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549、第 549 章

　　夜晚的火车站只有一点灯光。
　　冰冷的、漆黑的雪原里，一层楼平房的车站建筑宛如蛰伏的不知名野兽，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是兽类眼睛发出来的光芒，已经失去大半活力与生机。
　　衰老濒死的兽类身旁，一个人类、两个非人类安静的排排坐着，提灯放在背包里，没有拿出来点亮。
　　中原中也轻轻舒了口气，视线随着往上飘飞的白烟慢慢上挪，望向天空，“好安静。”
　　灯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外面也没有车子在走了。”
　　“天色暗下来了嘛。”太宰治矮矮身体，靠到灯肩上，“白天就没什么人了，晚上的人当然更少。”
　　灯侧头看看他，稍微挺直背脊，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中原中也默默扭头看了他们几秒，也靠到灯肩上。
　　火车班次在白天的时候就很少，天色暗下来之后就更少了，时间明明还早，可是他们现在等待着的已经是最后一班车。
　　在黑夜中又动也不动的坐了会儿，灯突然微微挪动身体，“听见声音了。”
　　中原中也下意识抬起头，望向延伸到黑暗中的轨道。
　　太宰治没有从灯肩上起来，继续靠着、懒懒的抬眼朝着铁轨看过去。
　　灯听见声音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中原中也才接着听见火车行驶的细微声响。
　　或许是周遭太过安静，火车的声音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就隐隐约约传递过来，搅动寂静的夜色，终于让这座衰老的火车站焕发一点生机。
　　轰隆隆、轰隆隆。
　　在深黑的夜幕里、飘飞的白雪中，火车破风而来。
　　虽然车站里的灯光有些黯淡，但外头依旧矗立着一些照明，方便下车的旅客能看清周围的路。
　　他们坐着的位置就在车站外照明的旁边一点，恰好能得到斜斜的光，不会太过明亮，也不会太过阴暗。
　　灯光不多不少，恰好能让他们看清亮着灯的火车。
　　火车像是还带着远方热闹的气息，车灯也像兽类的眼睛，放射着明亮的光芒，将前方片片雪花清晰的映照出来。
　　车子慢慢停下。
　　车站外有些暗淡的灯光微微照亮黑色的车身，窗户里坐着的人们嬉闹玩笑，和外头冷寂的空气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
　　中原中也动也不动，静静注视着车门开启又关闭。
　　长长的火车再次轰隆隆的离开这座小小的无人车站。
　　太宰治摸摸下巴，忽然说，“如果刚才让中也浮在天空上，我和灯在旁边做出捉鬼的模样，会发生什么事呢？”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随口道，“你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比较像鬼吧？不用浮起来都能吓坏所有人。”
　　灯听他说完，也快快乐乐的开口，“我可以当鬼！中也把我浮起来，我就可以当鬼了！”
　　太宰治本来还想反驳中原中也，听他一说就扑哧笑出来，“哪有你那么笨的鬼？傻乎乎的一骗就走，根本就不用费心思捉。”
　　中原中也默默点头，又道，“像太宰那种本来就和鬼没两样的诡异青花鱼，才是扮鬼的最佳人选。”
　　太宰治凉凉道，“真正丑兮兮黑漆漆、不用扮演就像恶鬼一样恐怖的怪物中也，因为嫉妒我的美貌帅气，在说奇奇怪怪的话了呢。”
　　灯左看看右看看，在中原中也要反驳之前先说出事实，“刚才最后一班火车已经走了，大家都不用扮鬼了哦。”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的话一下子卡住，突然反应过来，“……所以说，为什么要扮鬼啊？！是想被火车里的乘客拍摄下来，引起什么大骚动吗？！”
　　“只是假设而已，激动什么啊。”太宰治咂咂嘴，“脾气暴躁的怪物中也。”
　　他说完，也不等中原中也说话，就拉着灯站起来，直接转移话题，“吃个饭、洗漱洗漱就睡觉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想在这里扮鬼，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其他的动作，只要在还知道津岛家存在的居民附近面无表情的走一下就行了。
　　他虽然和他知道的祖先们长得不是非常相像，但多多少少也有点相似，如果是对津岛家的人十分熟悉的人，一定能看出血缘关系。
　　但绝对不会认为他是很小就被宣告死亡的那个人，只会觉得他可能是津岛家很久很久以前、没有留下照片的祖先的鬼魂。
　　虽然好像挺有趣的，可是仔细想想也没那么有趣。
　　他早就已经抛弃那个家族、那个姓氏和名字了，还被认为有关系的话，他也会有点不愉快。
　　春季之外的芦野公园，是个寂静无人的好地方。
　　他小时候若是得空偷溜出宅院，就会跑来这里看看树和草、看看动物、看看湖。
　　以前公园里有个小小的、饲养着动物的老旧动物园。真的非常小，动物也不多，甚至没有太专业的笼子，看起来就像是野生动物一不小心掉进坑里一样。
　　现在建筑还留存着，可是已经荒废破败，动物早就转移到其他动物园了。
　　被关在牢笼里饲养起来的动物，就像宅院里的人一样。
　　看完动物，再看辽阔的湖泊，就会更加无法忍受那个环境。
　　太宰治紧了紧和灯交握的手，抛开有些飘远的思绪，依旧熟门熟路的往前走。
　　“是个很漂亮的公园。”灯眉眼弯弯的说，“明天早上再来逛逛吧！”
　　今天白天几乎都在太宰治以前的房子里，没有太充裕的时间逛逛公园，明天可以再认真的全部走一遍。
　　他们本来就没有一定要在什么时间去什么地方，想多停留一天就停留下来。
　　太宰治轻轻笑了笑，又说，“可是公园很大，我会走不动哦。”
　　灯回答，“我可以背你呀。”
　　太宰治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说好了哦。”
　　灯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中原中也瞥了他们一眼，也默默握住灯的手。
　　今天在公园里扎营，当然没办法洗澡泡澡，回车子里吃点东西、简单洗漱完毕，就准备休息了。
　　从车站走回停车场还有一段依然没多少灯光的路。
　　应该说根本就没有照明，必须点亮提灯才能看清周遭的路。
　　“照明比较多的地方是湖对面的露营区。”太宰治看着灯被提灯拉长的影子说，“不过现在没开放，也绝对没有灯光。”
　　芦野公园说是公园，其实感觉还挺原始的，比较像是某个矗立在雪原里的小森林。
　　现在周遭一个人影都没有。
　　中原中也拿着提灯照亮前方，一路慢悠悠走回停车场。
　　白天就毫无人烟的停车场，现在自然也空旷安静。明明有几根街灯，可是没有亮起，停车场黑漆漆一片。
　　雪飘忽落下。
　　太宰治动作特别迅速的第一个冲到车门前，第一个冲上车，“呜哇……温暖！”
　　中原中也在灯后面上了车，把车门关上。
　　车子里真的很温暖。
　　虽然暖气还没有完全填满车内空间，可是没有在外面吹风，感觉温度就差很多了。
　　灯也小小的舒了口气，把外套脱掉，有点小感叹的说，“温暖明亮的地方……神明所在的地方就像这样吧？”
　　中原中也有点莞尔的笑起来。
　　确实如此。
　　不只是因为阶层都市的信仰中，神明的居所就是温暖明亮的地方。更因为在一片漆黑的、宛如原始森林的公园旁边，堡垒般温暖光明的空间太过不可思议，对小动物而言，大概就像神明的居所一样难以理解。
　　太宰治也嘟囔着说，“这里确实有神明。”
　　中原中也一下子会过意来，他说的神明——是灯。
　　灯倒是没有这种自觉，看向他们带过来的神明雕像，非常赞同的点点头道，“嗯、真的有神明！”
　　中原中也顿了顿，忍不住弯起唇角，揉揉他的头，“……笨蛋。”
　　灯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还是开心的应下来，“嗯！”
　　小小的神明雕像被安放在桌子上，为了避免开车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掉落，还用了一个绳子绑好，像是小型安全带。
　　被小型安全带绑起来的神明雕像和旁边的招财猫，一个用不知道是鄙视还是轻蔑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一切，一个用可可爱爱的表情看着车内。
　　太宰治被两只手办一样的存在盯了会儿，也默默盯回去，“还是招财酱比较可爱。”
　　灯持反对意见，“神明也很可爱呀，和招财酱一样可爱！”
　　中原中也沉默一秒，还是赞同灯的意见。
　　虽然招财猫比较符合大众眼中的可爱，可是神明雕像看久了其实也挺可爱的，和招财酱是不同的可爱。
　　“都被神明洗脑了。”太宰治伸出食指，压在神明头上，把神明左摇右晃了一下，“不倒翁！”
　　灯眼睛一亮，立刻想到新神明，“做个不倒翁神明，就可以玩了！”
　　把神明雕像当玩具什么的……
　　中原中也、中原中也脑中瞬间出现不倒翁神明的样子，沉默几秒，也大不敬的笑起来，“一定很可爱。”
　　灯快乐的点头，“一定很可爱！”
　　而且也不怎么困难，可能在前往北海道的路上就做出来了。
　　不过那都是明天之后的事了，现在要先吃点东西、休息睡觉，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因为吃午餐的时间比较晚，现在他们都不太饿，就只是简单的吃点之前在酒田买好的面包，便轮流在车上的洗手台洗漱一下。
　　洗漱完毕，把东西收拾起来，车子里的床铺整理出来、棉被也拉出来盖好，总算可以准备睡觉。
　　天色虽然还不算晚，可是早点休息、早点起床也好。
　　灯躺在中间，先转头在中原中也脸上蹭蹭，“晚安、中也。”
　　中原中也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晚安，灯。”
　　灯眉眼弯弯，又转过身，在太宰治脸上蹭蹭，声音带着困意朦胧的绵软，“晚安、太宰。”
　　太宰治轻轻捏住灯的下巴，在他唇上温柔的亲了亲，轻声道，“晚安。”
　　道过晚安，灯依然一如既往的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中原中也听着灯的呼吸声，也慢慢进入梦乡。
　　太宰治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熟睡的灯，良久，终于把脸埋进灯颈窝里。
　　虽然有灯在、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是要直面自己不想再面对的过去，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幸好……有灯在。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嗅着灯的气息、感受着灯的心跳，不自觉弯起唇角。
　　现在回想起那栋屋子，已经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站在压抑的空间里、压抑着情绪，被无穷无尽的阴影包裹起来的模样了。
　　和灯一起走进屋子、走过每个他曾经走过的地方，就像是走向一直深埋在心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太宰治唇角弯弯，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把灯从同样已经熟睡的中原中也环抱中小心翼翼的、不会惊动任何人的挪出来，把灯抱到怀里。
　　夜色慢慢加深。
　　露营车外的雪依旧稳定的、稳定的下落，缓缓在车顶上积起厚重的白。
　　太宰治环抱着灯，意识也不知不觉变得模糊。
　　……安心感。
　　他心情特别好的想着，终于也进入梦乡。
　　因为很早入睡，隔天大家也早早的就因为生物钟醒过来了。
　　但是冬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很舒服，一不小心就会睡得比天气温暖的时候还久，所以起床的时间说早也不算太早，已经七点多了。
　　中原中也坐起身，打开窗帘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经过一个晚上，昨天不知道被谁清理过、还能看见路的停车场变得一片白茫茫，已经看不见格子在哪里了。
　　“是个很会下雪的地方吧？”太宰治的声音响起，“和底层差不多。”
　　一听就知道不是在对他说。
　　中原中也回过头，果然看见灯也已经醒来了，正迷糊的睁着眼睛跟着看窗外。
　　灯听太宰治一说，就眨眨眼、让自己清醒一下，应道，“嗯、以前清积雪的人更少，很多地方都是一大片的雪……太宰、早安。”
　　毕竟是在回答太宰治，灯就先和太宰治说了早安，才回过头对中原中也说，“早安，中也。”
　　“早安。”中原中也应了声，又笑着说，“黏在被窝里起不来了？”
　　灯还躺在被窝里，连坐起身都没有，非常郑重的点头，郑重的说，“被窝很温暖。”
　　中原中也看着他笨笨的模样，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扑到灯身上——
　　没扑到，太宰治已经先下手为强，率先扑到灯身上乱揉，“懒惰虫、瞌睡虫！”
　　灯被揉得气喘吁吁，伸出手朝中原中也求救，“中也……”
　　中原中也握住灯的手，找准机会把他从残忍的太宰治手中拯救出来，轻轻顺顺他的背，冷笑着瞥了眼太宰治的下半身，“不分场合、随时随地高高低低的禽兽。”
　　太宰治毫不羞耻，大大方方的说，“现在这个时间，又揉揉灯，高高低低都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你难道没有？你不行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当然没有不行，可是不想承认他现在也抵着灯、咳。
　　他耳朵有点红红的继续抱着灯，侧头看看他，“还好吗？”
　　灯乖乖点头，也乖乖的动也不动的，“嗯，好了。”
　　中原中也就默默把灯抱回中间的位置。
　　本来刚起床还觉得有点冷，不过稍微闹了一下，身体也差不多热起来了。
　　就、再次各自冷静冷静。
　　今天没闹得太过分，没坐多久就冷静的差不多了。
　　轮流洗漱、简单吃点东西，便再次回到芦野公园里走走。
　　还是早晨时分，空气很冷，带着点轻微的、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水气，让鼻腔有些不太舒服。
　　中原中也把围巾拉高一点，望向一片白茫茫的周遭，“真的就是个雪原啊。现在还有人在管理吗？”
　　“多多少少吧，不然昨天停车场怎么没雪？”太宰治双手放在兜里，缩着身体说，“不过大冬天的，清理一下停车场就很了不起了。冷得要死，谁要来啊。”
　　不是，公园管理员可以这么怠惰的吗？！反正如果负责山下公园，还是哪个由港口直接管理的公园的人敢这么怠惰，早就被辞掉了。
　　中原中也在心里吐槽一句，又觉得在金木町这种乡下地方，公园管理员很懒惰也很正常。
　　毕竟是曾经是太宰治的家族管理的地方，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不让人意外。
　　但是没人管里的雪原也很好，至少灯会玩得很开心。
　　就像现在。
　　灯快快乐乐的四处跑来跑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又一串脚印，看看树、看看地面的，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
　　他眼中的世界、听见的声音，一定不是纯粹的、寂静的雪原，而是更难以被轻易理解的景色吧。
　　中原中也注视着灯。
　　灯比他更加习惯寒冷的气候，白色的发丝在风雪中微微飘飞，走在雪原之中，就像冰雪化作的精灵。
　　中原中也刚拿出手机咔嚓连拍了几张照，视野中就突然多出一个碍眼的人。
　　当然是太宰治。
　　太宰治扑到灯身上，把他扑进雪地里。
　　雪花被压的一下子翻飞起来。
　　灯被猛地扑倒也没吓到，开开心心的一把抱住太宰治，“抓住太宰了！”
　　太宰治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愣，接着扑哧笑出来，在灯身上乱蹭了一下，“才不是，明明是我抓住你了。”
　　灯又被他胡乱蹭了一把，一下子变得有点软绵绵。
　　中原中也默默上前，把太宰治一把撕起来，朝着旁边随手一丢。
　　太宰治像条鱼一样滑溜溜的，在被他丢开之前就先自动自发的往旁边滚了滚，躺到灯身边。
　　灯眉眼弯弯的看向中原中也，拍拍另一边的雪地，“中也也来？”
　　中原中也当然不会拒绝，也跟着躺到雪地里。
　　灯快快乐乐的转过身，忽然一把抱住中原中也，“也抓住中也了！”
　　中原中也没想到灯还会这么说，和刚才的太宰治一样愣了一下，又扑哧笑出来，回抱住灯，玩笑道，“真是、把自己当诱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