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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蚊蚋】-下 ...

  •   第二日,端木翠如约而至。

      未能见到展昭,展昭一早便被大人差去了八王府。

      公孙策及四大校尉在旁观摩,赵小大诚惶诚恐。

      背心上,赫然一粒叮包,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再普通不过。

      端木翠跟赵小大确认:“听你说法,咬了只有十五六年?”

      只有?

      赵虎一脸崇拜地看着端木翠,人端木姐的气势就是不一样,除了展昭不以为意,他们开封府上上下下听闻这件事都险些跌掉了下巴,连一贯持重的包大人都诧异不已:“居然咬了十五六年了?”

      看看人端木姐怎么说,人说的是“只有”。

      短短两字,说明了端木姐举重若轻不以为意眼皮都不眨就能化解此厄。

      此所谓高人也,赵虎叹服。

      公孙策一行将端木翠送至开封府大门口。

      “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端木翠轻描淡写,“只是成了怪的蚊蚋而已,龟缩在那叮包之中,认赵小大做宿主,只吸食这一人之血,幸好只是十五六年,尚不成气候……去药铺买只天龙,捣碎了之后加半碗水熬浆,然后将稠浆敷在那叮包之上,两个时辰之后,包破脓出,那蚊蚋自会飞出,届时记得将那蚊蚋拍死,免得再去祸害旁人。”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明白明白。”赵虎点头如捣蒜。

      待端木翠走远,赵虎一脸纳闷地看公孙策:“公孙先生,天龙是什么东西?”

      公孙策哭笑不得:“你既不知道天龙是什么,方才对着端木姑娘,你还一迭声的明白明白?”
      赵虎挠挠头,憨笑。

      “天龙又称天龙壁虎,是壁虎去除内脏之后焙干而成,寻常药铺都能买到。”公孙策啧啧有声,“这壁虎本来就性食蚊蚋,用天龙壁虎对付成了怪的蚊蚋,倒是一剂好方子。”

      当晚,展昭办差归来,赵虎便将经过一五一十的告知展昭。

      “展大哥,”赵虎很是自得,“我便说此事不寻常吧,果然端木姐慧眼如炬,看出是蚊蚋成怪。”

      言下之意是你展护卫太过疏忽,险些放过精怪铸成大错。

      展昭笑笑:“给赵小大用了药么?”

      “交代了灶房,现正熬浆,熬好了让伙夫陈六给赵小大送过去。”赵虎喃喃,“此番又麻烦了端木姐,改天一定要登门致谢。”

      当晚恰好是赵虎轮值巡夜,回府时赵小大已经睡下,赵虎怏怏归房,惦记着明日一早再去探望。

      第二日用完早膳,赵虎兴冲冲地又去探赵小大,也顾不得赵小大尚未起身,一边厢以手叩门一边厢大声道:“兄弟,做哥哥的看你来啦。”

      无人答门,无人应声,赵虎等着心焦,忍不住大力将门撞开,忽的脸色遽变,腾腾腾倒退三步,被门槛绊倒于门外。

      昨日送药给赵小大的伙夫陈六尸横当场,而赵小大,杳然不知所踪。

      这是开封府头一次发生命案。

      ————————————————————

      张龙一路疾奔,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远远看到端木翠正在院中汲水,遥呼道:“端木姐,不好啦,出事了。”

      端木翠迎到门口,张龙一手扶住那篱笆门,上气不接下气:“端木姐,赵小大他不见了。”

      “不见了?”端木翠皱眉,“那么大一个活人,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时寻不到他有什么打紧?”

      “不是啊,”张龙一时半刻说不清,急得跺脚,“真的出大事了,展护卫走不开,让我赶紧找你过去。”

      果然是出事了。

      看到陈六的尸体,端木翠以手掩口,倒吸一口凉气。

      “他全身的血几乎都被吸干了。”展昭低声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

      “我也没见过。”端木翠的声音干涩而疲惫。

      “方才我查看现场,在梁上发现了脚印,”展昭抬头看大梁,“端木,这脚印非常奇怪,人站立在梁上,脚印只会留在大梁的正面,但这脚印却是印在大梁底面……端木?”

      见端木翠脸色苍白,展昭忙扶端木翠坐下:“这屋里是有些闷,你要不要去外面待会?”

      端木翠摇摇头,眼圈却红了,忽的伸手牵住展昭衣角,泫然道:“展昭,是我犯错了。”

      展昭见端木翠双唇几乎血色,牵住他衣角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不忍,伸手握住端木翠的肩,柔声道:“怎么了?”

      “我犯错了,”端木翠眼眶中泪水打转,“我本该看出那蚊蚋宿在赵小大体内决计不止十五六年,却轻信赵小大之言,盲目托大,带累世间一条人命。”

      “如何能怪你,”展昭温言道,“那赵小大如此说,我们便都这么信了,你一时未能察觉也是有的。”

      “你怎么会明白?”端木翠终于忍不住,推开展昭,泪如泉涌,“细花流主收人间鬼怪,我是细花流之主,却轻疏纵怪,且不说要遭到怎样的责罚,造下这等杀孽……”

      “端木!”展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愠怒,“陈六横死,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陈六不是你杀的,怎么能说是你造下了杀孽。”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不是我的疏忽,陈六焉能折此阳寿。”端木翠颓然,忽得又想到什么,喃喃道:“不行,我要在它再造杀孽之前阻止它。”

      “你又想到什么?”展昭注意到端木翠神情有异。

      端木翠只是摇头,忽得豁然起身,未及展昭反应过来,已然飞身掠了出去,展昭追出看时,早已失了端木翠踪迹。

      正无计较间,就见公孙策急急过来,道:“展护卫,端木姑娘脸色不对,那么着急是去哪里?”

      展昭忙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北面玄武大街去了,她……”话未说完,只觉眼前红影一闪,待及反应过来,哪还有展昭的影子?

      “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公孙策摇头叹气。

      ————————————————————

      展昭觉得不妙。

      自认识端木翠以来,每次收鬼罗怪,端木翠从来不曾如今次般方寸大乱。

      临敌对战,尚不知敌之所处,端木翠已然自乱阵脚。

      不管端木翠的神通有多大,以这样的失措去迎敌,只怕会阴沟里翻船。

      一直向北,出玄武大街,入北郊,人烟渐少。

      端木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在那蚊蚋再造杀孽之前阻止它。

      小小蚊蚋,于这搅嚷世间残喘生存不易,为饱口腹之欲,常临身死之灾。于是乎有那特别机巧聪明的,便拣了单一的宿主,一心一意只吸食宿主之血,如若只是需求少少,点滴即止倒也罢了,大不了经世痴缠,至你死它方休。可惜这蚊蚋受了活人血肉滋养,时日已久,渐渐成灵作怪,反噬宿主,遂成祸害。

      十五为蚊蚋,二十始成精,二五穿皮囊,祸在半甲子。

      这谶言里说,蚊蚋宿在人体超过二十年便会成精,二十五年反客为主,“穿了宿主的皮囊”,内里便是一只精怪,“半甲子”三十年时便会为祸害人。

      现在想来,那蚊蚋寄居赵小大体内,只怕已超过三十年,赵小大被那蚊蚋吮食的只剩了皮囊,所谓的“十五六年”,只不过是那蚊蚋的自保之语,骗过赵虎他们也就罢了,自己身为细花流之主,怎么也会如此失察?

      蚊蚋之为蚊蚋时,些许人血便可饱其口腹,现下长成如此精怪,片刻间便可吸干一个人的血,如不尽早阻止,会有更多的人受害,而这一切杀孽,她端木翠都脱不了干系。

      端木翠忽的停下,抬头往道旁的树上看去。

      一只被吸干了血的成年猕猴,正软软地搭在树桠之上,尾巴耷拉下来,风过,轻轻的摆动。

      ————————————————————

      这是一片很幽很深的林子,越往里走越是晦暗,林中掠过的风似乎都比外面要冷些,带着腐烂湿冷的木叶味道。

      端木翠向密林深处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寻常蚊蚋的寿命只有不到三个月,现下要对付的,是存活超过三十年的蚊蚋精怪。希望这蚊蚋精怪,只是寻常家蚊幻化,端木翠暗存了一丝侥幸。

      不远处,是一个堆满了腐烂木叶的死水池塘。

      蚊虫孳生于水,应该是这里了。

      端木翠定定神,右手屈起三指,捏起一个三味真火决。

      又往前行了两步,就听腾的一声,水面腾起一大片黑云,那黑云在半空停了片刻,便朝着端木翠扑将过来。

      端木翠听得嗡嗡有声,急退数步,右手向着半空虚弹三下,就见半空中一道火舌蜿蜒而生,初时只是火舌,瞬间便扩成偌大火障,将那成群蚊蚋与端木翠隔开,端木翠定睛看时,只见火障那侧几有上千蚊蚋,只只有半指大小,触须和三对步足,更是长约一指,且那细长步足之上,隐约有白色纹斑,端木翠识得这是蚊蚋中最为凶猛的一类,俗称花蚊子,不禁心中一沉。

      “这么快,便产卵了么?”端木翠喃喃自语,目光蓦地转为凌厉,沉声喝道:“去。”

      话音刚落,就见那平展火障如同尺布般对半交叠,将那大群蚊蚋裹于当中,嗡嗡声忽的扬起,瞬间转于无声无息,只鼻端闻到焦臭味道,那火障旋又缩至一线火舌,直到杳然无踪。

      端木翠轻吁一口气,这才往池塘过去,行至塘边,俯身细看。

      寻常蚊蚋一次产卵数以千计,方才消灭的只是先长成的幼蚊,这水面之上,应该还有刚刚孵化的幼虫孑孓。

      果然,饶是池水污浊,端木翠还是看到水面之上,无数孑孓蠕蠕而动。

      端木翠微微一笑,正要再捏三味真火诀,忽的目光触及到一物,身子僵了一僵,一股凉气自脊背蔓延开来。

      那水中的人面,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倒影,未加留意,此刻才发现那脸浮肿惨白,带着诡异谲笑。

      那分明是赵小大的脸!

      端木翠惊呼出声,待要起身已是不及,水中突地伸出六只巨大步足,两只搭上端木翠的脖颈,两只环在端木翠腰间,剩余两只勾住端木翠脚踝,待得端木翠反应过来,已被带入死水之中。

      甫一入水,万声沉寂,端木翠只觉有无数细刺扎入周身,初始还觉微痛,紧接着便是麻痹无感,知道这蚊蚋精怪是要用自己的血去给养孑孓幼虫,心中大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扼住蚊蚋精怪咽部,腾身而起,分水而出,半空中一个急转,待要挣脱缠住自己的步足,哪知那精怪如影随形,步足忽的缩紧,端木翠被缠匝的喘不过起来,气力顿失,与那精怪双双跌落在水畔。

      那精怪将端木翠翻压在地,嗬嗬有声,端木翠抬眼看时,那脸分明还是赵小大的脸,头颅却已扭曲作半球形状,复眼翻转,上下颚锯齿轻搓,那偌大的喙刺,便向着端木翠咽喉刺落。

      端木翠奋尽全身气力,躲开这喙刺一击,那喙刺失了准头,生生刺入端木翠右肩,端木翠只觉剧痛无比,体内气血翻腾,紧接着周身血液都向右肩急涌,待要捏起口诀,哪里还有半分力气?眼前渐渐模糊,耳畔只听到那精怪的吞咽之声。

      忽的听到展昭怒喝:“端木翠!”

      那精怪身形一滞,未及抬头,四支袖箭破空而来,上下两路各两根,来势无比凌厉,将那精怪喙刺,生生击断作三截。

      那精怪痛呼一声,向后翻倒,与此同时,展昭已掠至近前,伸臂用力扶起端木翠,颤声道:“你怎么样?”

      蓦地触及端木翠右肩血如泉涌,心中巨震,伸手便去按压端木翠的伤口,哪里按压的住,只觉的温热鲜血,源源不断自指缝中溢出,端木翠虚弱之极,断断续续道:“好精怪,它体内的毒,让我的血不得凝固……”

      展昭再无犹疑,扯落官袍下摆,便去包扎端木翠伤口,忽听得身后异声,急回头看时,那精怪摇摇晃晃站起,身形几有一人多高,喙刺虽断,颚中上下锯齿磨挫有声。

      展昭心中一凛,便将端木翠挡在身后,端木翠勉力道:“你快走,你是凡人,斗它不过。”

      展昭低声道:“除非展昭死了,断不得让它动你分毫。”

      端木翠眼眶一热,未及答话,展昭业已猱身跃空,巨阙寒光如水,便向那精怪胸腹斩落,但觉着刃之处,坚硬如铁,心中骇然,这精怪周身如被铁甲,真不知如何才能伤它,急回头看一眼端木翠,忽的向旁掠开,心中打定主意,要将这精怪引开,这一来虽然自己置身险地,端木翠或可得脱,总好过两人受厄。

      端木翠挣扎着扶树站起,见到展昭从旁掠开,知他心意,暗暗摇头,因想,你这一来或能救我脱困,然若你敌它不过,纵了精怪,予它喘息之机,让它产下妖孽,不知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念及至此,稍定气息,捏了三味真火决在手,觑准时机,道:“展昭,躲开!”

      展昭与那精怪缠斗正急,忽听端木翠呼喝,不及细想,急退数丈,方未站定,只觉有一股热浪掠面而去,竟燎焦了鬓边几缕额发,抬眼看时,那精怪如同被火布包裹,惨叫连连,黑烟腾空,焦臭盈林。

      端木翠唇角漾起一抹微笑,背倚那树软软瘫倒,展昭急掠过来,扶住端木翠慢慢坐下,将端木翠的伤口缠起。

      端木翠笑道:“你不用忙了,没用的。”

      展昭不答,只帮端木翠将伤口缠紧,回头看端木翠时,忽的如被雷噬,半晌不得动弹。

      常人失血,不过脸色苍白,反观端木翠,先时面无血色,后来竟渐渐幻作透明,整个人如雾如气般,似乎行将羽化,见展昭怔住,端木翠反平静下来,道:“我疏忽纵怪,是天要罚我,我失了凡人的血,是再不得留在这世间了。”

      传说中,上仙不得久留世间,欲留则转投人胎,终身不可失血,凡血流尽,重回洞天。

      展昭淡淡道:“是不是有了凡人的血,就可以留下来?”

      不及端木翠回答,展昭将巨阙抽出寸许,就着臂膊深深划了一道,将伤处凑至端木翠唇边,轻声道:“说好了要收人间精怪,精怪尚未收尽,怎么可以走?”

      ————————————————————

      展昭背着端木翠回草庐。

      开始的时候,端木翠很轻很轻,展昭甚至不敢回头,怕哪一次回头,背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后来,端木翠气息渐重,展昭的心定下来,柔声道:“你感觉好些了?”

      端木翠淡淡嗯一声,似有心事。

      期期艾艾良久,终于开口道:“展昭,小小蚊蚋精怪,本是两三下就可收伏的,我却被它搞到如此狼狈,传出去脸都丢尽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展昭愕然,继而哭笑不得,他原本以为端木翠不开口是身体不适,哪知竟是为了这等小事,失笑道:“端木翠,你原来这么好面子。”

      继而又正色道:“我会考虑不说出去。”

      “只是考虑不说?”端木翠气急。

      “是啊,”展昭忍住笑,“你既有求于我,当然不能口头上央求便罢了,正巧前日里大人提过开封府的庭除需要洒扫,府里人手不够,你若……”

      “你让我去给开封府打扫庭除?”端木翠气急败坏,顺手在展昭胳膊上重重一拧,“你做梦……”

      就听展昭痛呼,这才想起自己拧的地方正是方才展昭割伤的地方,吓得赶紧缩手:“你,你痛不痛?”

      展昭回过头,眉目间尽是笑意:“嘴上这么凶,下手也这么重,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端木翠心中一暖。

      回到端木草庐,已是晚间,未到门口,端木翠要展昭把自己放下。

      “身为细花流之主,不能这么狼狈归来。”

      理由挺好,可以刚一站到地上就双腿发软,若不是展昭眼疾手快扶住,只怕又要摔倒。

      “那就让你扶我进去吧。”端木翠叹气。

      展昭哭笑不得,明明是在帮她,怎么端木翠说的口气,竟似自己求着要扶她一般。

      刚进院子,就听得屋内吵嚷有声,两人愕然,就见那青花碗,对,就是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以手抱头,两只小细腿转的比车轱辘还快,自屋内飞快逃窜出来,不忘大声嚷嚷:“只是看了星星,就只是看了星星……”

      “在河边坐了一夜,就是看星星那么简单?”另一只细纹描花碗自门内追出,手中还挥舞着一根棍子,“小碟都告诉我了,她说你们还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看星星?”展昭和端木翠相视而笑,忍不住抬头看天。

      今夜的星空,的确分外清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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