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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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五年的北京城，车水马龙，繁华似锦。四平八稳的皇城、笔直宽阔的街道、锦绣优美的皇家园林，还有京腔十足、自豪优越的北京人……同一片蓝天、同一方国土，这里，却没有藏域的荒凉静谥，风景里，多了许多人世喧嚣，仿佛是同一重天下的不同时空。
大清，正是繁盛之时，改朝换代的阵痛、百业待兴的过程，还有民族更叠的变化，对百姓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天下太平，江山稳固，而今，君臣有度，百姓安居。那些曾经的伤痛如烟云般散开了，那些固执的你我之见，也在不断的迁流变化中，瞬息淹没。
诸法无常，刹那不同。而众生仍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迷失最初的本性，找不到最根本的依托。
歌舞笙平，最怕台上风光一时住，空留寂寞于人世；
红花绿柳，可惜尘下风雨倾刻来，只余残枝尽调零。
然而热闹时，谁又会想到孤独随时来临；富贵中，谁又会在意前生曾经赤贫。看似长久的人性，究竟也在瞬息万变，只是我们不愿相信，不愿相信自己居然没有片刻相同。
西红门胡同，原是一条商铺林立的大集市，自打当朝九阿哥买下胡同里的一处大宅子，这七零八落的店面，二家并作一家，久而久之，整条街都成了九阿哥的营生，除了古玩玉器、名家字画，还有些藏地药材、天竺佛像，没点家价还真不敢轻易到这街上闲逛。因此，这西红门胡同，就成了当朝皇亲贵戚、巨富商人相聚消遣玩乐儿的去处。长约二里的街市，除后半条是九阿哥私宅所在，前半条，可谓尽极喧嚣，哪怕日落之后，也有胡同口的两家酒家，因卖藏地青稞闻名京城，幕名而来的远乡近里，常常彻夜把酒言欢，灯红酒热，歌妓起舞，远远的，就能听见那丝竹声飘然于耳，首首不绝。
富贵已极，繁华极盛，然而若和胡同深处的九阿哥府邸相比，却终究输了半截。且不说那占地极广的后花园，杨柳青青、繁华如锦，引水成渠，建亭以憩，山石花木，尽皆名品，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便是后院里衣袂飘飘的莺莺燕燕，集各地之美，汇天下之色，也绝非京城他地可比。
京里有评：四阿哥清冷无情，五阿哥学富五车，八阿哥人缘极广，十三阿哥文武双全，但若论到人才相貌、财富家资，却是无人能出九阿哥其上，这浩浩大清、庄严皇城，也唯有九阿哥，身份显贵，风流倜傥，却似乎无心朝野，每日吃喝玩乐，尽享人间富足。
世上之人，喜结交权贵，攀附皇戚，九阿哥府上每日门庭若市，然而这等身份，寻常官吏即便花费千金，也未必能进府中半步。九阿哥平日，除几位皇商近臣时常走动外，唯有朝内相处紧密的几个兄弟，常约着斗酒赛马、饮诗作赋。
那日九阿哥胤禟正在府中池边小休，令几名妾侍歌舞弹唱，池内荷花正好，花叶相映，迎风招展，池边高台上，有清风徐徐，撩拨世人心绪，如此美景，九阿哥却无端有些烦闷，一壶好茶没喝完，啐道：“这是哪儿得来的茶叶，一点滋味也没有。”
“哎哟，我的爷，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前儿才送到宫里的，再分到各位阿哥府上，就这么一丁点儿，可值得几匹苏绣杭绸的。”跪在地上说话的人是小太监随喜，自九阿哥还在宫里时就在身边伺候，说话行事乖巧，格外讨主子欢喜。
九阿哥斜睨了一眼随喜，轻笑道：“你要喜欢，爷赏你如何？”
“哟，这可不敢，这可是贡品，让人知道，奴才死一千遍都赔不起。”
“切~”九阿哥鼻中轻哧，将那只天青色汝窑茶壶随手一扬，眼见那价值连城的官汝窑就要打碎，随喜连忙爬上前，整个人趴在地上，那把壶一声闷响，落在他身上，随即便捧到九阿哥面前，嬉笑道：“九爷若想赏小的好处，也不敢收这么贵重的官汝窑，只要城外那几亩薄田赏了小的，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赔着笑，捧着壶，却见他的主子，脸色渐渐阴沉不耐起来，心底陡然也有些发毛，刚欲请罪时，却听九阿哥喝道：“让苏哈多办点事儿，偏这么磨叽，个个都是讨债鬼，得了好处还不好生卖命。”
几句话，令随喜苍白了脸，大气都不敢出，悄悄躬身站到后面去了。那边乐曲未停，几个千娇百媚的妾侍不明底里，仍在起舞弄歌，九阿哥没来由一阵烦躁，蹭的起身，抬脚欲走，却见花园尽头，管家引着一位公子，匆匆往这边而来。
九阿哥稍一镇静，迎上前道：“八哥，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八阿哥胤祀，只见他抬眼瞧了瞧四周，那几个江南搜罗来的美女冲这边娇滴滴含笑，惹得胤祀颌首叹道：“好你个九弟，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在这儿风花雪月，你也不派人去打听打听，那个苏哈多究竟办得什么好事儿？”
“嗯？”胤禟一怔，迎着胤祀往假山亭上走，一面走一面问，“我正纳闷呢，这也该有信儿了。怎么？八哥那儿有消息？”
“消息？整个藏地都是你的人，赴藏钦差也是你的人，你现在管我问消息？”胤祀不同于往日的温和，他柔软的目光今日变得严厉，说话冷嘲热讽，倒不像坊间传闻的“八贤王”作风。
朝中皇子众多，胤禟平日唯服八阿哥胤祀，兄弟之间，互有相依，何常说过狠话，因此这话才出，胤禟也不由变了脸色，冷笑道：“八哥人脉极广，连那苏哈多也是八哥的门生，做弟弟的再能耐，怎么敢和八哥抢风头？！”
兄弟之情，本就微妙，更何况生于皇家，父子骨肉之间，常有明争暗斗。康熙帝生子极多，各怀心事，假相交者众，真情意者寡。胤祀何等聪明人，如何不知这里头的厉害，见胤禟气恼，当下便忍了回去，一路无语，直至假山亭中，摒退众随丛，这才对胤禟语重心长道：“我何尝不知九弟用心良苦，多年经营，皆为为兄一人，但因上年九弟微服私访藏地，皇阿玛心中不悦，该当在这事儿上多加小心才是，何况藏地尊者一事，牵扯太广，行差步错，唯恐有扰大局。”
“一个喇嘛，碍什么事儿？” 胤禟说得轻巧，心里也知仓央嘉措一人，身牵满、蒙、回各部族权势平衡，莫说皇帝，便是朝内这些个皇子，并一向清冷的四阿哥胤禛暗地里都安插了眼线。看似与世隔绝的藏地高原，其实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眼皮底下，哪里能够独善其身，逃过权益相夺。
“九弟~” 胤祀重重唤了一声，末了又压低声音道：“那是个迷失菩提，多行不义必自毙，但皇阿玛有心结识，故此方命钦差押回京城，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朝里的事，总穿着一件光鲜的外衣，不能只看表面。胤禟何等人物，如何不知这里头的关系，却又不明胤祀之意，诧异道：“所以我让苏哈多严护仓央嘉措入京呐。怎么，有闪失？”
胤祀急得跺脚，皱眉道：“严护？那仓央嘉措失踪了！”
“失踪？那么一个大活人，又是尊者转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胤禟犹不信，话才问完，脑中却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时候长了，也记不真切，但记得是一双明亮的眸子、白净的脸，倔强起来眼中仍藏有淡淡的忧伤，每次不经意想起，心底就莫名烦闷，今日念起，心中一凛，继而问道：“那个汉女呢？莫非真就让他们双宿双飞了？”
胤祀听这话，不由的冷笑半声，无奈道：“九弟果然是风流人士，这时候还惦记那汉女？”
“废话！”胤祀话音未落，胤禟猛的暴喝一声，脸上神情急变，脖子上青筋直跳。二人都有些怔忡，半晌，胤禟方道：“是八哥说的，仓央嘉措身系各部势力发展，而这汉女正是他的软肋，若问仓央嘉措，怎能不问汉女小满？”
“小满？她原来叫小满。” 胤祀若有所思，瞟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继续道：“仓央嘉措不能失踪，偏偏失踪了。无论是皇阿玛，或者拉藏汗，抑或准葛尔部，为免局势波动，自然会宣布其死讯。”说时一顿，别有意味道：“九弟，你知道，这么大的事儿，有人失踪了，有人就必须替他死……”
真相，其实很简单。不用挑明，就已经露出真容。生于皇室，幸或不幸，各有所论，但说到心计思量，谁又能比？胤禟不过稍一回思，心下即明，还想问，胤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探子急马快鞭，累死了三匹马，这才赶在天下皆知之前，将消息送到我这儿，既瞒不了我，自然瞒不了皇阿玛，说到底，苏哈多究竟是你的人，还是想想怎么替他圆这个谎，让那个吉祥天女变成真正的六世尊者。”
胤禟心底的一千疑问，都汇集成一个——小满为什么要死？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了回来，眼见胤祀转身出屋，已顺山阶而下，那月白色的长袍袍角微微掀起，像浪一起，又像佛座前的莲花，微漾着，一层层打开，揭开一个个此起彼伏的故事，几乎没完没了。
跌坐在椅中，胤禟闭上眼，眼角，没来由有些酸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悄然而临，外头悉悉索索一阵裙响，有人含笑腻到身旁，甜丝丝道：“爷躲在这儿清闲呢，倒害妾身好等。”
胤禟微睁开眼，几名平日得宠的妾侍团团将他围拢，闪烁的烛火下，每个人的眼，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渴盼，掺丝滚边的华服、穿金戴银的富贵，还有烛火下白细的手，一双双扶在自己肩头，虽未明争，却也似一场暗斗。
他轻笑出声，一手抓住一双细腻的柔夷，调笑道：“真是躲也躲不过，卿等这般重情，叫爷如何自处？”
众妾侍娇笑连连，其中一个得宠的趴在胤禟肩上，呵气道：“爷这等人才，却叫妾身怎能不重情？”
“人才？是家财还是人才？” 胤禟不期然问道，说时挑眉，似玩笑般道：“若哪日爷落难了，你们谁愿替爷去死啊？”
人人都是一怔，随即笑而开怀，“爷真会玩笑……”众娇娘不是不愿答，只是不曾想过这样毫无根据的事由。人在福中，哪里能料到福份何时而止？眨眼即逝的一生，谁又能知，祸福比一生还短？
胤禟笑了笑，起身搂着两个娇妾往内院去了，一路调笑，目光却渐渐凄凉起来——果然是千恩万宠，却为何，无端落寞？
作者有话说第112章 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