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的圆舞曲（短篇）》淳于流落

4、04

　　“张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意外得知真相的方氏夫妻面怒狰狞地质问保姆，“你怎么这么歹毒？你竟然让我们白白养活了你的女儿？”

　　东窗事发的张澜云毫无愧色，反而一脸得意道：“方竟亭，你背弃了我，娶了这个女人，可曾后悔？我进不了你们方家，可我的女儿可以。若不是那个人出卖了我，你们一辈子就被我玩弄了。”

　　方竟亭面带曲扭：“张澜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你带着你的野种快滚！”

　　野种，她是野种，十三岁的小女孩在三个大人的争吵中默默地听着，深深地记住了那一个事实，一直到现在。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站住，”方之烈拉住她的手，“话还没有说清楚，不许你走。”

　　她愕然：“说清楚？我要说什么？”她不觉得自己有开口的必要，即便这次在口头上胜了方青檀，一切都依旧是这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她还是杜芳菲，保姆张澜云的女儿。

　　“那天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方之烈异样地愤怒，立挺的五官在这一刻更显深刻，只是脸色白得吓人。

　　“我并没有再去那里跳舞。”她强调着，不介意暴露屈从他的脆弱，只想快点摆脱这个圈着所有人却难解的俗套故事。解得开的是缘，解不开的是结，她不愿意一辈子都被一个结套着。

　　“不是这句，是后面的那句！”他几乎算是愤怒地抓着她的手，让她有点痛。看到她有点心虚有点茫然，他眼都要绿了，“你忘记了是不是？我平生就说了这么一次，你竟然忘了？”

　　“平生就说一次的话，是什么呢？”她突然想跟他解释，但方青檀的插话却阻止了她的冲动。

　　方青檀说：“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我这个妹妹不够她乖巧争气？”

　　是啊，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连曾经是妹妹的时候也从未顺过他的意，这样的她，他能说什么话呢？

　　四个人的纠缠，引起了周边的窃窃私语，惹得新郎新娘的频频关注。杜芳菲觉得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她的急于脱离，方之烈的莫名执着，方青檀的刻意扩大，余然的推波助澜……安止扬和时戴戴终于不得不出面干涉了。

　　“小菲，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安止扬很体贴地没有直接询问。

　　真不愧是优雅的安家公子，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回头说：“方之烈先生，他的妹妹方青檀小姐还有余然先生。”

　　“我是安止扬，这是我的太太时戴戴。”安止扬微笑着介绍，然后轻推时戴戴去招呼客人。

　　“你好。”时戴戴也同样得体地一一与方青檀、余然，最后是方之烈握手。

　　真不愧是优雅的安止扬会爱上的优雅女人时戴戴，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时戴戴。

　　方之烈不知怎么地，先前的所有不快似乎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他说：“安太太你好，我是方之烈，杜芳菲的哥哥。”

　　时间瞬间滞止了，因为他多出的六个字，所有人都愕然了，除了始作俑者。

　　最先清醒的是方青檀，她一声压抑的哥哥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了。

　　方之烈，他是不是酒喝多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她真的怀疑今天的上帝是不是返老还童了？

　　“哥哥？”时戴戴继续优雅地笑着，眼里的波光却荡漾着不安的流色。

　　她隐隐觉得不对，安止扬也略有所感，却都迟了一步。

　　“戴戴！”她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戴戴狠狠一个巴掌甩在方之烈俊俏无比的脸上。这下子整个大厅的人呆住了，还是除了始作俑者。

　　时戴戴尖锐的声音落在地板上，回响着：“就是你这个混蛋吗？害得杜芳菲还不够，还想继续来纠缠吗？”

　　“你这个女人，什么也不懂就乱打人。谁纠缠她来着，我们不追究她破坏我们家已经很宽容了。”被激怒的方青檀完全没有了素日的恭顺，全然是一副捍卫自己利益的尖刻模样。

　　“青檀，你不要再说了。”方之烈喝止了妹妹的激动，看着她，若有所思。

　　“看什么看你！”时戴戴却犹如母鸡护子般挡住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一肚子坏水。像你这样恶心的人，怎么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安止扬伸手想安抚，却被时戴戴一手挥开了：“止扬，你当初不也是很气愤吗？现在怎么就忘怀了？还有你，”时戴戴指着她，“为什么还要对这种人客气？”

　　被指责的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地任由时戴戴和方青檀继续大吵，任由事情完全脱轨……啪！方青檀也狠狠给拦住自己的余然一个耳光。

　　那个耳光，很痛她记得。她一直都是宝，哪里敢有人打她？委屈，痛，一切都来得很突然，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不是心空了，而是空白，永远都修补不回来的空白。

　　啪！又是一记干脆的耳光！吵成一团的人终于安静了，搞不清状况地看着扬着手的杜芳菲以及……捂着脸同样不知所措的安止扬。

　　“终于可以听我说话了吗？”她愧疚地看着安止扬，说，“抱歉了，止扬。我只是想说完自己的话。戴戴，方之烈先生开玩笑的呢，他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姓杜，叫杜愿庭。我想，你们刚才发生了很大的误会。还有，我很高兴今天能来，我就要汇演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很快就会去法国留学。再见了，各位。”

　　转身离开，眼泪却在一瞬间滴落，一如十年前的那次转身离去。

　　“方之菲。”方之烈喊住她，她没有回头。现在喊住她，还有什么意义吗？如果再早十年，早五年，也许她会哭着感激他的博爱和怜悯吧。她终是离去，头也不回，只给背后的人一个虽是坚强却很孤寂的最后印象。

　　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样了呢？方之烈自己也说不清。小时候的确只是不太良好的兄妹关系，只是后来青檀的加入才让他知道有一个会顶嘴的妹妹生活是不闷的。再见到她，是她还在上高中，他大学刚毕业，跟同学去剧院观摩的时候。一个带着青涩却闪耀着光芒的小小舞者在剧场的一角轻盈地舞动着，燃烧着，让他震撼。他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投入如此热衷的，小时候的熟悉断然戛然而止，她于他完完全全是陌生的。

　　从那天开始，她追寻着自己的舞台，他则追寻着她，暗地里。她的高中毕业，她的入学考试，她的第一次公演，她的爱好，她的习惯……从不了解到熟稔在心，最初只是因为亲情而挂念着她，到后来不知不觉发展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心理习惯。等他发觉时，他已经在这个两个主角却只有一个人表演的舞台上陷得太深。她从来不知道，她最爱的健身房的那面大镜子背后，他在她不知道的世界里，暗自将自己的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是满足的，直到酒吧里余然询问她的那一刻，他有了危机感，更多的占有欲随之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她永远不会了解，她的那一声尹俊熙让他的灵魂战栗得多剧烈。

　　她真的要出国了，杜芳菲感动得几乎泪流，她的舞台梦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她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过往，就让它们远去吧。然而，看到方之烈的那一刻，她还是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走近，俯下身子抱住自己，狠狠吻了自己，然后在自己右边的耳朵边，温柔得甚至有点缱绻地轻声呢喃：“在酒吧那晚我其实就很想这么做了。杜芳菲，既然你坚持我就允许你这么叫着吧。那天我是说，你姓方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方杜芳菲，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

　　是的，她那天没有听到他说的第一次，因为她的左耳是听不到的，在杜愿庭于母亲病逝那日因厌恶而狠狠给她一个耳光之后。她僵硬地仰望着紧紧拥着自己的那个人，完全不知所措，上帝他今天真的没有忘记吃药吗？

　　很多故事发生在机场，她的故事也发生在机场，一个是在三年前，另一个她希望在今天。她拖着行李，身上还有法兰西尚未褪去的热情味道，走出关口。看了看，然后她扬起略带疲惫却掩不住美丽的笑脸，向一个熟悉而英挺的身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