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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13

      即使有意压低了嗓音,他们先前这番争论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大厅里宾客们的频频侧目。考虑到接下来的消息可能造成的效果,埃瑞克不得不拦住一个侍者请求帮忙找个不会打扰旁人的去处。
      “这又是什么,复活节彩蛋?”当三人在贵宾休息室里相对坐定,芬利警官不无讽刺地问。明明是针对埃瑞克的问题,他却只看着阿琳,仿佛她是惟一值得交谈的对象。
      埃瑞克当然不会在意这点无礼。在移民事务组时他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过程中被人忽略绝不是最难忍受的待遇,何况按照格兰的说法,傲慢无礼不过是缺乏安全感的幼稚表现。“厄尔•艾明斯教授正在前来多伦多的途中。”
      不出所料,这个名字一出口,室内登时一静。阿琳神色一动,欲言又止,而芬利警官嘴角那丝嘲弄的浅笑消失了。
      “好极了。”
      猛地站了起来,凯文•芬利从茶几上抓过头盔就要夺门而出,而与此同时,阿琳迅速起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似乎早有准备。
      “让开。”僵持一瞬,芬利警官冷冷地命令,俊秀面孔像是笼上了一层严霜。
      “那取决于你要干什么。”她不为所动。
      “这还用问?当然是去机场。”芬利警官嘴角一扭,“你知道我早就想揍他了。”
      “都隔了这么久,你还没完没了?”
      “我哪有没完没了?”芬利警官怒道,“你数清楚了,我还一次都没揍过他呢。要不是当年你非要拦着我,我会等到现在?居然敢送上门来,我看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话倒是和阿琳对那偷心杀手的评价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眼看事态的发展与预料大相径庭,埃瑞克突然很有反省的冲动——或许自己刚刚传达信息的方式太过隐晦?他本意是想指出,厄尔•艾明斯碰巧此时前来多伦多,极可能与连环凶案有关;然而凯文•芬利对艾明斯其人反应的激烈程度,却委实超出他的想像。或许我们的确没必要担忧他的安全——联想到芬利警官档案上一长串的暴力执法记录,埃瑞克心想。
      “当年——”
      “也别再跟我说什么当年是你愿意,”芬利警官打断了她,“我早说过我不信。整整四年不离亚特兰大一步,连感恩节、圣诞节都不回芝加哥,害得老头子成天只揪着我一个人唠叨,这些难道都不是那个混帐的责任,全是你鬼迷心窍?”
      “你把爱情叫做鬼迷心窍?”
      “有本质区别吗?”芬利警官满腔不屑,“何况你都和他离婚了,还替这种始乱终弃的家伙开脱什么?”
      这次她不得不抗议了:“什么叫始乱终弃?明明是我离开他的。”
      这只让芬利警官气结了一瞬:“连老婆都留不住,可见这家伙有多不堪。让开,我没空跟你争。”
      她站在原地不动,深深吸了口气:“凯文,别这样。”
      见她露出这副认真表情,芬利警官气焰立刻矮了下来。与她勉强对视半晌后,他终于烦躁地把头盔往沙发上一丢:“见鬼,阿琳,你想要我怎样?”
      “我想要你接受事实。”她轻声说。
      坐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埃瑞克觉得自己的处境只能用尴尬来形容。理智告诉他,当前话题无关案情,他或许应该回避,然而看着她的神色,他却无法抽身离去。
      “当年不管他怎样要求,愿意迁就的仍然是我。”她望定兄长的双眼,下颌微扬,“我不需要你来替我‘伸张正义’。”
      “好吧,我相信你真想教训他的话,早就自己动手了,”芬利警官避开了她的目光,“不过他来多伦多做什么?等等,难道和那个什么杀手——”
      “难怪老头子说你是绣花枕头,”深呼吸两次,她还是忍无可忍了,而埃瑞克发现自己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听着,反正你今晚也休想离开我们的保护,不如赶快解释清楚你和露西安娜是怎么回事,否则明天我就申请把你引渡回国,交给老头子慢慢收拾。”
      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解释的话,或许我可以代劳,”露西安娜微笑着说。跟在她脚边的小狗“汪”了一声,像是在表示赞同。

      故事的开始,似曾相识:美丽的富家千金被年轻的清贫学者暗中爱慕,直到一次偶然机缘她与他得以相识,继而坠入爱河。然而两人身份地位天差地远,露西安娜是庞大财富和权力的惟一继承人,比诺埃•博蒙特却只是个大学讲师,研究工作也只是刚刚起步——他的专业是野生动物行为学,主要兴趣是非洲鬣狗的种群社会结构。当埃洛•罗辛诺终于发觉一切,他不但断然拒绝祝福这起婚事,而且千方百计加以阻挠,在露西安娜来得及干涉之前就向大学施压,干脆把比诺埃•博蒙特派去了莫桑比克实习考察。
      “他这一去,音讯皆无。我等待半年之后,决定离家出走。”
      然而直接从加拿大前往非洲,过于引人注目,很可能不等登机就被她父亲发觉。权衡之后,露西安娜决定先来芝加哥——首先,她父亲在美国的影响力远不及在加拿大;其次,奥黑尔国际机场的规模,也让监视客流变得困难许多。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她本来只打算在芝加哥逗留一夜。
      “意外,”阿琳狐疑地扫了她哥哥一眼,“你是说,胡里安咬住了你的裙子死不松口,真不是凯文指使的?”
      闻言,原本躺在露西安娜脚边的小狗立刻坐直了,不满地瞪着阿琳,见她不客气地瞪了回来,呜咽一声,无限委屈地把头埋进了露西安娜的裙摆。
      “的确是意外,”露西安娜微笑着拍了拍小狗的头以示安抚,“胡里安实在可爱,而你哥哥当时……很绅士。”
      如果这个词不是出自露西安娜之口,埃瑞克一定会认为这是讽刺。且不提阿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芬利警官本人显然也对此评价十分不习惯:“我哪有——”
      “简而言之,”露西安娜一开口,芬利警官就闭上了嘴,“我觉得他可以信任,决定把我的难题告诉他,而他答应帮助我。”
      “……他能帮你干什么?”阿琳怔了半晌才问,“跟你结婚,这算什么帮助?我看吃亏的明明是你。”
      “当然是帮助,”露西安娜意味深长地说,“那并不是真正的婚姻——我们只领取了许可,没有完成仪式——但对我父亲来说,已经足够看出我的意图了。”
      “难怪你们当时只有招待会,我还以为你们事先找法官主持过仪式了,”阿琳□□一声,“可我不明白这个馊主意怎能……”
      埃瑞克却明白了露西安娜的言外之意。露西安娜必定是紧接着把一切向她父亲和盘托出,表明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不能与那位博蒙特先生相守,她就真要嫁给另一个在她父亲看来更“糟糕”的对象——以罗辛诺家族的财力,当然是即刻就把凯文•芬利的背景查得一清二楚。想像着埃洛•罗辛诺看到调查结果里那三起枪击、六起人身攻击和五起防卫过度时的反应,埃瑞克突然有点同情这位父亲——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遇到的求婚对象偏偏一个是落魄学者一个是劣迹警察,而为了前者,女儿居然不惜以真正嫁给后者作为威胁。
      “那么结果呢?”他不由得问。在他看来,这虽然棘手,但以埃洛•罗辛诺的阅历手段,要处理也应该不难,完全没必要妥协。
      “我知道你的意思,方达探员,”露西安娜望着他,神色中闪过一丝歉疚,“我这样做,是因为知道父亲有多爱我。”
      “结果就是,从‘跟那博蒙特小子断绝关系’改成了‘跟那芬利小子断绝关系’,”芬利警官一腔不忿,“那罗辛诺老头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露西安娜坚持,这里的骑警队大概都要把我拒之门外。”
      “你总算说了句有自知之明的话,”阿琳讽刺地说,“就凭你的记录,要不是老头子罩着,别说加拿大皇家骑警队,芝加哥警局也早就把你开除了。”不等芬利警官反对,她径自回头去问露西安娜:“既然现在博蒙特先生回来了,你也应该同意让骑警队摆脱凯文了吧?”
      “选择是他的,”露西安娜微笑,“不过我很喜欢胡里安,如果凯文决定离开,我会想念他们两个的。”
      小狗霍地抬起头来,对她猛摇尾巴,一眼也不看身后的真正主人。
      “喂,你是我的狗,不是她的。”遭到无情抛弃的芬利警官咬牙切齿,埃瑞克和阿琳哭笑不得,最后还是露西安娜出面解了围:“各位,晚餐已经准备好很久了。”

      一顿无可挑剔的丰盛晚餐过后,已经接近午夜时分了。埃瑞克回去房间换下正装,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透过凝满霜花的玻璃看去,窗外多伦多的灯火辉煌只是一片朦胧的光雾。
      大约是受这南加州难得一见的景致触动,在这货真价实的寒冷冬夜里,他突然分外渴望燃着火焰,木柴毕剥作响的温暖壁炉,而这样的地方,他恰好记得一处:楼下的公共休息区。
      当他到达那里,惊讶地发现阿琳也在。她也已换掉了晚装,此刻正穿着舒适的牛仔裤和宽大的格子衬衫蜷在沙发上,几页资料放在身侧,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在她面前的低几上放着一瓶打开的Inniskillin冰酒,旁边的高脚香槟杯还是半满的。
      “睡不着吗?”他走了过去。
      “我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再加上时差,现在睡不着。”见到是他,她似乎并不意外,“你呢?”
      “一样。”事实是,他很累;但疲劳和睡意并不总能同步,所以才会有人饱受失眠之苦。
      她看了看他,把身边的资料简单地归拢起来:“坐吧。”
      他依言在她身边坐下,她从一边的小几上又拿过一个香槟酒杯,替他小心斟到四分之三满。柔和的灯光下,酒液微微荡漾着,呈现出剔透的金黄色泽。
      “恐怕这对我来说太甜,”他有些迟疑。
      “权作餐后甜点,”她坚持。不愿拂她的意,他拿过杯子尝了一口,她见状一笑:“你有没有觉得,露西安娜的故事有点耳熟?”
      “《精灵宝钻》,贝伦和露西恩的故事——就连他们的名字都有着相似之处。”看来,连环杀手要在现实中寻找对应目标,未必如想像中那么艰难。“然而纵观文学和历史,我能举出许多类似例子。人类作为一个群体,行为模式的重复简直惊人,自古以来大同小异。只是,区别在于:罗辛诺小姐并不是真正的露西恩公主,而你哥哥虽然被凶手安上了一个恶棍角色,现实中却没有乘人之危。”
      “说真的,凯文会这样,我可没想到。”大约是回想起整件事的荒唐之处,她不由得摇头,“我父亲总说他欠缺考虑、鲁莽急躁、目中无人、没同情心。”
      这其实也不能算错,他想,不过没说出口。“也许他爱她——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哪个男人能不爱露西安娜?”她笑了起来,“即使是你——你敢说你那一曲探戈之后就全无感觉?”
      被她说中,他窘迫之余不得不喝了一大口酒作为掩饰:“……她的确很特别。”
      看到他的杯子空了,她拿过酒瓶准备替他斟第二杯,他连忙伸手止住:“我不能再喝了。”
      她意外地看了看他:“你的酒量明明比这好。”
      他笑了笑。头脑中有微醺的感觉,他知道此时酒精的影响正在越过大脑皮层波及中枢边缘系统:“很久以前我就决定要适可而止,不再去挑战极限。我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
      闻言她了然一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架势:“是经典的那种?早上醒来头疼欲裂,然后发现完全不认得身边的人?”
      “不,”他叹了口气,“是早上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而我死活想不起她的模样。”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不由得怀疑自己为何要对她提起这事。必定是酒精起了比预想更大的作用,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分明就是典型症状之一:自制遭到削弱。
      恰在此时走廊深处有人打开了房门,短暂的停顿中Air Supply主唱的嗓音透了出来,很快又随着关门的响动消失在门后:“……and I'm never gonna tell you everything I gotta tell you but I know I gotta give it a try……”
      “你怎么知道是‘她’?”而她偏偏在这时问他,眼中闪动的不知是好奇还是顽皮,“如果是‘他’,岂不是更容易解释你的遗忘?”
      “相信我的判断好了。”他无奈地说,心想总不能对她列举证据,“总之那一次不堪回首,我就只记得前夜对格兰说过:‘你会回家,然后吐得一塌糊涂。’”
      令他松了口气的是,她没再追问,只是把注意力转回了笔记本屏幕。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读了几行,意识到那上面显示的正是斯瓦罗发来的材料科学国际会议日程。“周三到周六……艾明斯的现场演示安排在周四,题目是‘一种改进的聚晶立方氮化硼陶瓷结合剂’——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和你一样,我只认得‘改进’和‘陶瓷’这两个字眼。”
      她继续看了下去,眼睛突然一亮:“还有这里——杰克•德沃夫博士代表Nano-Eyes公司展示前沿原型系统:使用纳米机器人进行人体内部成像。这个人不正是柯蒂斯•费舍一案里——”
      他看清了她指出的那一段,也想起了杰克•德沃夫其人:“而且他还曾是艾明斯的学生。”
      “如果这又是巧合,世界也未免太不可思议,”她皱起了眉。
      她或许是在思索,他却惊觉自己在走神。她离他这样近,他甚至闻得到她呼吸中淡淡的气息。我该集中精力分析案情,他对自己说,思维却不受控制地游离开去——第一次,艾明斯这个名字没有在他们之间引发任何紧张抵触,这是说明他不再为她的过去所困扰,还是她……
      这一定是酒精的作用,他强令自己收敛心神,哪怕收效甚微。酒精会抑制神经系统的活动,最初的舒适放松和后来的自控削弱,其实都是这种抑制的结果:谷酰胺等神经递质受到抑制,GABA等抑制神经递质得到增强……
      “明天就是周三。”她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说,我们应该去见识一下前沿科研成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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