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上元夜姑苏旧客有感》沈绣雪

102、上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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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玄征大败鬼界后，妆成画随之被就地正法。

　　此人虽然对凡间文人常挂在嘴边的所谓风骨满不在乎，却也大约不愿死在天界，临死前请求沈玄征将她的尸骨投下忘川河。沈玄征知晓天界界规，鬼界之人不可长留天界，于是在亲手将其斩于剑下后命人抬尸身至忘川，沉尸河底。

　　妆成画死后，经鬼界百姓推举，由程昭仪接替界主之位。

　　至此，鬼界之事告一段落。

　　宋韵带领人马班师后，派遣人手去瀛洲山的山崖下接回百姓，随后开始着手重建各大门派。

　　学宫弟子在长老朱槿的保护下平安无事，但朱槿却不幸为阴兵所杀，身首异处。学宫弟子虽然一向惧怕她，但也都视她为恩师，鬼界兵败后他们自发寻回其尸首好生安葬，立碑以表哀思。

　　清溪门由于无人接手，只保留了一个虚名，没有招收新弟子。惊风楼楼主苏若挽内力损耗太过，仍然昏迷不醒，但经竹枝阁弟子诊治后稍有好转迹象，想来只需细心看护，不日自会痊愈。

　　叶霜浅和陆阑风因退敌有功，被破格录为惊风楼正式弟子。此后叶霜浅便留在门派，协助长老们代替苏若挽处理门派事务。

　　陆阑风除了修炼外，每日仍去寻双成切磋厨艺，有时还包揽采购食材的差事，跑腿十分勤快。盛初时常怀疑他别有所图，但他却只是一笑：“人生在世能有一知己，也是幸事。”

　　这话颇为正经，有些不符合他平日的做派，盛初并未轻信。且看双成乐意和他切磋的模样，便知二人心意，待他们自去糕点界一较高下罢。

　　且来说说双成。

　　蓬莱洲在知羽道人拼死护住的那几名弟子的协助下重修后，双成继任门主，重掌蓬莱洲事务。

　　那日盛初伤重，竹枝阁紧急派弟子前来问诊，乌压压的围了一屋子人。而宋韵和双成恰巧同一时间赶到，意外打了个照面，又不放心盛初，只得一同蹲在门外等消息。

　　那日问诊时间很长，两人无事可做，宋韵便主动挑起话题。她知道没有必要再隐瞒，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将所有事都与双成说了个清楚。双成虽拉不下面子说原谅，到底也没再提以往之事，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宋韵后来想接萧娘子来天界，但萧娘子拒绝了她，一心留居姑苏，不愿牵扯进喧嚣尘世。而盛瑶闲来无事就到处跑，说自从到了这里不是在报琼阁就是在江家，还从未细细看过这个世界。

　　至于江熙，则在逃出宫后为江家人重修坟墓，此后常伴青灯古佛，不再有其他念想。

　　那日盛初的伤并未伤及要害，大多都是皮肉伤，但因失血过多，需要卧床几月才能彻底恢复。这几日因为鬼界阴气不散，天界时常阴雨连绵，双成做主不让盛初出门，说怕寒气入体，会使伤势加重。

　　按照盛初的伤势，本该由孟璟亲自看诊，但他因孟锦的去世伤怀不已，久久无法走出阴影，所以这些日子都由竹枝阁弟子来为盛初把脉开药。

　　这日，孟璟终于前来看诊。他憔悴得令盛初险些认不出，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脸色几乎可以说是惨白。原本他就十分清瘦，现下更是如纸一般。

　　“阁主何必亲自来？我的伤让师兄师姐们看就好了。”盛初忙给他指座，道。

　　孟璟却摇头，轻声道：“再不做些什么，我恐怕就真的下定决心，要陪她一道去了。”

　　孟锦的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使他变得沉默寡言，从前的意气不复存在。

　　“我将她葬在了梨花林里。”他的声音很轻，“她和我说，不知梨花在她走后还会不会开。我向她许诺，要让这梨花永世不谢，我在便有花开日。我把她葬在梨花林里，来年花开时，她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孟锦生前喜欢梨花。若她知晓梨花林没有遭到破坏，定会十分欣慰。

　　曾经陪伴过盛初的那只小灵猫，其实就是孟锦的真身。她是孟璟父母在外偶然救回的猫妖，幸得机遇化为人形，但这一切到头来终究是过眼云烟。

　　送走孟璟，盛初独自在轮椅上看刚开的方子，看了一会儿，便摇着轮椅出门。倒不为别的，不过是想坐在门前透透气，不然她又要摇轮椅又要撑伞，可吃不消。

　　这几日她腿伤时有发作，宋韵特地让人打造了一台木轮椅供她代步。

　　坐在栖梧宫弟子居的廊前，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盛初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这一生于她而言，就像一场热闹的戏文。起伏转折，悲欢离合，多得数不过来。两世交叠，兜兜转转，光阴似箭。

　　身后传来脚步声。盛初回头，见是沈玄征。

　　她笑笑，打趣道：“你来了？我都受伤了，师尊总不能再催我去练剑吧？”

　　“今日无事。”沈玄征为她扶住轮椅的椅背，低头在她耳边温声道，“想来看看你。”

　　“等我以后好了，你愿意和我一同去练剑么？”盛初笑问。

　　沈玄征见她神采飞扬，不由得轻笑：“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他们还有很多个来日，可以供他们做任何想做的事，不必再囿于一方天地。过去他们困于桎梏之中，而今无拘无束，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守在对方身边，再无杂念。

　　过去无数个分离的日夜，他在瀛洲寒冰洞中，她在空荡的出租屋里，彼此不知对方身处何地，甚至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存在。他靠着信念支撑了许多年，而她自力更生养活了自己，始终如一地顽强地长大，然后与他相逢于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因为一本书而结缘。

　　即使分隔两世，也终有相见的一天。

　　那日在瀛洲山下，她的小船靠岸，他上前扶她下船。她以为这是她和原书男主的第一次见面，却不知是离别后久违的相见，既是她和沈洛的重逢，也是他和公主的重逢。她以为沈洛早已不知所踪，但他从未忘记过她还在这个世上，是以等候在此许久，只为一人而来。

　　他们成了同门师兄妹，后来一同下凡，一同迎接历练任务。在柳家时，她扮作柳落娘，他扮作齐公子，假扮成新婚夫妇。新婚那晚，龙凤花烛燃了整整一夜，他希望那灯火长长久久地明亮，不要有灭的一日才好。

　　鬼界由宫人们主持的那场婚礼上，在众人都以为驸马缺席、可以不必等人来时，他一袭红衣骑马飞驰而来，风度翩翩大步入堂中，请求程昭仪恕他迟来。她藏在盖头下的诧异他没有亲眼看到，但在洞房合卺礼时，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见到了她带着几分惊讶的笑意。她的妆容很明艳，大红的婚服极衬她雪白的肤色，一如她的笑容般明媚动人。

　　那一瞬间他多想此时此刻是真的，而非鬼界宫人们打造出的一场虚幻。从前随父母入宫时他不过三四岁，陛下见他容貌生得极好，和他父母开玩笑说，此子气度不凡，将来宫中若有公主降生，必会定他为驸马都尉。当时程昭仪有身，尚且不知男女，但陛下却不在意，果真让人和沈家写了文书契约，定下了他和未来公主的婚事。

　　后来他来到姑苏，姨母说她就是当年程昭仪诞下的公主，他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期待。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后，那份期待便愈演愈烈。

　　那时的她未经世事，爱听吱吱呀呀的戏文，喜欢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遇到就买一串糖葫芦，曾经和他在街头的夜市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笑着聊自己的过往。那样的纯真在乱世中很少见，他起初只是羡慕，看得久了，就萌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她太美好了，美好得他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所以这个念头一出，不知不觉地就保护了她许多年。

　　某一年的上元夜，夜市上没有了那个欢快的身影，只有一座被火吞噬的楼阁在风中吱呀作响。他背剑远走，只为求得一个圆满的结果，既是保护她，也成就了他自己。

　　那日在东海岸边，她的笑意一如既往：“沈师兄，幸会。”

　　他瞧见她眼底的惊艳，知晓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便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总会记起来的。

　　哪怕她不记得，他也不会为此改变待她的心意。他早就发过誓，他待她的心意不会随日月更替而变更。

　　无数次的离别，迎来的是无数次的重逢。

　　盛初轻轻将头枕在沈玄征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他知晓她困倦，并未挪动位置，任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从这以后，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