内的温瑞庭摇了摇头,把杨嗣年欺女案的卷宗呈给他。
“皆是良家女子,可谓无妄之灾啊。”如花一般的年纪,还未开始就被折磨凋零。
“你盯紧杨家,看他们与谁有来往。”马车上的南云舟,周身气度与方才截然不同,带了几些冷然,抬手把碧螺春递给温瑞庭,“再顺着这茶,揪出云梦的人。”
有门路,就有勾结;有勾结,就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去会会杨嗣年。”他招还是不肯招不重要,南云舟在意的是,如何把尚书的位置交到合适的人手上。
诏狱森然,南云舟一身皓衣,如月之皎洁,信步而入,恍如暗夜照进了一束白光。
“我乃功勋之后,岂可棍棒加身。”刑架上的铁链被挣得铛铛作响,在不甚空荡的暗室内格外刺耳。
“那就试试加官贴。”
清朗之声远远传来,杨嗣年进诏狱半月了,第一回有见到生人的感觉。
但下一刻,那双茶白色锦靴映入眼帘,他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是,南云舟。
他怎么忘了南云舟的声音呢,就是他亲自抓的人。
旁人都说南云舟仁厚可亲,有懿德皇后之风。只有他知道,这是个宁可被折断手指也要拧断对手脖颈的疯子。完了,还嫌弃人家脏了他的手。
“十三个女子,豆蔻年华,你很会玩啊。”把卷宗甩到杨嗣年脸上,南云舟老神在在的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像是看死物一般的瞟了他一眼。
“你以为你家的那块免死玉牌,能保住谁?你?还是你父亲?”不轻不重的话,砸在杨嗣年耳朵里,将他的退路剖了出来。
“你的案子,是父皇亲下的旨意。杨大人这时候拿玉牌进宫,可就是在打天子的脸。也不知这玉牌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南云舟一贯不给废物留余地。
杨嗣年的心被南云舟的话揪得紧,生怕这位爷在诏狱里就断了自己的生路。
“殿下,我错了,我求求你,放过我这一回。我以后绝对洗心革面,不会再犯糊涂。” 刑架上的杨嗣年,早没了一开始的气焰,涕泪齐下,狼狈不堪。
“想活?嗯?”南云舟把玩着其中一个受害者的发钗,抬手飞了出去,扎在杨嗣年右臂上。
“你给过她们机会吗?”无视杨嗣年的痛呼,南云舟示意把刑具搬过来。
“殿下,我说,我都说。”杨嗣年慌了,他怕南云舟。他会来真的。
“聒噪。”南云舟蹙眉,起身到隔间去。
眼见皎白背影逐渐走远,杨嗣年双目圆睁,绝望至极的被抬到行刑台上。
“殿下不是答应了杨尚书,要保他吗?”听着隔壁被塞了布团子的呜咽声,温瑞庭不解。
“我看起来,这么好说话?”南云舟不屑一笑,“与其让杨怀恩扯其他人下水,不如在我眼皮底下行事。”借着杨怀恩或许可以揪出更大的鱼,但这条鱼未必是他现在能吞下的。
“且不会让陛下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初次查案,是该中庸一些。
初与南云舟相交之时,温瑞庭也以为他是当世君子。可是,能在陛下的偏心与长宁殿的针对下,风采奕然,心机手段岂是寻常人可比的。所以,温家选了这位来日的枭主。
“督察院暂时不能乱,杨嗣年的死,得栽到皇后那边。”简絮卿算计他一个侧妃,他砍去她一支臂膀,不过分。
“殿下,杨嗣年昏死过去了。”近卫躬身禀告情况。
“泼醒他。”南云舟看着木板上的人,神色难辨。
“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不要做坏事的。你还真是不听话。”看杨嗣年缓缓转醒,南云舟似兄弟般关切说着。
“杨大人既然求到我跟前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把来龙去脉写清楚,漏一个字,就再来一次。”
纸笔摆到杨嗣年面前,他颤颤巍巍爬起来,站都站不稳,正好跪在南云舟脚边。
“我写,我一定全都写。” 紧紧握着手上的笔,在“加官贴”的窒息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混乱下,杨嗣年连这几个字都说得磕磕绊绊。
南云舟没再看他一眼,慢悠悠出了诏狱。
“殿下不回督察院?”杨嗣年这边暂时定下,温瑞庭以为南云舟是要去督察院。
“我一个监事,不合适如此殷勤。”想到宫学里的那个人,南云舟眉眼染笑,自上了马车,留温瑞庭在烈日下发蒙。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懵懂但不愚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