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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Fathers of the Eldar ...

  •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世界的面貌。
      再次策马越过大小Gelion河之间被龙焰烧灼过的不毛之地,记忆中的蓝天白云碧草鲜花与眼前展开的景象实在无法重叠,他竟一时不敢相信哪个才是真实。那真的发生过吗?——纵马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竖琴的音符在永远凉爽的风中跳跃。彼时的忧伤怅惘如今恍若隔世,哪怕不算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也是不知宿命和诅咒真义的浅薄幼稚。
      不,这不可能是曾经随他命名的隘口,这甚至不再是他熟悉的Beleriand,不再是他驻留过一个纪元的中洲大地。脚下寸草不生的尘土灰烬本该是水草丰美、绿意盎然的Lothlann和Ard-galen,背后扭曲焦黑、狰狞丑恶的鬼影森林前身是松柏覆盖、郁郁葱葱的Dorthonion。也许这些他其实早已知晓、早已亲见,因而只好算作意料之中,可这些还远远不是全部。曾在魔影下伤毁的世界正在发生又一次深刻变化,这一次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山脉在震动。河流在改道。大地在碎裂。天空在燃烧。
      不知不觉,他已勒马止步。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仅在北方视野尽头尚存一抹亮色——鏖战中鲜衣怒马的重重身影,朔风中傲然招展的猎猎旌旗。眯起双眼,他试图在乱军之中搜寻一个徽记,一个曾经和Fëanor家族、Fingolfin家族一同傲视中洲大地的徽记;然而距离终究还是过于遥远,纵使他身为Eldar的一员,视力也无法超越Ilúvatar赋予的极限。
      ……Elrond说,Finarfin在那里。
      Arafinwë,他父亲的另一个半兄弟,在北方的预言之后决然选择回头,不吝背上懦夫之名,不惜抛下同胞兄长和四子一女。然而他终究是来了,不管是宿命的安排还是自愿使然。他带领当初留在Aman的Noldor而来,乘着妻子的亲族驾驭的白船渡过大海,双脚还是不免踏上了这片两个兄长曾经憧憬梦想、曾经苦心经营、曾经流血战斗,曾经牺牲陨落的土地。Finarfin,现在的Finwë-Arafinwë,Aman大地Noldor的至高王,当年Tirion三位王子仅存的一位,昔日有谁想到他也会披上战甲拿起长剑?当愤怒杀意最终还是扭曲了温文俊秀的脸庞,他是否质疑过当初的抉择?当漫天烽火映红了灿烂的金发,那颜色是否堪比他的四个儿子曾经洒下的热血?
      “曾经”,这样多的“曾经”,是何时起,一个个鲜活的身影、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就这样纷纷被冠以冰冷的“曾经”,仿佛如此就可以寂然归于尘土,安然化作回忆?
      来路上,他们经过了昔日的Doriath。隐匿的王国早已风采不再,千洞之城不过变作了林间青苔覆盖的废墟。淋漓鲜血混合了皑皑白雪一同融入大地,滋养了沃土,过去的数度兵戎变乱就此了无痕迹。可就在这平静的表象下埋葬了他的三个弟弟,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同胞手足;闭上双眼,那些音容笑貌依然清晰一如昨日。Celegorm的心高气傲,Caranthir的急躁直率,Curufin的深沉谋划,还有Ambarussa,两个Ambarussa,双生的Ambarussa——只是他们没有与那三位兄长为伴,因为他们在另一个屠场中倒下。
      是啊,Fëanor的儿子也一样会死。
      他再也没有涉足Sirion河口。Fëanor家族不行于事无补之举。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的兄长亦然。又一次,他们进军Angband,尽管所剩的只有彼此。
      “那边是Himring。”
      Maedhros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等他回头,他的兄长已经到了他身边,目光缓缓扫过那片永远寒冷的丘陵;起伏的山岭中,最高峰的平顶上,断壁残垣依稀可辨。Himring,Maedhros防线的最强一环,骤火之战中Maedhros本人就是在此成名,Himring的堡垒巍然矗立直到泪雨之战。
      然而从Maedhros的语调中,他听不出情绪波动。那是因为王者必定拥有深藏不露的气度,他想。是谁这样说过?Curufin吗?应该是,那个弟弟从来都没信服过他的领导,因为他是Makalaurë,是歌手,是诗人,王者气度与他并不般配,他的敏感细腻充其量是文艺含蓄,只适合琴音歌谣,不适合杀伐决断。可是,有多少人手上沾过的血比他这个所谓的歌手、诗人兼琴师更多?又有多少人对杀戮有过比他更加丰富的经验?
      我大概是变得和Celegorm一样愤世嫉俗了,他自嘲地想。也许Curufin终究还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比如,我擅长的是我的歌,而这恰恰是Maedhros自从Thangorodrim之后就彻底放弃了的奢侈。
      “走吧。”Maedhros说,仍然是不为外物所动的平静语调,“战场上没有Fëanor家族的旗帜,想必会很寂寞。”拨转马头,Maedhros看似准备离去,却不经意地抛下了一句,“另外,我似乎很久没见Elrond了。”
      他心中一沉,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查问。他相信Maedhros早已留意到半精灵的缺阵,却直到此刻才选择提起。他不知该如何诠释Maedhros不寻常的隐忍,但瞬间的犹豫之后,他决定还是坦承事实:“我派他去联络Gil-galad。”
      Maedhros闻言,握缰的手收紧了,□□的白马也随之止步。一阵令人忐忑的沉默之后,他的兄长终于开口,用了完美控制的语调,喜怒不形,就事论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Maitimo,他是Elwing和Eärendil的儿子。”我不能让他被打上“追随Fëanor家族”的印记。
      转过身,Maedhros无声地望着他,眼中光芒闪动。那么这才是你先前让Elros去召集残存Edain人的真正理由。
      对,他迎上兄长的逼视,没有丝毫退缩。你说过,你把他们的命运交给我。
      “而Fëanor家族的长子不能食言是吗?”浅笑爬上Maedhros的嘴角,说不出地讽刺,“我的弟弟,你本不必如此。只不过,你真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也从来都不由你决定。”
      “我知道。”扭开头,他重新眺望Thangorodrim山脚下的战场,不知是不是想象,他觉得自己有一瞬捕捉到了金色旗帜的影子。
      我也从来都无意去决定他们的命运。自以为是的错误我们已经犯过太多,如今我不过是趁着可能做出了一个选择,至于是对是错,你我都无法判断。

      当Fëanor家族桀骜的旗帜出现在鏖战双方视野之内,惊愕的不止是大敌的部队。
      “他们以为我们不会来。”将西方阵营中的轻微骚动尽收眼底,Maedhros冷冷地说,“几百年的时间,他们没有半点长进。对Fëanor家族,他们的判断从来没正确过。”
      他没有答言,而是又一次眯起双眼望向那些飘扬的旌旗。现在他能清楚看到那团柔和的八芒火焰了,在西方主宰的白色旗帜中,那一抹纯金醒目却不张扬,正如Finarfin本人——远离兄长们的争斗,含蓄谦和好似永世不变。
      永世不变吗?他不由得一哂。世事难料,有时近乎不可思议。
      “为了父亲。”
      蓦地,Maedhros压低的声音如一缕轻风从他耳边拂过,不等他回神,他的兄长已经拔剑在手。倾注了Noldor空前绝后的巧匠炉火纯青的技艺和心血,长剑中瞬间点燃了炽热的光亮,仿佛长眠中苏醒的魂灵,灰烬中重生的火焰。
      “Utúlie’n aurë!”
      光明终于来了!
      他惊异地发现,应和的高呼中也有自己的声音,金属般铿锵,高亢而嘹亮。激动人心的呐喊配合着进军的号角,听在耳中恰似波澜壮阔的宏乐。拨动琴弦的手从容地抚上剑柄,指尖传来的凉意熟悉又亲切;如雷的马蹄声中,长剑悄然离鞘而出,伴他历经一次次血战,闪亮的金属仍然保持着初时的锋锐。
      同样是你的造物,父亲,我和它,哪一个更加不负Fëanor之名?
      Maglor,Fëanor之子。曾经是歌手,此刻是战士。执剑的手沉着而平稳,杀戮于他不过是以致命武器来演奏的乐曲。

      近了。近了。Morgoth的军队节节败退,昔日不可一世的炎魔军团经过Gondolin一役已经遭受重创,今日在Eönwë那代表了西方之力的Valar之光中更是兵败如山倒。Orcs溃不成军,在联军的冲击下四散奔逃,好似秋风下的落叶。三座浓烟滚滚的暴虐之山近在咫尺,缠绕着狰狞花纹的门柱,密布着可怖图案的塔楼,过去固若金汤的黑暗堡垒在Eldar的双眼前纤毫毕现。Dor Daedeloth,Thangorodrim,Angband。在此太多生命被碾碎入尘埃,践踏如草芥,死气沉沉的土壤中最不缺少的便是鲜血。他的父亲,他父亲的半兄弟,他父亲的半兄弟的长子,多少年惨痛艰苦的征战,多少项不可化解的死仇。血腥的快意在剑尖挥洒,杀戮就如一位身着殷红的舞者,踩着节奏分明的舞步在敌阵中回旋腾挪,竟有一种另类的美丽。
      攻击就在此时到来,毫无预兆。
      震耳欲聋的轰响之后,Angband深不见底的坑道突然冲开,烟尘散去后恶龙蜂拥而出。
      他某种程度上料到了这样的攻击。他们对阵的是曾经位列Valar当中的Melkor Morgoth,是Eä最强大的神灵;这个大敌的狡诈和实力,他们过去已经领教过太多次,付出了泪雨之战的惨痛代价,他又怎会不知对手可能故伎重施。真正惊惶的不是他,不是Fëanor之子,不是那些与Morgoth周旋了一个纪元的战士。
      从最初的冲击中迅速恢复过来,他凝神望向龙群,心知Glaurung不在其中——那股金色的恐怖曾在上次大战的战场上成功阻止他们与Fingon会师,但Angband的大虫传说中早已终结在Húrin之子的黑剑之下。这些必然是Glaurung的子孙后代,蛰伏在地穴中繁衍壮大,直至今日。
      炎魔如今也已不在话下,恶龙野兽又何足惧?
      举起剑,进攻的战呼即将逸出喉间,他目光闪动,却忽然察觉了不妥。骤火之战里他曾率领骑兵扼守Maglor豁口,亲自迎战过Glaurung,而眼前这些龙群与他记忆中的形象有所不同。它们的身形不若先祖那般粗壮,相反更为修长;而在它们的胁间——
      他用力摇了摇头,确信双眼没有欺骗自己,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看到了双翼。强壮庞大、足以翱翔天际的双翼。
      天空中刹那间电闪雷鸣,眼前的景象如同来自幽深黑暗的噩梦。有翼的飞龙成群升空盘旋,团团阴影投向地面厮杀的军队,所过之处恐怖就像瘟疫般传播开来。为首的那一只周身漆黑,躯体庞大如山,双目血红如电;兜了几个圈子之后,黑龙猛地向战场俯冲过来,呼吸中龙焰喷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目的殷红轨迹。顷刻间火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就连Eönwë的军号也有一刻断了声息。
      这难道真是注定?
      泪雨之战的惨烈一幕再次闪过脑海,他咬了咬牙,一边竭力指示马匹保持镇静,一边头也不抬地对一个正在靠近的骑兵大喊:“后撤!传我的命令,后撤!”
      “不,我们不撤。”
      他霍然抬头,迎上的竟是Maedhros反射着火光的双眼。刚硬的面孔上沾着血迹,红铜的长发在充满硫磺气息的热风中飞扬,自从Sirion河口之后这是第一次,Maedhros的声音不再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和声色不动的嘲讽,而是昔日Fëanor家族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如火热情和……执拗疯狂。
      “Maglor,若失败乃是Ilúvatar钦定,为何还要选择后撤苟活?”
      Fëanor众子不再受人摆布。
      “选择死地的自由,他们已经从我手中夺走一次,而这一次,我决不允许!”
      我的生命,我来选择在何处放弃。
      “以Fëanor之名!”
      瞬间的错愕之后,难言的冲动自胸中如潮涌起。Eru设在我灵魂中的那把火,可能比你们所知的更炽烈。歌手的圆润嗓音接续了兄长难以为继的沙哑怒吼,他夺过身边卫士手中的旌旗高高擎起,那一刻Fëanor家族倨傲的彩色火焰,恰似混乱漩涡中巍然不动的岛屿。
      “以Fëanor之名!”
      一道白光就在此时划破了长空。
      它像是一颗飞速移动的星,却从没有哪颗星如它一般明亮璀璨。白炽的火焰环绕着它,吞吐变幻好似有着生命;周围还有无数强壮的翼翅伴它乘风而来,此起彼伏的清啸转眼响彻天空。
      如同一柄利刃,那颗星率领Manwë的群鹰切入了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飞龙阵形。
      讶异过后,欢呼从西方阵营中爆发出来,Eönwë的军号又在战场上空鸣响,他却发现自己的迷惑多过激动。
      “那是什么?”一个卫士喃喃地问。他摇了摇头,待要开口,却不期然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是那颗精灵宝钻。”
      语调中狂热已经退去,惟余不容置疑的冰冷。

      空中意料之外的援军只是暂时减轻了地面的压力,之前的败退令他们依旧面对着严峻的形势。Morgoth的大军开始反扑,举目望去,西方联军全线都在后撤,灰烬与黑烟染污了纯白的旗帜,鲜衣亮甲也不免蒙尘黯淡。但那都是战争的一部分。你们说杀戮令人厌恶,流血令人反感,然而若不经历便不会明白,胜利靠的正是这些丑恶之行,而非高贵姿态、优雅举止。任凭血与汗浸透了铠甲下的层层衬衣,他没有退,他的兄长也没有。他们并肩战斗,共同御敌,之前从不曾配合得如此默契。砍,劈,原本冰冷的剑锋开始发热,剑光在黑暗织出的重重罗网中肆无忌惮地燃烧。
      “Maglor!”
      手猛地一抖,他以为那是错觉。然而须臾之后第二声呼唤又响了起来,距离却近了许多。
      “Maglor!”
      这一次他回过了头,近乎狂乱地在乱军中搜寻喊声的来源。一抹亮金在黑与红的背景中浮现,火光中熟悉的脸庞清晰宛如石刻。
      “Elros!”他不能置信地喊出了声,就连Maedhros闻声也转过了头。在他们的注视下,另一个银蓝服饰的身影冲出了烟尘,一样的黑发灰眼,一样的形貌容颜。
      “Elrond!”
      没有时间为这出乎意料的重逢激动,也没有时间为涌进脑海的诸多疑问寻找答案,因为他们紧接着便迎来了自从日月升起之后这片凡世土地上最漫长的一夜。夜幕的降临并没有延缓战斗,喊杀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暗红的火焰时明时灭,交战的双方都如幢幢鬼魅。天空中黑沉沉一片,精灵的视力也无法穿透。尖厉的呼啸、刺耳的咆哮连绵不断,狰狞的闪电不时撕裂浓云,却太短暂,不足以分辨战况。
      黎明随那颗星突然迸发的强烈光芒到来。
      Maedhros是对的。它就是那三颗精灵宝钻之一,他的父亲Curufinwë Fëanáro的造物,数百年流血征战的源头,捕捉了日月之前双圣树无瑕光辉的绝世珠宝。Beren把它从Morgoth的铁王冠上撬下,矮人应Thingol之命把它嵌上Nauglamír,Lúthien和Dior先后把它挂在颈间,Dior和Nimloth之女Elwing携它投入大海,Idril和Tuor之子Eärendil戴它升上天空。
      在那炽烈又纯粹的光明中,黑龙Ancalagon如同一团庞大如山的乌云急速下坠,拖着污血与烈火的长长尾迹,轰然砸上Thangorodrim的山尖。
      地动山摇。Thangorodrim的众多塔楼受此重创,纷纷坍塌,腾起的滚滚烟尘犹如黑暗势力最后的绝望哀号。当太阳的金色光芒终于穿透阴云,光明的脚步便再也无法阻挡。身后熟悉的声音激扬而起,一时他竟陷入恍惚,直到近处垂死的咆哮把他唤回了现实。
      猛然回头,他看到一个食人妖在耀眼的白光中挣扎嘶嚎,手中的长矛鬼使神差戳了出去,目标正是Elrond毫无防护的背后。然而半精灵竟然像是石化了,对那拙劣的攻击似乎一无所察,更没有闪避。
      他想也不想就掷出了手中的剑。一切在他眼中都缓慢得令人心惊,剑划过一道漫长的弧线深深没入偷袭者的脖颈,那丑恶的生物重重倒入尘埃,露在外面的剑柄还在余力未衰地颤动。来不及抹去方才惊恐之下涌出的冷汗,他急怒交迸,禁不住变了腔调大吼出声:“Elrond!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Maglor,”半精灵应答的语调中有种与现实剥离开来的沉静,对他的激动竟是置若罔闻,灰眸梦游般向他投来一瞥,随即又转回天空,“你看,那是我的父亲。”
      仿佛有冷水当头淋下,他望着Eärendil的儿子,再也无法言语。

      他最后检查了一次行装,确认没有任何遗漏。纤巧精致的竖琴这次被刻意留在一边,不必再去陪伴冰冷锋锐的长剑,他不确定自己是该伤感还是该庆幸。
      “Maglor。”
      这算巧合吗?还是双胞胎兄弟本来就心有灵犀,所以选择的时刻也惊人地相似?这样想着,他微微一笑,提高声音答道:“进来,Elrond。”
      Elrond进来时仍然穿着Fingolfin家族的服色,蓝与银的搭配无疑与他十分相称。然而直觉告诉他,Elrond其实在平静表象下隐藏了什么。不管在旁人眼中,这个半精灵拥有怎样超出年龄的成熟和沉稳,那毕竟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他示意Elrond在一张临时组装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移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了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发问,只是静待Elrond开口。
      有一刻,周围静得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Elrond没有看他,而是注视着交叠在膝头的双手。
      “Maglor,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和Elros都要面对一个选择。”
      他在心中微叹,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对这一天他早有准备,他们是Eärendil的儿子,最终不可避免要摆脱Fëanor家族的影子。“生命里选择太多,Elrond,这一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却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Elrond抬起头,“Maglor,Valar给我们Lúthien曾经面对的选择。”
      是成为首生的儿女,从此与世界生死与共,还是成为次生的种族,只把Arda当作旅程上的驿站。
      他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只能望着养子的幽深灰眸,无话可说。而当他逐渐理解了这个选择的全部含义,他感到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为什么?这算什么,奖赏,抑或是补偿?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赋予他们选择的人有没有想过,对这两个才见过几十年光阴流逝的半精灵而言,一个决定一生命运的选择何其沉重又何其残忍。
      强压下翻涌的情感,他轻声问:“那么你决定了吗?”
      Elrond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又一次在他们之间扩散开来,当他以为猜出了答案时,半精灵却突然换了话题。“Maglor,你一定听过那首流传在Sirion河口的歌谣?他们说那是Beleriand最长的歌谣。”
      他点了点头。他当然听过。身为一个歌手,留意同侪的杰作既是爱好也是本能,又怎会错过其中这样有名的一首。“不过歌谣的作者……”
      “死了。”Elrond说,“你们杀了他。他是一个人类的诗人,Dírhavel。”
      他无言以对。Elrond并不是在指责,只是在叙述事实。
      “Maglor,听过那首歌,谁还能对命运轻言选择?”
      “你们和他们的情况不同——”他想解释,却看到了Elrond眼中的异样光采,于是领悟了什么。“那么Elros已经做了选择。”
      Elrond点了点头。
      “他的选择与你的……”
      这一次Elrond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言语。
      心中有什么碎裂了,他几乎听得到残片散落的声音。我知道会失去他们,却没有想到其中一个会是这种方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能开口——不只为了安慰养子,也为了说服自己。
      “Elrond,那位人类的诗人,Dírhavel,我们杀了他,却没有杀死他的歌。他身为凡人注定逝去,他的歌却超越了他的生命。”
      美好的东西,从来只能用深痛巨创换取。正是因此,短暂的存在反而更值得缅怀铭记。
      垂下眼,Elrond仿佛又在专注凝视交叠在膝头的双手;然而他知道他的养子没有,因为他看到透明的水滴无声地落上蓝银的服饰,没入织物的经纬。
      “Maglor,其实我是来告别。”
      我知道,他想。很久以前我就知道。Gil-galad是值得追随的君王,在他身上我看得到我那位堂弟的影子。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选择,所以不管前路如何,我们终有一天会在Valinor重逢。那时,请让我听听你怎样演绎那首Lúthien的歌。”

      门轻轻掩上,在合拢的刹那他忽然伸出手,不知不觉中做出的竟然是挽留的手势。
      Maglor,你看,那是我的父亲。
      他的手定格在半空,片刻之后五指慢慢合拢,掌中不出所料只有空气。
      窗外月色如水,凡世的喧嚣纷扰突然显得如此遥远,血与火浸透的岁月仿佛注定在这个瞬间淡入前尘回忆。也许,哪怕是生为Eldar的一员,他也终究是窥见了凡人所说“老去”的含义。
      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去把竖琴移回了长剑之侧。长久以来它们一直相伴彼此,宿命也好,选择也好,他已决定不再强求它们分离。
      他是Maglor,Fëanor之子。既是歌手,又是战士。与黑暗魔君不共戴天的血仇业已了结,尚未完成的只有一个夺回宝钻的重誓,和一首歌名叫Noldolantë。
      这一次,他将和他的兄长一同赋予它们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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