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五章 ...

  •   杨延祀问道:“仅凭一幅画像,皇甫元帅何以竟能如此断言?”皇甫少华道:“杨大人可知,那孟士元之女孟丽君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少华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杨延祀点点头,记得当年殿审皇甫敬为孟家通风报信一案时,确曾提过两家乃是儿女亲家。

      皇甫少华道:“……皇甫家与孟家本是通家之好,复又结秦晋之缘。我父与孟提督原是金兰兄弟,素知他为人品性,决计不会做出叛国投敌之行径。然而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蒙蔽皇上圣听,不曾细察此案便草草误判。我父恐忠良之后蒙冤受辱,是以甘冒重罪,遣人带讯到昆明……”

      杨延祀截口问道:“那孟氏莫非不知皇甫家通风报信的往事?”皇甫少华面露一丝尴尬之色,道:“这个……孟氏知道。”杨延祀道:“她既知晓,岂不正说明她就是孟丽君?”

      孟丽君心底摇头,她知皇甫少华先前那一席话,为的多半也是借此机会替其父皇甫敬开脱往昔罪名,但此举不免又嫌操之过急了些。只消孟、卫冤案一旦昭雪,替皇甫敬开脱罪名便易如反掌,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多加纠缠。然而念及他父子连心,关心则乱,他此举亦非不可理解。听到孟氏竟然知晓当年往事,不觉微奇,转念又想,她若对往昔之事全不知情,岂非教人三言两语便问出了破绽,焉能隐瞒至今?其中定然别有隐情。

      听皇甫少华赶忙说道:“不,不,这孟氏决计不是孟小姐。她知晓当年往事,或许只是道听途说而来。除却画像可为物证之外,还另有一位人证,此人现也在南郊大营。他曾亲眼见过孟小姐,亦可证明孟氏为假。”杨延祀想了想,转身向皇帝躬身奏道:“臣启万岁,本案若要水落石出,须传齐人证、物证并罪妇孟氏金殿对质,还请皇上允准。”皇帝颔首道:“准卿所奏。”

      李汝章及其妻妾家小,一早便由刑部大牢提出,以备今日金殿问罪。皇甫少华飞马驰回南郊大营,过不多时已将人证物证带到,当下携了画像入殿复旨,人证便暂候于殿外待传。

      杨延祀请旨先传罪妇孟氏上殿。那孟氏娉娉袅袅上得殿来,走近阶前盈盈下拜,轻启檀口,莺声燕语道:“罪妇云南孟丽君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磕下头去,匍匐于地。

      皇帝道:“孟氏,抬起头来。”孟氏依言缓缓抬头,过得一会,又慢慢低垂下去。只见她容色美艳娇娆,明如春花,艳若桃李,而此刻玉颜含愁,柳黛微颦,更添一派楚楚动人的风韵。皇帝心道:“这孟氏果然十分美貌,堪称国色。只是……朕从未见过她,却怎么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眼熟?”不及细思,说道:“杨卿,你这便继续审案罢。”

      杨延祀躬身道:“遵旨。”转向皇甫少华,说道:“孟氏既已在此,就请皇甫元帅取出画像,当殿验看。”皇甫少华道:“是!”双手呈上画像。杨延祀展开卷轴,只瞥了一眼,立时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皇甫少华心知那画中人儿容光绝世,美不可言,令人乍观之下目驰神迷,惊为天人,想当初自己第一眼见时,也是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画中人儿终归是自己的妻室,若非另有深意欲借机试探,怎么会舍得将画像取出示人?待见到杨延祀瞠目结舌的模样,心底还是不由自主涌起一股妒意,有一瞬间竟生出悔意,几乎要错手将画像夺回。然而他终归还是抑制住心头冲动,轻咳一声,唤道:“杨大人,杨大人!”

      杨延祀登时惊醒,手握画轴,错愕无比的目光不觉向对面孟丽君望去,正遇上她一双莫名其妙的眼光,一尺之外又见到太师颇觉惊异的目光。杨延祀这才记起,这里乃是金銮殿,而对面那位与画中女子极为肖似之人,正是位居二品的兵部兼吏部尚书,而自己此刻,本是在奉旨审案!心底暗道一声“惭愧”,灵台转为空明,将画像举起,向殿上百官展示。

      只听得金殿上响起一片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杨延祀将手中画轴徐徐转动,除了几个年长老臣,人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有的青年官员待画像转过之后,尤自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瞧,又听“当”的一声,竟有人将手中玉笏失手跌落地下……

      直到杨延祀收了画像,众人方如梦初醒。一时间,数十道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汇聚在孟丽君身上,而这些目光中,夹杂着迷惑、怀疑、不解、忧虑等诸般神色,甚至还有乍见画像后遗留的惊艳之色。有人忧心忡忡,满怀关切;有人注视片刻,便摇头转开视线;有人迷惑不解,甚觉奇异;还有人眼睛一亮,似是想起甚么……金殿上渐渐嘈杂起来,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太师一见画像惊愕非常,悄声问孟丽君道:“明堂,这是怎么一回事?”孟丽君亦是一脸震惊不信之色,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太师轻嘱道:“千万沉住气,莫要莽撞行事,须防其间有诈,有人借此故意生事。”孟丽君点点头,心底却是苦笑不已: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一幅画像的“威力”。本以为四年来纵然容貌改变不多,今日的自己,神采气度绝非四年前作画时的小女孩儿可比,然而惊鸿一瞥间,又有几人尚能注意到这些?倒是皇甫少华久观画像,体察入微,对自己反不敢轻易动疑。

      当下振作精神,目光环视一周,对上吴应兆、梅昭如等好友以及熊浩、卫勇娥等平南将官满怀关切的目光,皆点头微笑以报;遇到怀疑觊觎的眼光,则以清冷犀利的目光逼视回去,令那些心怀龌龊之人忙不迭回转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杨延祀随后依例将物证呈奉皇帝御览。皇帝见到百官异色,已猜知画像不同寻常,展开一看,不觉呆住,心道:“这画中人怎么与明堂的容貌十分相似?难怪百官惊诧。是了,那孟氏的眉眼容貌,倒依稀与明堂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朕这才会觉得眼熟。卫焕和皇甫卿说得不错,那孟氏果然只得了画像上四、五分容貌,既说是对镜自描图影,岂有相差如此悬殊之理?这么说,她果然是冒名顶替的了?倘若她是假冒,那真的孟丽君却在何处?莫非……”脑中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一时间,只觉心魂俱颤,一股狂喜之气充溢于周身四肢百骸间,就连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金殿上杨延祀止住百官议论之声,继续审案,手指着孟氏,喝道:“今日本部奉旨殿审孟士元、卫焕一案。罪妇孟氏,你与那孟士元是何关系?方才那一幅女子画像,又是何物?还不如实招来!”

      孟氏似是吃了一惊,过得一会,才细声答道:“回禀大人:罪妇孟丽君,云南昆明人氏,孟……孟老大人乃是罪妇的亲生父亲。方才那幅画像,本是罪妇从前在家时对镜自绘的小像。”

      杨延祀冷笑一声,道:“既是你对镜自绘小像,却如何容貌只有四、五分相似?”孟氏已不知回答过多少遍这个问题,早有说辞,道:“女儿家总是爱美的,笔下自然要把自己描画得更美些,大人如何不能体会这人之常情?何况这幅画像原是三、四年前所绘,罪妇自离家逃亡后,生了一场重病,几乎丢了性命,自那以后,容颜清减,再不复昔日美貌。但大人若持画细看,还是能瞧得出来,罪妇的眉眼形容,与从前的画像仍是一样的。”

      杨延祀心道:“若无郦君玉这容貌与画像一模一样之人,我或许信了你这番说辞,现下自然不可轻信。”说来奇怪,未观画像之前,他满心料定孟氏便是孟士元之女,而孟士元之所以不认亲女,只为羞于相认的缘故。但见到画像之后,心底不知不觉间已然转念,怎么也不能相信,画像上那个娇憨纯美、浑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女,和眼前这美艳娇娆的妇人,竟会是同一个人。又忖道:“皇甫少华方才说,此女知晓当年往事,他想必已经私下盘问过多次,我这里倒不必再问这些虚费工夫了。”

      他沉吟片刻,心底已有了个主意,道:“好。这金殿之上亦有纸笔,你且照着从前的画像,当殿再作画一幅,是真是假,便见分晓。”孟丽君心底暗赞一个“好”字,这法子和自己的设想不谋而合,且听那冒名女子如何应答。

      孟氏不慌不忙举起右手,道:“大人见谅:罪妇逃亡时不幸受伤,右手拇指经脉残废,再提不动笔,作不得画。”杨延祀举目望去,果见她右手拇指蜷起,委顿无力。他这一下便如使出了数百斤的气力,却打到空处,心头火起,暗骂道:“好一只狡猾的狐狸!我便不信今日查问不出真相!”灵机一动,向孟丽君拱手道:“郦大人精通歧黄,可否烦请大人上前查看,此妇右手是否当真受伤?”

      孟丽君自然明白杨延祀此举的用意,出班来到孟氏身前。那孟氏自上得殿来,一直低眉垂首,这时方猛然瞧见孟丽君的容貌,霎时间便如见了鬼魅一般,直惊得魂不附体,身子觳觫不已,颤声道:“你……你……”

      孟丽君并不理会,只查看过她右手,便抽身回去,说道:“孟氏右手拇指果然曾受过严重割伤,经脉尽废。”心底不觉一声叹息:“她拇指割伤严重,其余四指却完好无损,瞧伤处情形,倒像是蓄意而为的模样,这一份心思委实缜密狠毒。然而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残害躯体,亦不过只得以享受数年的荣华富贵,也不知值是不值?”

      杨延祀见孟氏一脸惧色,身子簌簌发抖,再不复先前沉稳冷静的态度,十分满意。于是请旨,再传人证上殿,皇帝准奏。一时人证上得殿来,跪下磕头道:“学生云南举子林修贤见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丽君乍见故人,不觉一惊,面上神色不变。她这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爹爹,期盼他身体康泰,安然无恙,其间也有数次,记起林修贤一家仍在昆明,不知祸福如何。这时见他平安,身量比之三年前还高了些儿,心中倒有几分欢喜。寻思道:“是了,林世兄从前在京里见过皇甫伯父,得知其子出任平南大元帅,大军收复昆明后,他岂有不登门拜访之理?言谈之中多半会提及当年捎带碧玉如意一事,自然而然也就说到他曾见过我一面了。”

      杨延祀正色道:“林修贤,你为本案人证,据说曾亲眼见过那孟士元之女孟丽君?”林修贤道:“是。”杨延祀又道:“你可曾见过那幅画像?”林修贤道:“学生曾于皇甫元帅手中,拜阅过孟小姐画像。”

      杨延祀问道:“依你所见,那孟丽君与这画像中人,容貌是否十分相似?”林修贤答道:“回大人,容貌确然十分相似。”想起往事,不觉轻轻一叹。杨延祀点点头,指了孟氏,道:“你且去认一认,金殿上跪的这一妇人,可就是那孟丽君?”

      林修贤应道:“是。”过去细看了看,摇头道:“这妇人决计不是孟小姐。”他这几年一直都在昆明,自然听说了李汝章寻得孟氏并纳之为后一事,却绝不相信那会是真正的孟小姐。他与皇甫少华见面后相谈甚欢,得知其亦怀疑孟氏为假,便欣然答允随他一道入京作证,同时也好在京中准备明年恩科会试。

      杨延祀道:“孟氏,你还有何辩解?”孟氏自见了孟丽君后,已是神魂不定,口齿亦不复先前伶俐,只勉强答道:“罪妇……并不认得此人……他的话只是一面之辞,不足为凭。”

      杨延祀举目示意林修贤与其对质。林修贤冷笑道:“你不是真正的孟小姐,自然不认得我了。我且来问你,孟提督书房墙上挂的那幅书法,写的是岳飞的一阙《小重山》,你可知是何人所赠?当日我受人之托,登门送与孟提督一只锦囊,那锦囊之中所藏何物,你可知道?后来我得孟小姐赐下一纸医治头疼的药方,你又可知道,那药方上所写药材是哪几样?药量各有多少?”三个问题一个接一个质问出来,将孟氏问得哑口无言,不能应答,心底叫苦不迭。

      杨延祀当即一声断喝:“大胆妇人,金殿之上胆敢谎言欺君!你到底姓甚名谁,还不如实招来!”孟氏全身一震,终于崩溃,瘫软于地,泪流满面,道:“罪妇……罪妇……本姓项……闺名……南……南金……云南昆明县……人氏……”

      皇甫少华不觉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向孟丽君望去,只盼从她脸上见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气,以证实自己心中猜测。然而他终归还是失望了,孟丽君长身玉立,凝神倾听殿上审案,脸色却未见丝毫变化。

      项南金回思这几年往事,越发泪如雨下。原来当年孟丽君逃难前遣散家中下人仆妇,其中有一侯氏,辗转逃到昆明县,投奔其兄侯五。那侯五本在昆明县项宅作帐房,便帮衬着侯氏寻了个做粗活儿的差使。一日侯氏偶然遇见项府小姐项南金,见其容貌与从前的孟小姐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一不留神间说漏了嘴。那项氏父女竟也不怪罪于她,不但不拿其送官,反答允替她遮掩。侯氏见老爷小姐对自己推心置腹,畏罪感恩之下,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所知有关孟府的一切,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那项氏祖上原也是官宦人家,到了项南金父亲项隆一辈,家道渐衰,外面却还要维持体面架子,难免入不敷出,战事一起,便更加捉襟见肘了。项隆正愁眉不展间,忽然见了外间寻访孟丽君的榜文,记起侯氏所言,自家女儿与其容貌相似,遂起了冒名顶替的念头。他也曾听说,孟府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一幅亲笔所绘小像,正在李氏手中。李汝章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为了不露出破绽,反招来杀身之祸,他竟狠下心肠,将女儿右手拇指经脉挑断。

      项南金见父亲如此待己,伤痛欲绝之余,便在心底暗暗立誓,从此父女亲情一笔勾销,恩断义绝。她自被李汝章立为皇后,万千恩宠集于一身,不但显赫无比,富贵无伦,李汝章更对她言听计从。项隆献上女儿原是为图赏赐,却被她几番蓄意扰乱,未得丝毫进项。项隆大怒之下,便以揭穿真相作为要挟。然而项南金既不当他为父,下手毫不容情,竟然设计将他害死,对外只称暴病而卒。

  •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见过画像的所有人,都觉得画中人和郦君玉相像,只有丽君一个人装作不知,对此没有丝毫表示(丽君在少华书房里见到自己画像,只问说:“是何人的妙手,画写得如此清明?不但丰姿迥出群,更兼态度竟如生。这般倾国倾城貌,竟是天姿下降神”等语)。仔细一想,其实这反而露出破绽了。试想郦君玉如果真是个与画像一点关系没有的男子,蓦地见到一幅和自己容貌极为相似的画像,怎么会没有哪怕一点点惊诧的神色?或许还会反问一声:怎么这画中人的容貌竟会与我十分相似?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的画像,并不是丽君离家前烧毁了一半的那幅不太像的水墨仕女图(十五岁生日所作),而是孟士元携走的那幅形神俱像的工笔画(十四岁生日所作),记不太清的铜子可回第一部第六章和第八章细看。虽然中国古代画像,即便是工笔画,人物的外形外貌其实也并不很像,不过本文仍然沿用原著设定,假定画像可以画得很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