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也的终末旅行》山蓼

15、香烟

　　中原中也和灯在楼里待了会儿，等身上的水珠干的差不多了，才准备到外面去晾衣服。
　　灯一把抱起装满湿衣服的铁箱子。
　　本来铁箱子就有点重量，又放了不少泡过水的衣服，虽然灯看起来不怎么吃力，中原中也依然走过去替他分担了点重量。
　　两个人合力把衣服搬到楼外。
　　“去那边晾？”灯拿出晾衣服用的绳子，指向对面只有四层楼左右的建筑，“顶楼很空旷。”
　　“行。”中原中也道。
　　对面的建筑似乎原本也是某种商用店面，外观和其他建筑比起来，特别有设计感，数个长长的矩形铁条像是栏杆一样的排列在一楼大门两边，以及二楼窗户往上的位置。
　　灯盯着柱子看了几秒，“中也等我一下。”
　　中原中也茫然的看着他走到其中一根铁条前，双手抓住了，接着用力往外扯。
　　中原中也：……？
　　不知道是不是铁条已经老旧生锈，还是灯的力气实在太大，没过几秒，竟然还真的被灯扯了下来。
　　哐啷哐啷几声巨响，好像能传遍整个空旷的城市。
　　比他们两个人都高的铁条。
　　大概一个手掌没办法圈住的铁条。
　　中原中也看着他又抓住另一个铁条，默默走过去帮他，发出疑问，“要做什么用的？”
　　“当晾衣架！”灯指着铁条底部两根足以让它独自站立的脚，“刚刚好，底下还有这个。”
　　确实刚刚好。
　　从来没有晾过衣服的中原中也恍然大悟。
　　铁条还挺重的，他们一人搬一根，分了两趟才把东西都搬上顶楼。
　　这个惨遭拆除装潢的建筑，内里从一楼到四楼的空间都很开阔。
　　楼顶仅剩边缘的位置还能看见一点薄薄的雪，其他地方都已经再次显露出深灰的水泥。
　　地势非常平坦，没有水塔，也没有不明用途的方形水泥突起，只有一个白色的石像立在矩形的楼顶中央。
　　中原中也瞥了神像一眼。
　　这座城市几乎随处可见神像的痕迹，应当是几乎整座城市的人都十分虔诚才会如此。
　　他在下面那层城市待的时间不够久，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有石像的存在。
　　不过，看灯对石像这么感兴趣的样子，想必底层绝对是没有的吧。
　　中原中也有点无奈的看着灯绕着石像转了一圈，“这么喜欢？”
　　“很可爱。”灯稍微比了比，“这个石像和我们一样高！”
　　实在不太想被说身高的中原中也默默应道，“嗯。”
　　没事，他还在成长期，一定还会长高的。
　　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把背脊挺的更直，偷偷瞄了眼灯比自己稍矮了点的头顶。
　　灯不知道会不会再长高……
　　已经观察完石像的灯，开始把衣服一件件的穿进绳子里。
　　中原中也帮着他把衣服晾起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太阳已经往西边倾斜，但阳光很温暖，天空晴朗无云，又蓝又高远，风拂过来时也非常舒适。
　　灯坐在地板上，看着晾好的衣服发呆。
　　中原中也坐在他旁边，也跟着发呆。
　　过了会儿，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的站起来，小跑着到铁箱旁边。
　　中原中也无聊的回头看他。
　　灯从铁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外头什么文字图样都没有的铁盒，又跑回来，把盒子递给中原中也，“博士的烟。因为一直压在衣服底下，刚才都拿起来才发现还剩了一个。”
　　中原中也拿着烟盒的手有些顿住了，“……要给我？”
　　“嗯。”灯说，“我不抽这个，中也喜欢。”
　　中原中也沉默的拿着烟盒把玩了会，才打开来看了看。
　　里头满满的，没有被拿取过。
　　“为什么喜欢抽这个？”灯好奇地问。
　　中原中也想了想。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疲惫吧。”中原中也道。
　　“疲惫？”
　　“嗯。”中原中也关上烟盒，望向远方，“有时候虽然身体不会累，心里却会非常疲惫。听说抽烟可以缓解这种感觉，尝试之后觉得非常好，就不想停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灯躺下来，双手放在身侧，看着天空道，“总觉得现在才开始了解博士一点呢。”
　　中原中也笑了笑，“这就是成长啊。”
　　“成长……”灯灰色的发在几近黑色的地板上特别显眼，柔顺的不可思议，“成长就是长大的意思吧。”
　　“差不多。”中原中也道，“不只是年纪，想法的成熟也可以说是成长。”
　　“还有长高。”灯浑然不知这是中原中也的痛点，可能听不太懂中原中也的话，有些跳脱的说，“博士说我都没长高。”
　　“你有记忆不也就三年左右而已？”中原中也有点不太痛快，“三年能长高到哪里去？”
　　虽然这么说很让人难过，可是他近三年来也没怎么长高。
　　中原中也捏捏眉心，将这件让人心情不太好的事放到一边，暂且不去想。
　　“也是哦。”灯恍然道。
　　“怎么连这种事都要人提醒啊？”
　　“唔，不知道。”灯道，“常常会忘记。”
　　可能是在这里，时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比起时间，恐怕有限的食物和水源，才是最合适的计时工具。
　　中原中也安静了会儿，站起身来，“我去拿打火机。”
　　灯仰起头看他，视线中的中原中也上下颠倒，“中也疲惫了吗？”
　　中原中也摇摇头，“只是无聊了。”
　　“无聊的时候也会想抽烟？”
　　“偶尔吧。”中原中也对乖乖躺在地上的灯道，“在这里等我。”
　　不出所料的得到一声，“好。”
　　中原中也很快从车上拿了打火机回来。
　　灯还躺在原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
　　“灯？”中原中也试着喊了一声。
　　灯便睁开眼，一双异色瞳里头毫无睡意，“中也走路好小声。”
　　“是吗。”中原中也不置可否的说着，坐回灯旁边的位置。
　　“刚才中也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哦。”
　　“那么短的时间也能睡着？”
　　“睡了一下下，很快就醒了。”
　　灯絮絮叨叨的道，“我梦到博士站在石像旁边抽烟，一边抽一边说石像很可爱，看了心情很好，所以要再抽几根烟。博士就一次抽了五根烟，烟雾好大，把石像都遮起来了。我跟博士说不能这样，石像会难过。博士跟我说要变个魔术给我看……”
　　中原中也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嗯？”
　　“烟雾散掉，石像变成中也。”灯道，“然后，博士就消失了。”
　　“然后呢？”
　　“我听见中也的脚步声，醒过来了。”
　　中原中也把烟点燃，熟练地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来，轻轻笑了一下，“真无厘头。怎么可能一次抽五根烟啊？”
　　“对呀。”灯说，“好奇怪的梦。”
　　香烟的味道在顶楼缭绕，又被风吹远，扩散在无人的城市里。
　　“这些石像到底是什么？”灯又仰起头，用上下颠倒的视线看着石像，“这里到处都是，街道上、屋子里，全都是石像。”
　　“是神明吧。”中原中也道。
　　“神明？”灯重复了一遍，“是那种吗？奉献食物祈求的话，就能完成愿望的存在。”
　　“嗯。”中原中也屈起一条腿，夹着烟的那只手，手肘搭在膝盖上，随意的应道，“大概可以这么说。”
　　“好像很厉害。”灯又看了看安静立在顶楼中央，依旧斜眼看着一切的石像，“可以献上其他的东西，祈求神明给我食物吗？”
　　“哈。”中原中也短促的笑了笑，“恐怕神明做不到。”
　　灯想了想，“那神明可以让衣服早点干吗？”
　　“这也不行吧。”中原中也侧过头，也望向静静伫立的石像，“神明能为活着的人做到的事，或许就只有心灵上的慰藉而已。”
　　“什么啊……”灯有点失望的再次躺平，“神明能做到的事好少。”
　　“是啊。”中原中也漫不经心的说，“神明本来就是这种存在。”
　　白色的烟雾缭绕在灯眼前，天空变得朦朦胧胧，中原中也色泽艳丽的发也变得有点灰灰的。
　　灯伸手抓了一下虚无缥缈的烟雾。
　　“喜欢吗？”中原中也从喉中发出一声轻笑，恶作剧般的在灯面前又吐了口烟圈。
　　“像云一样。”灯说，“轻飘飘的。”
　　“要不要抽抽看？”中原中也心血来潮的道。
　　“我之前偷偷抽过，味道不太好。”灯用双手拍了一下白烟，让烟雾散开来，“有点呛。”
　　中原中也哼笑一声，“还是小孩子啊你。”
　　“对呀，我还小呢。”灯毫不犹豫的承认下来，又忽然想到，“中也几岁了？”
　　“应该可以算十八了。”中原中也道。
　　虽然还没过生日，但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真正的出生时间，那过了年就能算增加一岁了吧。
　　说起来，横滨和这里的时间差还挺微妙，他新年时穿越过来，这里的时间却是七月。
　　不知道当时灯过来时是什么时候。
　　如果时间是同时进行的话，那现在横滨应该已经因为他的突然消失乱成一团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
　　中原中也才刚收起思绪，就听灯道，“中也比我大。”
　　“当然啊，小朋友。”中原中也把烟蒂摁在地上碾了碾。
　　灯想了想，转过头道，“哥哥？”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动作一僵，“说什么呢？”
　　因为名字非常顺口，几乎所有和他相熟的人都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就连年纪比他小的都是。
　　突然用那种好听的声音喊“哥哥”什么的，也太……太犯规了点吧？！
　　灯迷惑的说，“我说‘哥哥’。中也年纪比我大，应该要这么喊对吧？”
　　“……不用。”中原中也轻咳一声，“叫我中也就好了。”
　　“哦。”灯停顿片刻，又试着喊了一声，“中也。”
　　“嗯。”中原中也应道。
　　柔和的风吹过来，阳光洒在身上，晾在一边的衣服缓缓飘扬。
　　虽然还是不免有些冷，但总体来说舒服的让人有些想睡。
　　中原中也和灯一起躺下来。
　　“衣服什么时候会干呢？”灯打了个呵欠问。
　　“大概要等到明天。”中原中也道，“时间有点晚了，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来吧。”
　　“好啊。”灯闭上眼睛，“就在这里睡觉好了。好舒服——”
　　中原中也也闭上眼睛，一边很舒服的享受着微风，一边道，“怎么可能在这里睡啊。”
　　“那要在这栋楼，还是回去刚才那个有电灯的楼？”
　　“刚才那栋楼。”中原中也很快决定。
　　灯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再躺一下再过去吧。”
　　“嗯。”
　　世界很安静。
　　只有灯轻而缓的呼吸声、洗过的衣服上水珠慢慢滑落的声音。
　　可能是太过舒适了，也可能是今天起的比较早，中原中也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陷入沉眠。
　　一直到他听见灯有些惊喜的喊声，“中也中也！快起床！”
　　中原中也一下子睁开眼睛。
　　眼前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
　　灯站在顶楼边缘几步之遥的地方，回过头呼唤，“中也快来看！这座城市的街灯还会亮哦！”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这才终于察觉在这个世界本来不该存在的违和感。
　　——太明亮了。
　　他直起身来。
　　穿着白袍的灯还在看他。
　　灰发的少年身后是闪烁的、明亮的白色灯光，将他的身影映的有些模糊。
　　中原中也不知怎么有些恍惚。
　　“中也？”灯又唤了一次。
　　“啊。”中原中也回过神来，站起来，走到他旁边。
　　对面被他们开启电力阀的大楼整栋都亮着光，无数耀眼的光芒从窗户投射出来。
　　底下每个白天看过的街灯，也都亮起了白色的光。
　　或许是已经每天坚持不懈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亮起太多太多年，街灯的光芒已经不怎么明亮，稍微有些黯淡。
　　但确确实实的、每个街灯都是亮起的。
　　就像奇迹一样。
　　中原中也有些震撼的看着眼前的景色，轻声道，“竟然还亮着啊。”
　　像是环着一圈白光的街灯，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彼方。
　　灯的眼睛反射着对面大楼明亮的光，闪闪烁烁的，像是盈着一层水，“……好漂亮。”
　　“是啊。”中原中也道，“很美。”
　　白色的光映在他钴蓝的眼睛里，仿佛海面上亮起的月光。
　　明明就在不到几天前，才刚在横滨看过比眼前的景色还要璀璨耀眼上许多的夜景。
　　但是真奇怪啊，这个不怎么明亮的夜景，竟然让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美丽。
　　夜晚的风徐徐吹过来。
　　灯小小的打了一个寒颤。
　　中原中也终于把目光从眼前的景色中挪开，“走吧，外面冷，到屋子里去。”
　　“嗯。”灯也把目光收回来，和中原中也一起转身准备离开顶楼。
　　衣服还是晾在这里。
　　灯扭头看了一眼在街灯下也闪烁着光芒的衣服，“什么都亮亮的……咦！中也，你看！”
　　“嗯？”中原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
　　“那里有个特别亮的地方！”灯指着远方道，“会不会也是和我们一样把大楼的灯都开起来的人？”
　　中原中也眯着眼睛努力看。
　　灯眨眨眼，拉了拉中原中也的衣服角，“我们去拿望远镜，在高一点的地方看。”
　　毕竟本来就要离开这个顶楼，回到对面的大楼去，中原中也从善如流。
　　可是……真的会有人吗？
　　中原中也站在街道上，仰头望着明亮的大楼，一时之间有点莫名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